第209章 死第生之门
苍葭从不无事与人客气, 她深望箬绫一眼,并未立刻说谢还是走。
“是他吗?”
其实箬绫的性格不与他们这些人同。他大多时候说话做事都简单直接。
或许是性格所致,或许是他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侍女在一边抚琴,琴有红尾, 妖艳异常。
这才该是冥府该有的样子。
她一身白衣, 眼底一点泪痣,手持一兽首玛瑙酒杯。
“是也不是, 姐姐, 我哥曾经跟我说,你能走多远,固然和出身、贵人、运气有关, 但最终还是取决于你自己。姐姐确实帮了我的忙,我请姐姐来帮忙也并不是因为看他的面子。不过, 这里头有一半是他给姐姐的聘礼,其实我开的价只有一千五。”
箬绫不是那种爱管闲事的人, 但此时还是难得替临繇说了几句话。
“姐姐, 虽然我还不懂情与爱,但从生物的本性来看, 他真的很不错。”
酒入喉,也入愁肠。
“没有结果的事,错还是不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说没有意义。”
一个掷地有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上神莅临冥界, 一身雪白飘然若仙, 看来与这昏黄惨淡格格不入。
他永远都是这样从容。
他也永远都在等她。
她知道他是要赶来看她最后一眼,而他身后跟着的,是簌簌。
“死生不能改,孟婆不可欺, 但生时与死时,总有机会。”
她步履从容,莹白的脸上簪着一只白花,苍葭知道她是在给人戴孝,不过她也知道她一向诡计多端,或许这白花还有别的含义也说不定。
她的声音轻而慢,人逐渐越过临繇,又对箬绫微微点了点头。
箬绫似乎和她比较熟,摆摆手说了句你好,簌簌亦颔首还以微笑。
“不过,这需要冥王大人高抬贵手。”
做回自己的时候,她脸上似乎总有破碎的哀伤,一如那不堪一击的白瓷娃娃,但苍葭知道,那破碎感的背后,其实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渊薮。
簌簌,是另一种强者。
她是百炼钢,她是绕指柔。
箬绫脸上也浮现出笑意。
他刚好抬头看了看正往这边走的临繇一眼。
“可以。”
苍葭并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她只是和临繇对视了一阵,在沉默中等着他的回答。
簌簌已经坐到了她的身侧,她的身上有令人很安心的奶香。
“簌簌推演了你降生的时辰和前后几十年发生的事,推演出一套可以让你再生后不忘前世,重铸根基的方法。”
苍葭知道临繇说话一向谨慎,心中隐约有所感,不着急说破。
簌簌握住了她的手。
感受着她掌心微凉的温度。
“其实,神界的古籍里有过天命之女的记载。如今那上古的卷轴已经被焚毁的差不多了,但我小时候曾在书阁陪伴母亲度过大把光阴,无聊之余,就将一些上古的卷轴都默在了心里。”
一个二个的,都不是一般人。
“里面写了什么我就不赘述了,总之,临繇已经替你将一切安排周全,现在只需由箬绫大人算着时间为你开轮回之门,再由我分你一根神骨。”
神骨…只有最原始的神族中—天族族人才会有神骨,那天生的三根神骨,一根为天赐,一根为母赐,一根为父赐。
这些神骨共同筑成天族与生俱来的神格,而神格,是让他们天生神力强于后来修成原神族的法宝和底牌。
但簌簌不一样,她自生来就被放逐了神格。
被放逐神格的天族并无神力,也不能修妖魔之法,所以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苍葭虽然不如簌簌博览群书,也明白对于一个被放逐神格的神来说,神骨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说那些借由神格修至大境界的神即使舍弃部分神骨都已经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的话,那对于簌簌来说,神骨已经是她最后的保障了。
让她游走于人鬼神魔四界,百毒不侵,刀枪莫近。
她下意识就准备拒绝,却被簌簌按住手。
“苍苍,如果不是当初你带我来冥界,又告诉我那件事,我未必可以撑到今天。我视你为友,又有恩于我,我自当是要报答你的,而且你应该了解我,我的手上从来不会只有一张底牌呢。”
她的笑容从来不如苍葭艳,而是另一种静好的味道。
但其实她长得不算端庄,而是一种空灵的艳美,那是属于仙子的艳美。
苍葭垂眸想了一想,终是把簌簌的话听去了心里。
她反托住簌簌的手,只说了句大恩不言谢。
簌簌的眼里全是温情和温柔。
“你其实最该谢谢临繇,虽然没有我也会帮你,但毕竟我能力有限,其实要是没有他,我和箬绫出的这点力,仍然是不够的。”
“是,他欠我的,他还清了,我欠他的,来世再还。”
她清清朗朗地说出这样的话,终于回头去看他的眼睛。
他有一双不算温柔的眼睛,带着长年累月的克制与冷清。她记得自己初见他,是因为他们族里的一群人在南山仗势欺人,她那时候很有正义感,又众星捧月,便去为受欺负的同袍讨公道。
因他是龙族的少主,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都是认会以位高者为尊,所以她直接去了龙族学徒聚居的领土,甩起鞭子直奔那个听说叫作临繇的少年。
他们对望仿佛隔了时光,是漫长岁月下的纠缠、无着与渴望。
都过去了,又或者说其实尚未到来。
她对他还以一笑。
少时以为的生生世世原来这样艰难,但他没有背弃誓言,等她转身,等她回头,等所有的牵挂都不再是牵挂。
不对,不是在等,是要把天地都掀,也要这一场圆满。
她终有所感,原来他的爱这样重。
簌簌握着她微微发抖的手,示意她过去。
箬绫看不得这样的场面,干脆在苍葭站起来之后,走过来找簌簌说话。
“你今天怎么能过来。”
簌簌很能理解箬绫的说话习惯,她对箬绫也一向比较客气。
“今天休息。”和箬绫说话时,她也会用上他比较习惯的那种说话方式。
箬绫作为冥王,却和现任的魔尊正经不熟,加上他们两个的理念又一向大相径庭,于是这个不熟里,又添了一个更字。
更加不熟。
所以箬绫只是哦了声,又招呼她吃酒菜。
簌簌非常客气的婉拒了。
“待会我要分她神骨,这对我来说耗费太大,现在不敢分心。”
然后箬绫就又哦了声。
簌簌和苍葭的性格并不相同,她们两个,一个高傲亮烈,一个清冷柔媚。
但高傲的其实也有无助的时候,清冷的背后却是把每一分温暖都记在心里温柔。
箬绫和苍葭实在是八字不合,簌簌却还能和他说的来,他这种直男似的哦法也没叫她恼,反而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那边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反正苍葭回来找她的时候连眼眶都是红的。
簌簌认识她这么久,倒是头一回见她哭。
想想也是,认谁为你做到这地步,总是会感动的,尤其这人还是心上人,彼此都未被辜负。
她打心底为她高兴,又有一些莫名的怅惘。
“走。”
她也对箬绫说道。
箬绫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尊卑的思想,冥界上下都因为他的身份惧怕他,而这些和他平等往来的人里面,除了临繇,或许只有簌簌明白他的一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想法。
他也知道这事其实有违一点点天道,但他和他家族的人一样,都是天生反骨,临繇是他的朋友,也为这件事出具了不错的“价钱”,所以于情于理他都愿意帮他这个忙。
箬绫站了起来。
他站起来时,室内所有侍女都跪下迎他,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场面,不过他知道一地有一地的规矩,在入乡随俗这件事上,他做的其实也还不错。
簌簌与他同行。
他们一行来到生死之门,红色岩浆飞溅,地狱焱火炽烈,箬绫先行几步立于火中,他的修为已过大乘,甚至到了叫人觉得邪门境地。
苍葭分别与临繇、簌簌对视一阵,只听天地洪荒一阵轻叹,冥界细雨如丝,此举已违天道,不过箬绫是冥界之君,不惧天道。
“姐姐,过来。”
他说话掷地有声,苍葭飞身跃起,与他道一声谢,生死门顿时大开。
咒起雨散,临繇与簌簌后来,只见一阵白光与紫光交织,那是被祭出的神骨与龙族的不传之法。
雷声再次轰鸣起来,苍葭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长者的疾呼,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那个人是在叫临繇的名字。
临繇不为所动,他将苍葭推过生死之门,呼啸的风与沸腾的岩浆时刻吹打着他,他却始终镇定又温柔。
“去。”
他应有千言万语想说与她听,但最终也只剩这两个字。
风剧烈的扬起,她的头发打上她的脸,她回头一望,她爱的,她信任的,帮了她一把的。
这其间,有恩、有义、有情。
她喉头一哽,只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重重的点了点头,又再望了一眼这个她曾爱过也恨过,留恋过也放弃过的世间,终是踏过了这生死之门,被所有精魂重铸的元丹陡然爆发出骇人的威力,四海之上金光漫天,那独属于鲛人一族的吟唱在千年之后竟又再次在海面上响起。簌簌在冥界最远处的天边,看到了前来观望的上神。
那边是天界。
她的出生之地,受难之所。
吟唱渐至佳境,那被苍葭曾封存于东海之巅的鲛人族魂魄皆不由自主涌入生死之门,他们以她为轴心朝轮回之路上奔涌而去,形成了一副壮阔而卓绝的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