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却是石榴知立夏,年年此日一花开。———《初夏即事十二解》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
房间里的少女,垂眸皱眉,写着枯燥的数学题。客厅里的父母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那刺耳的声音冲击着少女繁琐的心情。
林栖迟放下笔,抬起头望向窗外,看着那一树树的灿烂,明亮的太阳晃的人刺眼,却倍感温暖,窗外的车水马龙,听的人心旷神怡。
林栖迟拉开门,父母的争吵戛然而止。
“阿迟,怎么了?”林建阳的关心声中带了些慌张。
“没事,爸,我就是做题累了,出去走一会儿。”
“好,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嗯…”
柏油马路在太阳的炙烤下,范出灼目的光。道路两旁长满了花草树木,微风拂过,便能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
林栖迟走向平江路后街的那片海,那是她常去的地方。
因为那地方在夏天里太热,所以很少有人去。然而今天却不同,那里站着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是林栖迟第一次遇见周绎。
阳光倾泻而下,给少年镶嵌上了层层光晕,干净修长的背影让人恍惚间产生了幻觉。他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遮住了眉目。在日光的照耀下,少年精致的侧脸定格住了岁月。
夏日炙热的微风吹起了少年的衣角,拂去了林栖迟心中的烦意,悸动着她那颗持续跳动的心。
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前方,化成一道流云线,可望而不可及。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相遇?
大概就是,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
天色渐暗,林栖迟回到家中,父母做好了饭菜又扮起了恩爱夫妻。
“小七,回来了,刚好,快,快过来吃饭。”木秦从厨房出来放下筷子看向林栖迟。
“小七,高一马上就要结束了,高二,时间紧张,绘画比赛就不要参加了,等你高考结束了,时间充足,你再好好发展你的兴趣。”
“为什么!妈,我的学习能跟上,高二也一样,你相信我!”
“妈妈没有不相信你,但是绘画只是一个兴趣,既然是兴趣,为什么不能以后再做呢?”
“妈,在你眼里它是兴趣,在我眼里它是却意义非凡。”林栖迟放下碗筷跑进了房间。
“你说说你,阿迟她喜欢画画就让她画,她的成绩又不是跟不上。”
“林建阳,你说的轻巧,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家的经济情况,一副画具需要多少钱,一盒颜料又需要多少钱,你清楚吗?更别说,你妈现在还住院,医药费又是一大笔,就靠你那些木材钱,你能负担得起吗?”
“够了!不是说不提了吗?”
“小七现在还在上学,你说这些她不会担心吗?”
“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
“林建阳,你现在应该认清现实。”
父母又开始了无止境的争吵,林栖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温柔渐渐消退,父母之间的争吵也变得异常激烈。她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思考背后的真相。但怀疑就像种子,一旦生根就很难不发芽。
林栖迟习惯性的带上耳机,坐在房间的书桌旁看向窗外。
夜是温暖的异常的静寂,好像宇宙万物都在谛听着。一切都像石头一样安静,睡得酣畅。金黄色的月亮挂在黑暗的天空,使周围明亮了许多。
林栖迟想起了今天遇见的那个少年,拿起笔在绘画本上勾勒出她脑海浮现的背影,耳机里的音乐刺穿耳膜,直向她的心脏冲击过去,一节一节,郑重有力。
林栖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喜欢,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四周寂静,只有耳机里的音乐播放着“夏日蝉鸣,我在六月遇见你,并确定你,无可替代”。
是的,这一刻,她只能确定,他,无可替代。
时间渐退,争吵声早已停止,但林栖迟脑海里的那道身影却久久无法消退。
幸而思念无声,怕他震耳欲聋。
林栖迟想到这句话,笑出了声来。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思念,是幸福。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晨光熹微,四周很静。太阳藏在云层后,开始只有丝丝缕缕的微光,微风轻拂吹动窗帘时,阳光也渐渐破云而出,将周围那灰暗的云染的一片绚烂。嫩红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投射在林栖迟的房间。
“铃铃铃”,随着清脆的闹钟声,床上的少女开始有了动静。
“小七,起来了吗?赶紧出来吃饭。”木秦敲着门。
林栖迟带着刚醒的奶音知乎着,“嗯…起来了,妈妈。”
林栖迟打开门,走了出去。
木秦在阳台晾着衣服,回头望向林栖迟。“早餐在桌子上,赶快吃,吃完赶紧去学校,别迟到了。”
“知道了。”
林栖迟低下头准备拿筷子,突然一条信息从木秦的手机中出现“今晚八点‘欲’酒吧见,我等你。”
对林栖迟来说,母亲虽然变得有些喜欢抱怨,但她记忆里的温柔却依然存在。而她的餐饮习惯上更是极少会喝酒。
她真的无法把母亲和酒吧联系在一起。
“妈,你今晚有事吗?”
“哦…今晚可能会加班,怎么呢?”木秦的声音中夹了些心虚。
“没事,就是问一下。”
语言是很苍白脆弱的东西,就像怀疑,心中一旦生了疑,双方之间固定的关系就会产生裂缝,等到信任被打破的时候,双方之间剩下的只有满目的失望。
林栖迟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她始终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要撒谎?真相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临近8点,林栖迟始终无法按捺住她那颗充满着疑虑的心,她向班主任申请了提前下课。
打了车前往酒吧。“小姑娘,去哪?”
“去‘欲’酒吧。”
“小姑娘,那地方很乱的,你一个女孩子……”
林栖迟打断道,“师傅,没事,我去找人。”
///
“欲”酒吧里,随处可见的灯红酒绿,刺耳的音乐交错冲击,人群的呐喊,酒瓶的碰撞,舞池的欢愉。使酒吧的夜景诡谲得让人眼神迷离,那种细细地,浅浅地,滴落在盛着五光十色液体的酒杯中,慢慢的,沉下去的感觉。
如果说怀疑是关系破碎的原罪,那真相就是结束一切的凶手。
人们总说女人第六感很准,这一刻真相摆在眼前,而林栖迟却依旧想否认它不准。
背叛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依然选择相信。
林栖迟站着酒吧进门的庭院前,看着吧台处的母亲正依偎在一位陌生男人的怀里。
她的大脑停住了思考,忽然就记起了父亲说过的话,“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真的很美!她的那种美是独立于外,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清雅诱人。”
然而对林栖迟来说,她印象里母亲的美,是带着一种人间烟火的具象的美,可看着此时此刻的母亲她明白了父亲的话,只感到陌生。
绚烂灯光映照着盛满拉菲的高脚杯,觥筹交错间暧昧的色调侵蚀着麻醉了的人们的心。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音乐开到最大,几乎要震聋人的耳朵。强烈的鼓点,喧嚷的人群,疯狂的震动,即使是坐在角落也充斥着酒杯的碰撞。
林栖迟眼里盛满了落寞,红着眼,看向远方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小妹妹,一个人?走,哥哥带你去玩!”一个男人搭上了许唯的肩。
“放开!”
“小妹妹,别不领情啊!”
“放开我!”林栖迟挣扎着。
“喂!放开!”少年的声音低沉浑厚。
“你他妈谁啊?”
男人转过头来,“呦!绎哥,抱歉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妞。”
“妹妹,要早说你是绎哥的人,我肯定盛情款待……”
周绎打断道,倾斜着盯着男人,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滚……”
林栖迟看着眼前这个人,少年依旧明亮干净,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迷人的色泽,手腕处的红绳,衬得皮肤格外白。
“谢……”
林栖迟的道谢还未说完,便被后来的少女打断。
“周绎!”少女笑着跑了过来,挽上了周绎的胳膊。
原来他叫周绎啊!林栖迟心想。
“阿绎,你为什么不等我?不是说好了一起嘛!她是谁啊?你不会背着我找了别人吧!”
周绎戾气全收,一边抬起脚向前走去,一边勾起嘴角,笑的一脸痞气“她是谁重要吗?放心吧,目前为止你和我才是各方面都切合的。”
女孩娇嗔着,“流氓!”
男生低笑了一声,声音慵懒又低哑。
林栖迟心中一片苦涩,看着前面亲密交错的背影和母亲笑颜如花的脸庞,后退着离开了那片花红酒绿的,重低音充斥着的世界,眼里起了雾,模糊了视线,清楚了内心。
林栖迟突然明白了,有些人即使靠得再近,都不会是同一个世界。
母亲的背叛或许早就已经有所显露,只是她从未去深究。
而像周绎那样的人应该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他所处的世界,也是她无法与之共舞。
但林栖迟也明白,喜欢就是喜欢。
它虽不如爱深沉,不及恨痛楚,但依旧使人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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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变得更深了,孤独慢慢的割着,心又开始疼了。
昏黄的街灯,烟波的海面。波纹叠着波纹,浪花追着浪花,悠扬的滚动着,轻轻发出声声呼唤。呼唤中几分哀愁,几分苍凉。
林栖迟坐在平江路后海的沙滩上,眺望着远处的被夜色笼罩着的海面,眼里的萧瑟和落寞冲击着大脑,她又想起了酒吧里的木秦。
这可能是林栖迟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楚自己的母亲,也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说的那种诱人的美。
林栖迟圈抱着自己,垂下眸,两边的碎发遮住了眼里的克制许久的泪珠。现在的她大脑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母亲,也不了解父亲是否知道。她只能允许自己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尽情的发泄!
也许,哭过就好了……
不是么?
夜越发的深了,风也变得大了,林栖迟独自一人穿行在城市夜幕的街头,看着两旁路灯的灯光把自己孤独的影子与马路一起向前延伸,眼里依然满是萧然。
临近家门口,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硬生生的挤了个笑脸。
推开门,看到早已梳洗完毕的母亲坐在沙发上叠着衣服,她又想起了酒吧里的场景,相信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应该也没有人会认为她们是同一个人,毕竟气质完全不同。
“小七,回来了,今天晚自习又拖课了!”
“嗯…我爸那?”林栖迟垂着眸,躲避着木秦视线。
“他在医院照顾你奶奶。怎么呢?”
“没事……”林栖迟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倒在了床上。
“小七,你饿不饿呀!要不要吃饭。”
“不用了…”
“…我有点困,先睡了。”林栖迟的那声‘妈’终究是没有喊出来。
怀疑的过程是痛苦,真相的代价是失去。
也许从你开始探索真相时,就已经意味着,你早已接受结果。可惜我们生而为人,心中总是怀揣怜悯,怜悯自己,怜悯他人,期望一切皆为虚假。然,大悟大醒后,心中一片空旷,最终不过接受二字。
接受失去,接受遗憾,接受世间一切的好与坏,然后和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