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荩鸾魔种
楔子
这是个人魔鬼怪共存的世界。
东海有洲,名曰“太古神”。洲上有国,名曰“中州”,是人族栖居的所在。十方魔都位于中州边境,环绕其周。都中妖魔好食人心,饮人血,常骚扰中州边境,掳掠百姓食用。
中州是个集聚天地灵气的所在,生活在此的人大多体内都有灵气,可养日月精华,练体修术,成就无上大道。这些修行者被称为“修术师”,多被中州皇族聘用,派往镇守边境,抵抗妖魔入侵。
中州东侧靠海,有一座仙山名为“荩鸾”,传闻此处是洪荒时代一只火鸟死后所化。荩鸾山高万丈,上抵三霄,下接海境,吸收日精月华,是天地之气最盛的地方。
山上有修术宗门,名为“纳虚”,是天下修术炼体的名门正宗。中州多有修术宗门,却不及“纳虚”兴盛,宗内术法自然也不如它强大。因此天下宗门以“纳虚”为首,每年三月都会集宗中高手前往荩鸾听学,修行更高深的术法。
纳虚宗内成大道者不计其数,其中又有十位出类拔萃者,被天下人称为“纳虚十尊”,有着匹敌十方魔神的实力。
北境魔都,魔力最盛,魔中力量最强者被奉为首领。“纳虚十尊”时期,魔都中诞生了一位天才少年,名曰“沢町”,沢町被奉为“十万年来魔力最强者”,他成年后弑杀老魔王,成为魔都新王。
魔都自古荒芜,混沌一片,魔种间更无秩序礼法,只以魔王为尊。沢町成为新王后,听说中州乃天地之气聚集的所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便产生了入主中州的野心。
他隐去万丈魔身,化为人形,潜入中州,意在访游中州形势。可他没想到自己潜入中州后,却结下了一段孽缘,致使他堕入东海海眼“炎虚”万劫不复……
1
纳虚宗宗门大殿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膝坐在一块蒲团上,他双眼紧闭,脸上隐隐有担忧之色,手中端着的拂尘也因手抖微微颤动着。
“宗主,十尊和他们座下十位首席弟子将那魔头引入东海啦!”一个着急的声音从大殿外传了进来,声音还未甫歇,一个白衣少年已从外面跑了进来。
老者微微颔首,并未说话。过了一会,又有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宗主,那魔头残暴至极,十位师尊均有受伤!”语气着急,音带颤抖。同样声音未歇,一位白衣少年已跑进大殿。
老者微微颔首,仍未说话。又过了一会,外面声音再次响起:“宗主,十位师尊和他们座下弟子施术‘天牢地网’,以身作锁链,以海为牢笼,将那魔头封入东海海眼‘炎虚’中去了!”音带哭腔,一位少年大哭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这回老者身子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眼睛暴睁,根根须发如针挺直,脸上神情先是惊讶转而忧伤最后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了下来。三位少年站在老者身后,泪水簌簌而下,哭的身子抖成一团。
老者止住泪水,缓缓站起身,沉声慢慢道:“传我命令,整顿宗门,救治伤者,清扫魔尸。好生安葬此役中战死的门徒,举全宗门人颂七天七夜往生咒,超度亡魂西往!”
荩鸾山巅,云雾缭绕;日头临近,光照崖头。
数千名白衣修术师立于山崖上,遥望东海,心中隐隐作痛,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宗主立于人前,朗声道:“十方魔头,北境沢町;不安魔尊,入境中州;恋我门徒,结此孽缘;因爱生恨,倾巢而动;大举魔旗,乱我荩鸾;毁我宗门,杀我门徒;罪孽滔天,十恶不赦;纳虚十尊,以身封魔;大义炳然,可歌可泣;我门众人,遥望东海;悲歌七日,为尊涕零!”
宗主念完,已老泪纵横。这时人丛中走出一位老妇人,怀抱着一个襁褓婴孩。婴儿双目闭着,睫毛缓动,一脸安详,显然已经沉沉入睡。
妇人看着宗主,脸上露出祈怜的神色,说:“宗主,这孩子你想怎么处置?”
宗主还未说话,身后群众均高声道:“杀了她,杀了她!”
妇人闻言大惊失色,目望宗主,眼中已滚动着泪花。
宗主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神情复杂,良久才叹了口气,一字一字道:“养着吧。”
人丛中走出一位大胡子男人,大声叫道:“这孩子爹是沢町那魔头,此为魔族后裔,非我族类,留不得啊!”
人丛中又走出一位短须男人,正色道:“刘师兄说得对,这孩子虽是女娃娃,可毕竟身上流的是魔血。他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这孩子就是个难以原谅的小魔种。要是这孩子长大后,知道爹娘都死于我们手上,非寻仇不可。不如杀了,杀了干净,省了许多麻烦事。孩子留不得,请宗主三思!”
此话一出,身后群众朗声道:“请宗主三思啊!”
宗主一凛,浑身剧震,良久才咬牙沉声道:“孩子她爹虽是魔族魔头,但她娘却是我门中人。她身上留着一半人血,一半魔血,终究是有人性,与我族有异却也不大。她娘触犯门规,爱上魔头,已受罚领死。此女幼小,若我们好生管教,磨去她的魔性,帮她成就大道也未尝不可。”
大胡子男人严声道:“不行啊,魔就是魔,如何磨去魔性?还要助她成就大道,我看连半点修术都不能教给她!养虎为患,日后必是大害!杀了吧,杀了干净!”
宗主厉声道:“孩子是无罪的,杀害襁褓婴儿,那我们与魔头何异?养着吧,教她道理,不教她修术便好。待她长大后,给她寻个凡人子弟,将她嫁了,也少去不少麻烦。”
大胡子大声道:“杀了更没麻烦!”
宗主:“我意已决,不可更改,就这样吧,无需多言!”
群众哑然,纷纷露出不服之色。那大胡子更是气愤不已,甩袖而去。老妇听宗主下令,喜不自胜。宗主看着她,慢慢道:“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抚养了,你可千万要护她安然长大。”
老妇欣然道:“我定将这孩子抚养成人!”
人丛中有十位两三岁的幼童,看着老妇怀中的婴儿神情复杂,或怒或忧,小小的拳头已被他们握紧。原来这十个孩子都是十尊座下首席弟子的遗孤,他们的父母于此役中战死,他们心里悲痛万分,此时又听宗主说不杀魔头血脉,心里更添气恼。
十二年后。
纳虚宗学社中,几十位少年男女盘坐在蒲团上,安安静静地听堂上一位夫子打扮的瘦男人讲课。
那瘦夫子摇头晃脑,悠然自得道:“天地生灵,万象包罗,却难逃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天有五行,金木水火土,分化万物,人的命数变化亦在其中。我们修术者,基本功就是要学这五行变换之道,运用之法。至于怎么运使吗,且听为师娓娓道来。要学应用之理,就要先学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木性最暖……”
他在堂上讲着,屋外一个少女俏皮的声音幽幽传了进来,和他一起念道:“木生火者,木性最暖,火伏其中,钻灼而出,故木生火;火生土者……”
那瘦夫子忽觉不对,停下声来,只听那女声还在念:“火能焚木,木焚成灰,灰即是土,故火生土……”
瘦夫子咳嗽一声,朗声道:“是谁在外面和我抢着讲话啊,要不你进来讲?”
女声止歇,一位十一二岁穿着黄衫的小姑娘跳到门口,冲瘦夫子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老先生,这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你已讲了三天了,我在门外也听了三天了。三天里你不断重复,何时才是个头呀?”
屋中众学生回头看向这小姑娘,大多数面露不悦,中数忍俊不禁,少数几个面无表情。
瘦夫子面沉似水,没好气道:“戚瑤璘,你偷听我讲学我并不怪你,但你在我讲学时打岔,破坏课堂秩序,就是大大不应该!”
戚瑤璘微微一笑:“我听你一连讲了三天的五行之学,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你今天还讲这个,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才和你一起念的。”
瘦夫子冷笑一声:“五行之学高深无比,变化无穷,岂是你听了三天就能领悟的?我专于此道数十年,也不过懂得个皮毛,你将它背下了,难道你就懂了?”
戚瑤璘负手于门前信步:“我不懂,那你的学生懂了吗?”
瘦夫子一愕:“他们自然比你懂的多。”
戚瑤璘轻笑:“我不过是蹲在门外偷听,你的学生坐于室内听讲,他们懂的不如我多,岂不是大大的蠢笨了吗?”
此话一出,屋内众生变色,怒视向她。一生霍然站起,喝道:“小魔种,你听课便听课,怎么接二连三的来捣乱?师父说的当真没错,魔就是魔,天生就不安分!”
戚瑤璘撇撇嘴:“我不过说了两句,你就急了?真没意思,不和你们玩了,你们继续上课吧!”说完,蹦蹦跳跳离开讲学屋境内。
待到她跑入一个院子,才一步步走起路来。她已无刚刚那般笑意,眼中滚着泪水,心里委屈:“整日就知道叫我小魔种,难道就因为我爹是魔族人,就要对我另眼相看。凭什么你们都能坐在屋子里面听讲,而我只能坐在外面偷听?凭什么你们都有伙伴,而我却孤零零一个人?凭什么你们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难道就因为我是魔种吗……”想到这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落下。
“瑤璘。”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喊道。
戚瑤璘打了个机灵,急忙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强颜欢笑的转过身子:“怎么了?”
那少年打量着她,蹙眉问:“你刚哭过?”
原来戚瑤璘眼圈红肿,脸颊还有泪痕,故引少年察觉。
戚瑤璘忙道:“刚刚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嗑到牙了,把我痛哭了!”
少年将信将疑,语带关心的问:“那你现在还痛吗?”
戚瑤璘一笑:“不痛啦!”
少年点点头。
戚瑤璘奇怪道:“陈方然,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你师父那边练功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方然淡淡道:“师父叫我去李师叔那你送样东西,现在东西送完了,经过这里,刚好碰上了你。”
戚瑤璘:“那你快回去向你师父复命吧,别让他等急了。”
陈方然点点头:“那你下次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可别再摔了,把牙嗑坏了,很难看的。”
戚瑤璘一笑:“你知道的,我走路总喜欢蹦蹦跳跳,目光朝天,摔跤难免的。这已是我的习惯了,改不掉了。”
陈方然摇摇头,无奈道:“坏习惯终究要改的。”
戚瑤璘:“好啦,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陈方然点点头,正要离开,戚瑤璘忽又叫住他。陈方然回头,问:“怎么了?”
戚瑤璘正色道:“我今天哭鼻子的事你不许说出去,听到了吗?”
陈方然点点头。
戚瑤璘:“若是叫那些讨厌鬼知道了,定要笑话我,到时候说我这个小魔种这么坏,原来还会哭鼻子,就不好了。”
陈方然蹙眉:“是人就会哭鼻子呀,我小时候也时常哭的。”
戚瑤璘叉腰,嘿嘿笑道:“你是人,可我不是,他们都叫我小魔种,那我自然就是魔了。魔和人不同,魔是不会哭鼻子的!”
陈方然沉吟道:“你和人长得一模一样,哪里是魔了?”
戚瑤璘:“他们都说我是,那我就是。好了好了,你快走吧,要是叫其他人瞧见你和我这个小魔种说话,非说你我坏话不可,说我坏话倒不算什么,但说你就不好了。”
陈方然疑惑:“我们是朋友,说话被他们瞧见了就瞧见了,我不怕他们说我坏话。”
戚瑤璘不耐烦道:“你是大英雄的儿子,我是大魔头的女儿,怎么可能做朋友。你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可我没朋友,也没将你当做朋友。”
陈方然怔了怔,走到她面前,微微笑问:“真的?”
戚瑤璘白了他一眼:“真的!”说完她先跑开了。
日落月出,夜华满天,星月灿灿,于荩鸾山巅遥望天边,更觉与星月近在咫尺。后山有三间木屋,离纳虚宗山门不远,这是戚瑤璘的家。
戚瑤璘回来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安静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两菜一汤,均是清淡小菜。
戚瑤璘笑嘻嘻地坐到老妇人对面:“婆婆,我回来晚了。”
婆婆道:“瑤璘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回来?饭菜都冷了。”
戚瑤璘:“对不起婆婆,我不该在外面贪玩的,让你久等了。”
婆婆:“是不是在纳虚宗玩的?”
戚瑤璘盛了一碗饭,边吃边道:“是。”
婆婆:“宗主虽然没有禁止你来往宗门,可你毕竟不是宗门子弟,你可不要在人家那里捣蛋,知道吗?”
戚瑤璘:“嗯,我知道啦。”
婆婆叹了口气,略带笑意道:“你自小就活泼好动,我老怕你会因为这点吃亏的。”
戚瑤璘:“我机灵着呢,不会吃亏的。”
婆婆:“宗门里那些老小子小小子喜欢胡言乱语,你别在意。”
戚瑤璘微微笑着:“我不在意,我早听习惯了。每次他们说我的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你放屁,我不听,乌龟王八在念经!”
婆婆满眼笑意,看着戚瑤璘吃饭,不再言语。待到她吃完,才端着空碗空盘要出去洗。
戚瑤璘:“婆婆,我来帮你洗。”她接过婆婆手中的餐盘,走出屋子,婆婆也跟了出来。
刚出屋子,门外不远处一位少年正站在夜幕下。
戚瑤璘借着月光看去,蹙眉道:“陈方然?”
那少年应了一声,方才走近。
戚瑤璘看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陈方然:“来看看你。”
戚瑤璘一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陈方然:“你白天说不把我当做朋友,是真的吗?”
戚瑤璘一吐舌头,调皮笑道:“假的。”
陈方然闻言笑了。婆婆看着他们俩,满眼笑意,拿过戚瑤璘手中的餐盘,微微一笑:“你们去玩吧,这碗筷还是我自己来洗。”
戚瑤璘和陈方然坐到门前石阶上。这时陈方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递向戚瑤璘。
戚瑤璘接过小袋子,蹙眉问:“这是什么?”
陈方然一笑:“打开看看。”
戚瑤璘解开系在小袋子上的细绳,向里一看,就见满袋子五颜六色珍珠大小的糖果。她欣喜道:“水果糖,哪来的?”
陈方然:“我变出来的,你信吗?”
戚瑤璘:“我知道有点石成金之术,难道还有点石成糖之术?”
陈方然摇头:“当然没有。”
戚瑤璘嘘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不然我可不敢吃。那你说说,你是怎么变出来的。”
陈方然:“今天陆师弟下山,在集市上买了好几袋子糖果。我本想问他买一袋,可他不给我。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施术用一个沙袋将他的一个糖袋子给掉包了。”
戚瑤璘捧腹笑道:“小坏蛋,原来你也会偷东西啊。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你却全是装的。”
陈方然也笑了。
戚瑤璘拿出几颗糖果塞到嘴里,又取出一颗递到陈方然嘴前:“你也吃。”
陈方然用嘴衔住那颗糖,吃入口中。戚瑤璘看着他盈盈笑着,慢慢转过头,继续向嘴里塞糖果。
陈方然:“好吃吗?”
戚瑤璘:“糖果怎么可能不好吃。”
陈方然:“你喜欢就好。”
戚瑤璘正往嘴里塞糖,忽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陈方然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戚瑤璘眼中忽然闪过奇妙的光彩,笑意盈盈地盯着陈方然稚嫩又俊俏的脸庞,道:“不对。”
陈方然皱眉:“什么不对?”
戚瑤璘浅浅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陈方然脸忽地红了,低头不语。
戚瑤璘站起身,负手在他面前信步,慢慢道:“你是大英雄的儿子,又是首座仙人的徒弟,将来前途无可限量。而我就不同了,我是小魔种,我爹是大魔头,也是害死你父母的凶手。别的英雄的孩子都恨我入骨,你却不恨,还对我这么好。你若是哄的我也喜欢上你了,将来我长大后再嫁给你,以你的身份一定会加倍狠狠欺负我的。”
陈方然急忙摆手,胀得满脸通红:“不……不会!”
戚瑤璘捧腹大笑:“你这样子真有趣。好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你绝不可以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我们只能做朋友。这是为你着想,也是为我自己着想,你懂吗?”
陈方然点点头,似懂非懂。
戚瑤璘将吃空了的糖袋子扔在地上,拍拍手,满足地说:“真好吃,谢谢你啦。为了回报你,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陈方然:“什么地方?”
戚瑤璘神秘一笑:“坠龙泽,带你去瞧瞧传说中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