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海斋楼的夜
林舒回到内务府,让人拿来了司苑局的名单,凝着上头棋儿与琴嬷嬷两人的名字,提起笔,划去了一个。
“物资与银两可都发下去了?”林舒询问。
魏公公从司礼监挑了几个会说话的公公来听差遣,几人毕恭毕敬地回禀:“回夫人的话,都发了。”
“将棋儿这份扣下来,其余的没什么问题。将榜告示三日后,便可开宫门,让他们离开。”
林舒将名单递了出去,文鸳顺手接下来。
满月瞧了一眼林舒的面色,端上来一盏热茶,给她暖暖身子,说道:“姑娘忙了一日,也该歇息会儿。”
初一去准备了些点心拿了进来,摆在了茶几上。林舒喝了两口茶,让他们也都吃些点心。
“今儿个不回府了,这几日就宿在海斋楼,将堆积的事务理完。”
林舒揉了下额角,看了一眼桌上点心,想起来一件事,又轻声吩咐初一:“再去备一盒细点,一坛好酒,一会我要去趟文渊阁。”
冬春交替之际,风雨冻人。
林舒抬首望着文渊阁,似乎比她上一回来更显清冷了几分。
宝瓶收了伞,跟在后头;文鸳给林舒递上手炉;满月替林舒拍走肩头飘落的几点碎雪子。
初一提着食盒与酒,十五打头去通传。对里头看门的太监问道:“高公公可在?”
高进之自从林舒年前来过一回,近日频频思念起死去的故友。心情郁郁的他,时不时将林秋航生前送他的那一坛酒捧出来,抱在怀里擦一擦,瞧一瞧,掬一把心酸泪,叹朝廷不如往昔,唉声几回,又小心翼翼收藏起来。
听小太监道是林舒来了,高进之连忙洗了一把脸,戴正了头帽,拍打去衣上沾的一点灰尘,才高兴地迎了出来。
“高爷爷。”
林舒温声唤道,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见高进之腿脚愈发不便,上前将人扶住。
高进之欣然接受了林舒给他带来的点心和酒,林舒陪着他坐下来,亲自给他斟上一小盏。
高进之笑吟吟的抿了一小口:“哦,这是去岁哈鲁特族来京御贡的闷倒驴?”
林舒面带微笑:“高爷爷一尝便尝出来了。”
高进之也笑了起来:“咱家这一辈子没什么爱好,唯独这酒缺不了。早年间,大江南北各色美酒那是一车一车往京里送,咱家也跟着沾上了一点景帝的光。”
林舒含着笑,让初一十五他们外头守着门,道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
她也知晓要找出祖父藏起的那份证据简直如海底捞针,可还是想要碰碰运气。
高进之听完之后,冗长的安静。
他的手里还握着酒盏,手无力的一抖,酒盏打翻在了桌几上。
“你是说……”
话说一半,高进之打住了嘴。他缓缓起身,提上一盏灯。“走吧,高爷爷带你去找找……”
林舒起身,再次将人扶住。
“你的祖父当年来得频繁,这儿随处都可能藏有你说的东西。”
林舒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能有几分概率。她只是想起文渊阁,心思一动。抱着一丝的希望,过来寻找。
上楼的时候,高进之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慢吞吞的说道:“咱家才想起,这些年,也有人来文渊阁找过什么东西。里里外外的,甚至连咱家住的屋子,也被他们搜查过。”
林舒蹙眉,“是什么人?”
高进之缓缓道:“阎阁老,还有右相。”
林舒沉默。
想想上京城里里外外,恐怕早都让他们搜过,包括这文渊阁。祖父常去的地方,又怎会没找过?祖父怕也料想到了这点,真会藏在这儿?
林舒忽然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猜想。可既然来都来了,还是不该放弃。
只不过,最后林舒还是难免失望。
高进之熟悉文渊阁每一个角落,他带着她找遍了祖父最可能藏有那份证据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高爷爷保重身体呀。”林舒道别了高进之,高进之回到了他的住处,扶着椅手缓慢坐下,悄然拂了拂泪。
——这要还是几十年前的大庸,该多好呀。景帝还在,故友还在,而他也还年富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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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斋楼。
书房里点了许多的灯烛,深夜时分,林舒披着厚厚的氅衣,秉烛翻阅余下那一堆陈年账务。
因着海斋楼不住了,常日只留了几个小太监打理。不知林舒今日要来,天气变化亦是突然,楼里未烧起地龙,有些冷清。
初一和十五弄了两个火罩进来,担心万一烧着书房,没敢多放。
夜深时几人都裹着厚厚的袄衣,宝瓶靠着火罩打了一会盹,醒来见林舒还在提笔忙碌,自觉不好意思,忙揪了几下自己的手臂,清醒清醒。
“夫人的字迹可真好看。”宝瓶捂着嘴打了一串哈欠,过来将散乱的账务册子放好,凑上前瞧了一眼。
满月一旁磨墨,一只手撑着腮,人也昏昏欲睡。只有文鸳还算清醒,下楼打来了热水,走去窗前,将窗又打开一些,透透炭火气。
“刚才我去膳房揉了团面,做了几碗面汤。让初一,十五一会端上来。”文鸳说道。
满月也清醒过来,宝瓶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两下,吐了下舌头:“还真是饿了。”满月忍俊不禁,将磨好的墨放回了桌上,换下快干的那一盘。
林舒搁下手中的笔杆,这才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又望了望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
“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文鸳一边说一边走来,伸手替林舒揉了揉肩,“知道夫人今晚恐怕又要秉烛熬夜,弄了些宵夜上来。”
林舒也揉了下手腕子,笑笑道:“也好。”
不一会儿,初一和十五各自端着红漆的托盘走进来,搁在了那张圆桌上。
林舒望着他们微微一怔。脑海中不禁浮现自己刚来到海斋楼的那一晚,唇角情不自禁一翘。
她走到窗前,朝底下的菜圃望去。手指在窗沿上轻轻划过。
那日,沈华亭便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她出糗。林舒不禁想,那时他是什么心情?
林舒转身走回来,吃饱了,转而又回到了书案前。文鸳也吃饱了,踟躇道:“奴婢认得几个字,也识得算术,可帮得着夫人什么忙?”
林舒倒是没想到,诧异的问:“你怎么没早说?”
文鸳歉然,“怕帮了夫人倒忙……”
林舒不由的一笑,朝满月望了一眼,“满月能识字,可惜她不识算术。难得你懂这个,正好可以帮帮我。”
满月一听眉头便皱起来,“在家塾里同姑娘一道识字已经很费力,算术我是学不会了。我这个人笨,还是做一些针线活比较合适我。”
文鸳和宝瓶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宿忙完,天际微亮。
林舒搁下笔,将手里一本整理出的账务合上,手指轻轻摁在上头。
她的神情是非同寻常的凝重。
和她一样脸色凝重的还有文鸳,文鸳摇摇头说:“想不到内务府与朝外的账务来往有如此大的问题……夫人不查,恐怕朝廷每年白白的要多花出去两百万两的银子。”
林舒知晓内务府的问题不小,人头还只是一部分,账务直接关系到国库的利益。
只是她也没想到这笔勾当会如此巨大。
“这还只是近几年的账务,若算上景帝驾崩十几年,这其中的数目还不知多少……”
林舒从思绪里回过神,轻叹了一声,刚要从椅子上起身,忽地耳旁响起一道怨幽的声音: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