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沈星禾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这种事牵扯上。
病房安安静静的,只铺了薄薄的一层阳光。
踩上去温暖至极。
病床上的女人早就没有了方才歇斯底里攥着沈星禾不放的模样。
护士帮忙打了镇定剂,病人家属也在赶来的路上。
笨重的轮椅抵在墙边,是防御的姿势。
兴许是方才被姜若烟吓到了,沈星禾并不敢靠近人,只远远看着,不敢往前。
“抱歉,我……”
有人推房而入。
沈星禾跟着转身。
男人气息还未喘匀,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
四目相对,沈星禾倏地心跳骤紧。
她瞳孔微缩。怎么也想不到来人会是唐思洲。
除了上次差点将唐思洲当成尾随变态的乌龙之外,沈星禾一直对对方的印象极好。
她木讷坐在轮椅上,女孩双眼瞪圆。
在看见唐思洲身后跟着探头的孟昭时,沈星禾脸上的错愕更甚。
“……孟,孟医生?”
沈星禾面上流露出些许愕然,说话都不甚清楚。
孟昭窘迫回以一笑,额上还覆有薄汗。
他也是在路上才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己还未消化完,就被好友拎着过来当苦力了。
“我们当中,星禾就和你最熟了。”
沉吟半晌,唐思洲最终还是将好友拉了过来,“有认识的人在身边,她可能会……会安心些。”
事实证明,唐思洲的决定是对的。
可惜沈星禾也就安心了十分钟。
在听到自己不是沈父沈母亲生的那一刻,沈星禾显而易见、不那么镇定了。
女孩面上少见的冷淡和疏离。
“不可能,后天就是我生日。”
沈星禾斩钉截铁,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她仰头看向唐思洲,一字一顿。
“唐先生,我理解您母亲因为女儿被拐心情难过,但是我不可能……不可能是那个人。”
深吸口气,沈星禾才将话说完。
她定定盯着唐思洲。
片刻,又毫不犹豫推门而出。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大片日光落在她肩上。
沈星禾却恍若未觉。
“这是你之前在福利院的资料。”
“还有你父母收养你的手续,时间地点年龄都对上了。我最近也走访了你之前的老家……”
唐思洲的声音犹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
沈星禾双眉紧拢,纤长的手指紧紧掐着手心。
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不是在梦中。
医院门口车水马龙,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在沈星禾耳边骤然回响,短暂拽回了她的思绪。
沈星禾被簇拥在拥挤之中,双目放空,茫然无措。
眼睛追随着一辆又一辆来往的出租车,最后却全都失望而归。
周兰并不在车上。
沈星禾失望垂眸,掐着的手心渐渐有血丝沁出。
“我们之前和你奶奶联系过,她也同意我们和你见面。”
唐思洲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瞬间碾碎了沈星禾所有的侥幸。
她突然想到……今早上车前,奶奶好几次盯着自己欲言又止,老人眼中满是躲闪和迟疑。
那时沈星禾不解,现在却全都懂了。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未曾发觉而已。
沈星禾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密闭容器。
呼吸困难,胸腔发堵。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一言一行,只除了她自己。
鸣笛还在继续。
沈星禾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播着周兰的电话,可惜始终无人接听。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迫近。
沈星禾下意识想要推着轮椅离开,却还是慢了一步。
唐思洲抬手将人拦下。
男人脸上不复之前见到的镇静和泰然,只余一腔慌乱。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沈星禾冷声拒绝:“不用。”
唐思洲盯着人看了半晌,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星禾,别让你奶奶担心你。”
……
……
左脚还肿着,陆时不想来回折腾,索性窝在院子的糖椅悠闲。
午后的阳光仿若带着醉意,熏得一院的花花草草都醉熏熏的。
蒲扇盖在头顶,挡住了恼人的视线。
自从上回闯祸,肉包最近老了不少。
看见漂亮的小狗狗也不急着扑过去要和人家做朋友,只晒着太阳,躲在陆时脚边打着小盹。
呼噜声时不时在院内响起。
祁煜打来电话时,陆时还没睡醒。
少年睁着一双惺忪睡眼,语气谈不上友善,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他的起床气。
“……有事?”
对面闹哄哄的。
耳朵不得清净。
陆时抬手捏住眉心,却在听见好友下一句时,整个人登时坐直身子。
“你说什么,你们来海城了?!”
纨绔子弟,出门都是呼朋唤友的。
陆时一听对面的吵闹就心烦,他淡声拒绝。
“后天有事,去不了。”
他还记得后天是沈星禾的生日。
祁煜不依不挠,朝着电话嚷嚷。
“后天有事和现在有关系吗?我等会过去接你,保证明天完完全全给你送回去,行吗?”
许久未见朋友,陆时有片刻的松动。
手机传来祁煜鬼哭狼嚎的声音
他本来就不要脸,一听有希望,撒泼打滚,什么招都使上了。
“陆哥,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再不聚就开学了。”
“而且爷爷奶奶不是出门玩了吗,你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事啊……”
“……卧槽陆时,你后天不会是和隔壁那个小姑娘有约吗,你们真在一起了?”
陆时稍怔,随即轻笑:“怎么可能?”
簌簌落叶从枝间飘下,落了一地的狼藉。
阳光叠在上头,晕染了整个夏季。
……
站在马路中间和唐思洲僵持不是方法,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沈星禾独自坐着出租车离开。
窗外映着熟悉的景色,沈星禾却无暇欣赏。
只怔怔盯着窗口发愣。
人在极度的震惊之后,是无尽的空洞。
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新来电,和唐思洲所说的差不多,奶奶之前就知道了一切。
所有的迹象都像是一个拒绝的符号。
喉咙苦涩,沈星禾低眉垂眸,视线不经意从手腕掠过。
那一处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红痕,是刚刚姜若烟留下的。
“囡囡,你就是我的囡囡,我不会认错的!”
女人一遍接着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如果不是当时医生及时将人拉开,沈星禾可能真的脱不开身。
她轻轻吸了鼻子,前头司机透过后视镜窥见,还好心递了纸巾过来。
“谢谢。”
“客气。”司机笑笑,又提醒,“后座有矿泉水,需要的话可以用。”
“好。”
沈星禾的情绪渐渐稳定。
司机大叔握着方向盘,笑呵呵劝慰。
“小孩子,没什么困难过不去的。再不济还能回家呢,回家吃上几口热腾腾的饺子,什么坎都过去了。”
司机乐呵乐呵的,一看就是乐观的性子。
沈星禾垂首苦笑。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
出租车只能到巷口,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白墙绿瓦,青石板路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苔藓。
每次奶奶推着沈星禾路过,总会提醒她哪一块石板上有苔藓,下回自己走的时候要注意。
那时沈星禾总会拽着奶奶的袖子撒娇,说我有你就好啦。
现在她却什么都没了。
还是熟悉的巷子,熟悉的青石板路。
就连日光也是沈星禾熟悉的温度。
她摇着轮椅慢慢前行。
沈星禾畏惧在家里见到奶奶,更畏惧开了门,屋里却是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大大的房子回荡。
轮椅慢慢停在半路,沈星禾忽的改了主意,临时调转方向,往陆家走去。
陆时还在家。
不管发生了什么,陆时总还在家的。
她总不会是一个人。
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拼命似的,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轮椅缓慢停在陆家门前。
隔着一扇院门,沈星禾一眼就瞧见了藤椅上的陆时。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
少年如同初见那般,懒洋洋躺在藤椅上,慵懒、随意。
陆时正在打电话。
……
此后数十年,沈星禾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看见的那一幕。
那天阳光正好,风过林梢,她听见陆时笑着道。
“沈星禾,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如果不是打赌输了,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