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舞蹈是沈星禾的一部分。
从前没想过,现在也不敢想。
不会跳舞的沈星禾好似残缺的一轮明月,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都不是完整的。
月明星稀,奶白色的月光浇了一地。
枝叶葱茏挂在树梢,偶尔有蝉声响彻。
夜风拂面,沈星禾又一次伸出脚,试探在地上点了下。
脚伤的缘故,沈星禾再不复从前那般灵活,就连伸脚也是小心翼翼的。
周兰乐了一个晚上,终于得闲。
拎着外套出来院子找沈星禾,一眼就瞧见沈星禾光着的脚踝。
“星禾,怎么又不穿袜子了?”
周兰嗔了小孙女一眼,又疾步匆匆回了屋子。
行至一半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拿着外套。
忙不迭折返,先将外套披在了沈星禾肩上。
自从生病后,沈星禾身子比以前单薄了不少。
女孩瘦削的身躯隐在外套下,隔着两层衣物,周兰还能在清楚摸到沈星禾的肩骨。
她长长叹口气:“你就该多吃一点,都这么瘦了。”
沈星禾眨眨眼,玩笑:“没有吧,我感觉我脸还圆了一圈。”
“胡说什么,这哪圆了?”
周兰嗔怪,“隔壁的小白狗脸都比你圆。”
沈星禾哭笑不得。
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沦落到和小狗狗比脸大的地步。
说起小博美──
沈星禾唇角忽的一弯,她好像还没给对方起名字呢。
……
因着沈星禾病情有所好转,周兰接连乐了好多天。
还亲自做了藕夹,邀请陆时一家都过来用饭。
小小的屋子难得热闹。
沈星禾嗓子恢复后,孟昭来过一回。
本来就是心病,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星禾自己能想开,自然比任何药物都有效果。
孟昭也就来了那么一回。
他最近很忙。
老同学从国外回来,孟昭忙着招待人家,和沈星禾的见面只能往后挪。
自己能重新开口说话,孟昭也有很大一份功劳。
沈星禾自然应允,还让对方好好玩,不用急着回来。
藕夹花费时间长,周兰从下午就开始准备。
沈星禾推着轮椅,先一步去了陆家,想找肉包玩。
其实最开始沈星禾没打算取这个名字的。
只不过那天恰好周兰蒸了好几笼牛肉包子。
香味引得小博美频频往沈家跑,狗绳都拽不住。
沈星禾耐心劝说,试图将贴在厨房的白色小狗扯开。
可惜最后都无济于事。
“这是肉包,你不能吃。”
“──嗷!”
“只有人才能吃肉包,你不是,不能吃。”
“──嗷嗷!!”
“肉包不是给狗吃的,懂吗?”
“──嗷嗷嗷!!!”
不管沈星禾如何劝说,小博美都无动于衷,不为所动。
一整只狗子牢牢粘在厨房。
沈星禾无可奈何,自暴自弃。
“算了,既然你这么喜欢肉包……”
小狗狗眼睛发亮:!
沈星禾面无表情:“那以后你就叫肉包好了。”
小博美大闹厨房三回,最后还是失望而归。
不仅没有蹭到一口好吃的,还因此多了一个名字。
小白狗差点自闭。
……
“肉包,过来!”
晚餐还未开始,沈星禾先一步过来陆家。
刚进院子,迎面就有一团棉花糖,朝自己扑了过来。
“你好像又胖了。”
沈星禾发现自己现在单手都抱不动狗子。
肉包好似能听懂小主人对自己的嫌弃,嗷呜一声表示不满。
又窝在沈星禾怀里拱了拱。
“哥哥呢,哥哥在哪里?”
今天是阴天,光线算不得明朗。
天色昏沉沉的,像是被墨水泅透的宣纸。
光线晦暗不明,连着葡萄藤的轮廓都不甚清楚。
沈星禾怀里揣着肉包,一抬头,就看见陆时站在二楼露台处。
少年背对着自己,身子懒散靠在栏杆上。
隔着距离,沈星禾都能感受到陆时心情的愉悦。
“生日礼物不是上周就寄给你了吗?”
今天是祁煜的生日。
作为死党兼发小,陆时从未错过祁煜的生日会。
今年是第一回。
“我看着像是要礼物的人吗?”
祁煜冲着电话大喊,直斥陆时没有良心。
“我十五大寿你都不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朋友吗?”
缺席是自己有错在先,陆时轻笑一声,换了另一只耳朵,任由祁煜吐苦水。
“因为你没来,班上有一半的女同学都不来了。”
陆时好笑:“这又不是我生日。”
“都一样都一样,反正她们都是冲着你那张脸……”
祁煜闲话多,一通电话能聊上半天。
如果不是陆时单方面挂了电话,他还能继续。
电话挂断,祁煜颇有几分恋恋不舍。
同行几个好友笑出声,调侃。
“祁煜,你还能不能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和女朋友聊天呢,这么腻歪。”
祁煜不以为然,肩膀微动,直接推开好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懂个屁!”
被嫌弃了。好友也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的,勾着祁煜脖子。
“不过陆时什么时候回来啊,不是说就去一个月吗,我还以为你生日他肯定回来。”
旁边有人附和:“对啊,还是他又和他爸吵架了,被……流放了?”
自己人,怎么调侃都不相干。
外人除外。
祁煜本来也想着嘲讽陆时几句,倏地,大厅门口有一阵骚动。
祁母笑着迎了过去。
“陆太太,你终于来了。”祁母往后张望,“陆时没来吗?”
陆母唇角笑意微僵,须臾,方道:“他去海城陪他爷爷奶奶了,还没回来。”
祁母笑着打圆场:“那也挺好,陆时陪他爷爷奶奶,陆鸣陪你正好。来陆鸣,祁煜在那边呢,你们小孩一起玩。”
陆鸣乖巧应了一声。
客人来访,作为主人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
然而那人是陆鸣。
祁煜从小就和陆时穿一条裤子。
其实刚开始,他也拿陆鸣当发小弟弟看,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对方。
只是后来发生了不少事,再想到这回陆时去海城的原因,祁煜没来由一阵气闷。
恨不得将陆鸣套上麻袋揍一顿。
原先到嘴准备嘲讽陆时的言语悉数落下,祁煜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声音都带了笑意。
“什么流放,你们不懂别瞎说。陆奶奶陆爷爷对陆时可好了,他在那整天吃香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而且。”祁煜余光瞥了不远处的陆鸣一眼,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我前几天和陆时视频,还看见他身后一个小姑娘,长得比我们学校的校花都好看。”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爱情还处在朦朦胧胧的认识阶段。
好奇又向往。
祁煜一提起,之前还吊儿郎当的几个朋友相继一哄而上。
“什么时候的事,有照片吗?”
“比校花还好看,真的假的?”
“我觉得是真的,不然陆时怎么可能到现在还不回来!”
“哈哈哈哈哈真相了!”
祁煜被团团围在中间,呼吸都困难。
都这样了还不忘扬声。
“那当然了,我们陆哥去哪都有人喜欢,不像有的人……”
一众小男生吵吵嚷嚷的。
陆鸣完全被排除在外。
他直直往祁煜所在的位置望了过去。
片刻,陆鸣头也不回离开了。
……
祁煜生日,陆时原先是打算过去的。
后来鬼使神差,又取消了机票,只给祁煜寄了礼物。
“你朋友生日,不去的话……他会不会很失望?”
知道陆时今晚本来是要去参加好友的生日会,沈星禾忽的有几分懊恼。
早知道就让奶奶改天再请客了。
陆时的重点却不在这一处,少年托着腮,嗓音带笑。
“没大没小,都不叫我?”
沈星禾耳尖滚烫,半晌才慢吞吞喊了一句:“……哥哥。”
声音细如蚊讷。
怯怯的,是面对心上人的羞涩。
沈星禾眉眼微垂,视线紧张得无处安放。
双手不自觉环紧了怀里的小东西。
直至听见肉包“嗷呜”一声,沈星禾才惊觉自己手劲过大,赶忙松手。
肉包又唤了一声,直直从沈星禾怀里跳走。
方才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找狗。
有之前被遗弃的经验在先,肉包也不敢走远。
乖乖蹲在家门口,等着陆时和沈星禾带自己回家。
……
嗓子虽然恢复,然而沈星禾腿部的康复训练还是不能落下。
周兰最近腰部好了许多,还陪沈星禾去了一趟医院。
沈星禾做完康复训练,转身想去找周兰的身影,却发现奶奶不在门口。
沈星禾轻车熟路,康复中心就只有一台电梯,不怕错过。
她直接坐着下楼,在门口给周兰发了消息。
医院人来人往,白大褂时不时在自己眼前掠过。
奶奶迟迟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
沈星禾眨眨眼,推着轮椅往后退了一步。
她确信康复中心就只有一台电梯,自己不可能和奶奶错过。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想回原地等周兰。
不想刚转身,倏地,却看见对面取药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推着的轮椅慢慢顿在原地,沈星禾缓慢眨了两下眼睛。
奶奶还穿着沈星禾熟悉的那件短袖,松松垮垮的。
大红印花穿过重重人影,直挺挺映在沈星禾眼上。
取药的队伍犹如长龙,正好轮到周兰。
女人正弯腰,低声和里头的护士说着什么。
对话沈星禾自然没听见,只是感觉奶奶的脸色不是很好。
这种感觉在奶奶看见自己时,更直观了。
“星禾,怎么下来了?”
周兰没看手机,不知道沈星禾提前完成了训练的内容。
沈星禾的视线还停留在奶奶提着的药袋上,她皱眉:“奶奶,你的腰是不是又不好了?”
沈星禾语气急迫:“还是上次摔的地方,没养好?”
“不是不是。”
周兰乐呵乐呵的,语气轻松,“就是最近眼睛有点不舒服,过来看看。”
“那医生说……说这是干眼症,给我开了好几瓶眼药水,以后注意用眼就行了。”
“……真的就这样?”
“当然是真的,不然奶奶还能骗你。”
周兰拍拍沈星禾的肩膀,“别担心,你奶奶身体好着呢,去年的体检也健健康康的。”
沈星禾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都会带周兰去一趟医院做体检。
这事沈星禾是知情的。
奶奶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有任何不同。
沈星禾稍稍拢了眉角,暂且选择了相信。
“那回去我帮你看看眼药水。”
奶奶眼底笑意一僵,随即又笑道。
“行啊,我本来也想让你帮忙悄悄。”
奶奶拎着手中的袋子,在空中晃了一晃。
她低头,小心凑到沈星禾耳边,轻声抱怨。
“就这么几瓶收了我四百多块呢,说是进口的。”
沈星禾哭笑不得:“进口药都很贵。”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周兰小声嘀咕,“我就怕他糊弄我。”
老人在花钱方面好像一直都这样,深怕自己上当受骗。
沈星禾摇摇头,安抚:“大医院,不会的。”
……
祖孙俩就这个话题聊了一路。
回家已经是傍晚,周兰赶着做饭。
沈星禾还惦记着眼药水的事,自己推着轮椅在客厅转了一圈,却发现本该茶几上的药袋,此时却不见踪影。
沈星禾心间一紧,她稍稍偏过身,目光落在料理台后的周兰身上。
奶奶背对着沈星禾,刀起刀落,正切着胡萝卜丁。
“奶奶。”
沈星禾无声咽了咽喉口,努力平缓自己急促的呼吸,佯装无事。
“你看见我手机了吗,我刚和药袋放在一起的。”
“手机?”
周兰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你等等,我上楼看看,可能是我刚刚拿回房了。”
沈星禾莞尔:“没事,你顺便给我看下眼药水,我上网查下价格。”
最后沈星禾是在沙发的夹缝找到自己手机的。
倒是眼药水,刚才被奶奶误带回房。
包装全是德语,沈星禾看不懂。
身边唯一有留学经历的,就是孟昭。
沈星禾灵机一动,给对方发了照片。
孟昭很快回复了语音。
语音点开,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用于干眼症,缓解干眼症症状……”
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字正腔圆,是不同于孟昭的成熟稳重。
沈星禾一愣,以为自己发错人。
慌忙又确定了一遍备注。
屏幕中央明晃晃挂着“孟医生”三个字。
有新消息显示,是孟昭发来的文字消息。
【孟医生:我不懂德语,刚找我同桌翻译的。】
【沈星禾:是那个高中同桌吗?】
不是病人的隐私,孟昭也没避讳。
唐思洲瞥一眼沈星禾发来的消息,皱眉:“你又说我什么了?”
孟昭举手发誓:“没有‘又’,谢谢,是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好像八月中旬还是她十五岁生日,我正愁送什么礼物好。”
“……十五岁?”
“对啊,就一小孩子。”
夜色浓郁,男人一双黑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他低声:“……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