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钜阳

    张鲁一这一路避开了处于丹郢治下的众多要塞，自认为可以减少许多麻烦，毕竟他们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在云梦的遭遇，把时间都耽搁在一些意外事件上。

    此去丹郢路途遥远，如果有现代的交通工具可能一天就足够，可惜这是在科技落后的丹邱，并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所幸在出发前项雪儿还是送给他们一辆两匹马拉的箱车，对于张鲁一他们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馈赠了，至少省了他们许多体力。

    张鲁一和李春开个汽车没问题，至于驾驭马车那纯粹是外行。让张鲁一没想到的是姬道玄不仅是用剑的高手，驾驭马车同样也是一把好手，果然这丹邱第一高手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茂密丛林间的土路。张鲁一看过路况，感觉就是被人生生踩踏出来的，据项雪儿说，这条路因为途经太多的丘陵河流，所以走起来并不方便，大多都是千百年来由附近猎户们一点一点开辟出来的，除了猎户基本上人迹罕至。这一点正合了张鲁一和瞿北野不愿再惹事的想法。

    马车的颠簸让车内的几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张鲁一挑开车帘，才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于是他们一起下车，点燃了篝火，并搭起了帐篷。姬道玄姬道玄负责卸下马车的车辕和车衡，随后去了附近的河边饮马。

    张鲁一则是取出干粮在火上烤了。李春一时尿急，留到边上林子里畅快地放了一把水，刚准备回来，就发现不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看着就不像好人。李春终究是侦察兵出身，轻手轻脚地摸过去。他看到那里趴着三个人，穿着轻便的皮甲，各自拿着一把弓弩，正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朝篝火的方向鬼头鬼脑地窥视。

    李春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强盗，他估计眼前这三个人最多就是盗贼的暗哨，如果让这些人回去通报他们当家，恐怕就会招来更多的盗匪，那时候自然就更麻烦了。

    李春当机立断准备先发制人，于是撸起袖子，悄悄抽出工兵铲，忽然跃起，手中的工兵铲迅速砸向其中一个盗贼。可是他却低估了这几个盗贼的本事，正当他的工兵铲将将砸到对方脑袋时，那盗贼像是脑后长眼，只是一个翻身便用手中的弩身挡住了李春这致命的一铲。

    说来也是寸劲，李春的工兵铲本身就是钨钢材质，铲刃无比锋利，虽然这一铲砸在了弩身上，却也顺势将牛筋质地的弩弦给生生切断。另两个人虽然被李春的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但立刻就恢复了镇静，迅速做出反应向李春扑来。因为近距离无法及时发射弩箭，情急之下直接握着木弩砸向李春。

    李春万万没有料到这几个人的战力如此强大，他们的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出手也极其狠辣，每一击都不离要害。原本占得先机的李春，几招下来便只能频频格挡，完全落于下风。说起来，李春在部队的时候可是格斗高手，对付一般的小毛贼，对付个四五个完全不是问题，可今天他算是遇到了硬茬了，看这几个人的能力，他李春对付一个还是十拿九稳的，对付两个就有些吃力，但对付三个他几乎就没还手之力了，好在工兵铲防护面积还比较大，暂时能够帮他挡住那些进攻，但他也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叫喊，生怕引来更多的盗匪。

    张鲁一似乎察觉到林子里有些异常的响动，正想朝这边过来瞧瞧。却忽然看见几只野鸡从草丛里惊慌地奔出来，想当然地认为就是有动物在林子闹腾，也没意识到危险，也就没当一回事，返身回去继续烤干粮。

    李春这儿的战斗让他已然狼狈不堪，一个不小心就被其中一人一脚踹在腰眼上，人便如同失重一般飞出去，重重地扒在地上。李春觉着腰眼里硌得慌，顺手一摸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把手枪，这是在寂静之塔时从瞿北野手里拿来的，于是他迅速拔出手枪对着最前面的人就是一枪。

    只听到“啪”的一声巨响，眼前那人应声而倒，另两个人显然被眼前一幕惊呆，停下进攻的动作相互对视一眼，立刻拖起地上的同伴便向林子深处奔去。李春还想开第二枪，却发现已经没有子弹了。这让李春有些后怕，得亏还有一颗子弹，不然他肯定被这几个人砸成肉泥了。

    张鲁一他们听到枪声，这才循着枪声姗姗来迟，却只看见满身是伤的李春，和一摊血迹。瞿北野没管还躺在地上的李春，直接捡起血迹边上的一块残破的皮甲碎片，皱着眉头翻看。李春瞅见张鲁一过来，这才吼道：“哥，你他妈是聋子吗？我这儿都打成一锅粥了，你这会儿才来。”

    张鲁一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过看情形他也能猜到几分，只能忙不迭地道歉，扶着李春回到篝火边，让岩香帮忙看看。

    枪声显然也引起了姬道玄的注意，很快便牵着马赶回来。岩香替李春搽了些跌打油，李春这才觉得人缓过来些。见人都到齐，便将自己在林子里的遭遇告诉大家，他认为这几个前哨肯定会回去报信，恐怕后面会有大量盗贼过来，这个地方已经不能久留。

    大伙也是深以为然，根据李春的描述，这些人身手不差，他们能打的也只有姬道玄一个人，却也是箭伤初愈，如果多来几个盗匪胜败还真不好说。于是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便蹋灭篝火，架上车辕，连夜赶路，再也不敢久留。

    但奇怪的是，这之后似乎异常的平静，盗贼似乎并没有对他们穷追猛打的意思。李春想着是否是这伙盗贼被他手枪的威力震慑住了，不敢再轻举妄动，不由得又得瑟起来。

    “哥，看这样子我可没白挨一顿揍。不过瞧我这一身伤可全是为了你弄的，回去你可得帮我骗……不是，劝老爷子把大生壶给让给我。”

    张鲁一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这事呢？以后打架这事别一个人蛮干，记得摇人，想要大生壶的前提是你得活着。”说完，对着李春受伤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李春立刻倒吸了口凉气，脸上的器官瞬间疼得缩成一团，好久才缓过来：“哥，你这是想疼死我，就没人跟你要大生壶了是吧。”

    两人打闹着，全然没有注意坐在车厢角上的瞿北野，正一声不吭地还在翻看那片皮甲残片，之所以那么专注，是因为他竟然看不出这种甲片来自哪一种动物。从甲片上存留的毛孔看，这是一种毛发极密的动物。皮质厚而坚韧，皮面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几何纹路，类似回字纹，但却明显不是刻意烙印上去的，而是天然形成的。

    他在云梦曾经看过那些士卒的甲胄，大多只是些水牛皮。就算屈王身边的乘广禁卫的甲胄也不过是犀牛皮而已，他至少都能认得。眼前这片甲片并不属于他认知范围内的任何动物，这让他十分感兴趣，他想着应该是丹邱地域特有的某种动物物种，如果有幸他真的想见见这种动物长得什么样子。

    虽然这一路上出奇的顺利，但张鲁一他们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们曾在云梦与丹郢为敌，这会儿已经进入丹郢势力范围，一切都可能发生变数。深入丹郢势力范围大概有一天光景，张鲁一站在车头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城，夯土城墙并不高，但城门口有众多的士卒盘查，估计这就是一座与云梦对峙的边境关城。

    从地图上看，这座关城名叫钜阳。钜阳是个古城名，在现在安徽阜阳附近，楚考烈王曾经短暂迁都于此。当然丹邱的钜阳与楚国故城完全就是两码事。在这儿会出现钜阳的名称并不奇怪，只能说明屈狩一族出于对楚国的缅怀，将旧地名照搬过来而已。这种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少见，在西晋“永嘉之乱”后，北方士族衣冠南渡，会刻意把自己定居的地方改为故乡的名称，也是同一个道理。

    张鲁一让姬道玄将马车驶入密林暂时隐藏，这才回到车厢内，看着李春他们几位衣着打扮依旧还是冲锋衣和防寒裤，想着这装扮在丹邱这块实在太扎眼，容易引起丹郢兵卒的注意。他因为之前因为掉落温汤已经更换了本地服饰，而姬道玄本身就喜欢汉服，也在云梦更换了衣服，所以并没有这个顾虑。

    钜阳光是通往丹郢的必经之路，之后便可以继续选择猎人小路继续前进，只是就李春，瞿北野和岩香的衣着打扮，如果想蒙混过关实在有些困难，必须想些应对的方案。

    正在这时，一队钜阳的逻卒从他们车前经过，看到马车原本想着上来盘查，却看到姬道玄端坐在御者位置上。这队逻卒纷纷交头接耳一翻，这才由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站出来，对着姬道玄拍了拍左胸，弯腰行了军礼：“前面车上的可是姬道玄姬左尹？”

    听到有人喊他姬左尹，姬道玄想起曾经在竹圄时容八也曾这么叫过他，随即面无表情地看向队长点了一下头。

    队长随即露出谄媚的笑容：“果然是左尹姬姬令君，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姬道玄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能茫然地看着这一小队人马，不知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张鲁一在车里听得分明，按照楚国的官制，左尹是掌管司法的高官，相当于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和最高人民检察院院长一肩挑，看来姬道玄原先在丹郢的官位并不低，所以在姬道玄未发话前，这些人还不敢轻举妄动。意识到姬道玄没有过去的记忆，如果在被人追问下去必定会露出马脚。

    张鲁一一咬牙，硬着头皮弯腰走出车外。这些逻卒忽然看见车里出来一个人，也是一惊。趁这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张鲁一厉声喝道：“姬左尹办差，闲人回避。”

    队长瞅着张鲁一又看看姬道玄，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于是他抬起手示意手下注意戒备，并走近张鲁一和姬道玄。

    “姬左尹出关办差，钜阳守军如何未接到通告？左尹可否出示丹郢公文？”对于姬道玄的身份，队长没有丝毫怀疑，但他发现姬道玄似乎有些呆傻，尤其是后来出现的张鲁一则更加令人生疑。

    张鲁一心里一凛，他原本以为借着姬道玄的官位来一番装腔作势的表演可以蒙混过关，但是他明显低估了丹郢士卒的警惕和睿智。队长忽然对着姬道玄毕恭毕敬地又行了一次军礼，神色严肃地说道：“钜阳边军奉丹郢手令，为防云梦细作潜入，对出入钜阳一概人等进行盘查，一旦发现可疑人等即刻扣押。令君得罪了。”说完就要登车检查。

    姬道玄眼看着队长登上马车，手缓缓扶向剑柄。张鲁一眼尖，悄悄拍了拍姬道玄的肩，让他稍安勿躁，随机应变。

    队长动作没有迟疑，猛地掀起车帘。张鲁一心跳顿时加速，也朝车厢里看去，却见李春他们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套上本地服装，只是没来得及穿戴整齐，看上去有些衣冠不整。三人躺在车厢里，岩香和瞿北野都趴着一动不动，只有李春还在夸张地在地上不断翻滚呻吟，还胡乱叫着：“姬道玄，抓了我们也没用，一个我倒下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站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队长回头看向张鲁一。

    张鲁一看着李春这种极其浮夸的表演和老套的台词，属实有些懵，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李春再给他传递信息，略微沉吟之后说道：“这几个就是云梦细作，我大军在云梦败于雷法就是拜这几个人所赐。左尹奉口谕前往云梦将这些贼巫擒获，正要押往丹郢。”

    对张鲁一的话，队长始终半信半疑，姬道玄作为丹郢左尹，如果前去云梦公干必定会在钜阳官署留下通关文牒。尽管他对姬道玄曾否出关没有确切的记忆，但他不敢贸然得罪姬道玄这个高官。于是他转向姬道玄，言辞谦卑地说道：“姬令君，有劳跟在下去一次衙署，可否核对一下通关文牒。”

    队长一副公事公办走流程的态度。张鲁一看向城门口那些如狼似虎的守城卒，一咬牙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左尹领的是上面口谕，就是要秘密行动不留痕迹。快些让开，不要耽搁了左尹公务。”

    队长忽而冷笑道：“你是何人，左尹尚未发话，你却如跳梁小丑，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