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忤逆
昭缇因为养病并没有参加庆功宴，所以他并不清楚在章华台的详情，但由旁人那里听到的些许风言风语，便觉得有些不妙，这才连夜赶来寻到张鲁一他们几位。当他听完张鲁一他们的话后，却也只能长叹一声。
他曾在屈王身边做过多年的侍卫，太了解屈王的秉性，在他看来屈王对张鲁一他们真的动了杀念。
李春有些不解，问道：“我们哥几个刚刚帮着你们大王打了胜仗，他凭啥要杀我们？”
昭缇摇摇头说道：“自古又有多少功高盖主者得以善终？你们战胜丹郢，全云梦的人都看在眼里，现在你们威望如日中天，却也是你们最危险的时刻。”
张鲁一熟读历史，的确在整个历史中权力争斗永远都是每一个王朝不能避免的常态，只要身居朝堂都必须时刻面对杀戮和被杀的可能性。功高盖主者如南宋岳飞，又如东汉韩信等等，即使忠贞不二，战功赫赫，终究逃不过君王的猜忌，小人的构陷落得身首异处。
只是张鲁一想不通的是，这次保卫云梦寨的胜利，完全没有能够动摇丹郢的根基，屈王似乎这种杀心起得太过早了些。
昭缇解释道：“大王不信任任何人，甚至包括我们这些为他立下过功勋的云梦老人，更何况如张君，李君两位还是外人呢？”
张鲁一想着昭缇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并没有把话说全，他理解的画外音是，云梦这数十年来，一直处于挣扎求生得状态。屈王的自信早已被消磨殆尽，时常会感觉自己的权力受到了威胁，所以行事和决断不再基于理性的判断，而是出于他内心的猜忌和恐惧。
李春边上又插嘴道：“不对啊，你们屈王不是还想要我们去找什么钥匙吗，弄死我们谁帮他去找啊？”
昭缇叹了口气，他知道李春是没听懂他的话，只能继续说道：“禁地之门最所以被封禁，都是源于司命圣祖屈狩的千年遗训，作为圣祖子孙，屈王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绝对不会违背祖训染指禁地。今日已然大胜丹郢，打开禁地之门的事情自然也无需再提。”
张鲁一明白昭缇说的都是实话，对于屈王而言，眼前最惧怕的就是威望大涨的张鲁一他们，甚至高过了来自丹郢的威胁。之所以还没下手，不过是因为需要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他枉杀功勋的行为而已。
对于昭缇的提醒，张鲁一十分感激，但有些疑惑，作为屈王臣子的昭缇完全没有理由帮助他们这些外人这边，他有什么目的呢？
昭缇听到张鲁一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尔等为我治疗伤势，于我有恩，故我必须给予回报，提醒你们可能身处危险之中。”
他接着继续解释道：“但我终究是屈王的臣子。作为臣子，我有忠于屈楚的职责，一旦屈王下令缉捕尔等，我将无法违命。所以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够提前获得警惕，采取合适的行动，避免陷入险境。”
这时项营似乎听明白了他么之间的对话，忽然起身将手里的米酒一饮而尽：“诸位，今日一战酣畅淋漓，项某感谢诸位与某并肩作战。昭咸尹言之有理，今日各位得罪大王，恐怕总有一日兵戎相见；项某恳请诸位及早离开云梦，免得我与咸尹两难。”
项营的话要比书生气的昭缇直白得多，张鲁一也能理解。虽然李春嘟嘟囔囔觉得不爽，他是依旧想不通为什么都帮着打胜仗了，还要被灭口真他妈叫人上火。张鲁一本身来说当然不想与丹邱任何一方势力为敌。毕竟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要找出当年张卫东他们的真相，而不是在这里用生命来搅事，浪费时间。
想要罗织罪名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并不是很难的一件事，甚至有时一句“莫须有”就已经完全足够解决问题。昭缇与项营明里暗里都给他提示，危险即将来临，他们需要尽量避免与屈王和丹邱势力发生冲突，安全地撤离。
他们的背囊已经被项营从倒塌的驿馆抢救出来放到了偏屋的一边，所以他们并不必再想办法取回行李。于是张鲁一起身对着昭缇与项营深深鞠了一躬，说着声保重，几人便匆匆离开云梦，消失在夜幕之中。
云梦寨的寨门已完全倒塌，周围的栅栏几乎已经被完全焚毁。吊桥的绳索虽然烧断了，但桥面并没有什么破损。几人匆匆忙忙地从桥上奔过，忽然姬道玄停下脚步：“你等先行，我随后到。”说完转身又向寨子里跑去。
对于姬道玄的离开，虽然张鲁一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相信姬道玄不会做一些无缘无故的事情，也相信他能保护好自己。再说即便他有心反对，也未必能拉得住姬道玄。
之前昭缇与张鲁一的谈话，虽然姬道玄不曾发表过一句话，但全程他都听进了耳里。虽然从谈话内容听起来并没什么，但当他看向昭缇时，却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一闪即逝的狡黠，这让他感觉到了一些莫名的异常感觉。直觉告诉他昭缇的坦诚完全不似单纯报恩那么简单。他知道在充满谎言和伪善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每一个人做事都必定有自己的秘密和目的。为了更有效地保护张鲁一的安全，他必须调查昭缇真实的动机和企图，或者屈王的动向，于是他回来了。
为了不给张鲁一他们惹麻烦，姬道玄还是选择了悄悄潜入这种完全不符合他气质的方式来到了章华台下。在黑暗中，姬道玄静静观察着，这时全楼上下布置有许多侍卫明火执仗地巡逻守卫。这些都是从云梦军中精选出来的精英，不乏武艺高强者。即使姬道玄功夫了得，但真的孤身面对多位高手的围攻，他也明白基本就是落于下风的局面。真正的英雄不是一时逞能，而是会审时度势。所以眼看章华台无法潜入，他即刻将目标锁定在昭缇府上。
整个云梦寨都已经被攻击得面目全非，尸体与伤员已于战后及时得到清理和搬运，地上只留下大量的残木断瓦。可能是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去守卫章华台，寨子里逻卒的巡视力度明显不足。姬道玄横穿了寨子也没见到几个人，只是路过一处残垣断壁，才遇到两个逻卒正在墙角放水。
姬道玄随即潜伏下来，等逻卒离开再继续前进。就听到一名白衣逻卒说道：“收监时在那里面我见到我族兄的儿子，族兄前些年为屈王战死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却没想到小竖子竟然去了丹郢。我得去劝劝他干脆转投云梦，毕竟族兄家只有这么一根血脉了。”
另一个黑衣逻卒摇着头：“那不好办了，我听章华台里传出的消息，大王好像动了怒，想要把这帮降卒全部阬杀了。”
前面说话的白衣逻卒脸上瞬间露出忧惧之色。还未等他说话，他只觉得脖子一凉，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降卒在何处？”
白衣逻卒听出了这是姬道玄的声音，转脸看那个黑衣逻卒已经是口吐白沫，吓晕在一边，只能生咽了一口唾沫：“都关在监圄中。”说着话手指哆嗦着给姬道玄指明着方向。
随即白衣逻卒就觉得脖子一松，回头姬道玄已经消失不见。这是地上的黑衣逻卒睁眼说道：“走了？”
白衣逻卒啐了一口：“方才如此惊险，你却在一旁装死。”
黑衣逻卒轻声哼了几声：“惊险？我看你给他指方向的时候倒很是淡定。”
“我怕得直哆嗦，哪里来的淡定？”
“呵呵，是，就是你这哆嗦演得太假了，分明是有意指的。”黑衣逻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白衣逻卒。
白衣逻卒也不惧怕，反而笑了起来：“你也不差，分明可以击磬示警，偏偏这么夸张地装晕。”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都心照不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继续巡逻。
姬道玄按照逻卒得指引很快就找到竹圄，门口只有三四个守卫守着，姬道玄只是几下就将所有守卒敲晕在地，打开牢门。里面的降卒见到突然出现的姬道玄明显有些吃惊，忽而有人下跪叩首：“姬左尹，你终于回来了。”
队伍里其他人似乎不认识姬道玄，听到最先跪下的人唤眼前这人作“姬左尹”，都瞬间惊愕，纷纷跪下。姬道玄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跪，他感觉兴许是之前他做过“左尹”的官职，所以官威还在。只是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记忆，这些官威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对最先跪下的人问道：“你认得我？”
那人跪在地上伏拜后，回禀道：“小的叫容八，在奚融大将军帐下执过事，曾经在丹郢见过姬左尹的英姿。”
姬道玄全然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不过他看容八表情真诚，不似有假。他的确还想问些什么，但时间紧迫，不容他再浪费。于是他轻声叫道：“你等快些逃去，再勿从军受苦。”
这些降卒似乎有些不信任姬道玄，但当他们相互对视后，终于明白姬道玄的确是来救他们的。于是，他们纷纷奔跑起来，鱼贯而出，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姬道玄内心充满了疑问，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对他表现出迟疑，甚至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会选择来营救这些丹郢降卒。他有一种不确实的感觉，在失忆之前，他应该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然而，今天他却毫不犹豫地行动了起来。姬道玄迷茫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消失，随即转身继续向昭缇的府邸奔去。
昭缇的府邸在整个云梦寨的最西边，离着章华台有一段距离。唯一奇怪的是整个云梦的建筑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破损倒塌，而昭缇的府邸却似乎幸运地躲过了投石机的攻击，几乎完好无损。
姬道玄轻松地攀上昭缇府的屋顶，注意到府上并没有过多的守卫。夜幕下，他看到了府内两层楼的小楼，只有一扇窗户中闪烁着灯光，显得格外显眼。他轻巧地跃进楼栏，贴在门缝处观察。
他看到昭缇正在与一位年轻女子对饮，从他们的模样来看，这位女子应该是昭缇的宠妾。女子抱怨道：“良人你去了这么久，妾身等得好生捉急的。”
昭缇笑着一饮而尽：“今日之事就算再久也是值得，现在事成，我便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女子显然对昭缇的回答不太满意，她撒娇道：“难不成，良人要办的事情比我们的春宵一刻还要重要吗？”
昭缇放下酒杯，温柔地抚摸着女子的玉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玉儿，等我大事办成之后，我必会封你为中宫，与你一同分享荣华富贵。”
女子听到昭缇的承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仍有些犹豫。“良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些外邦人？我真的担心他们会破坏了你的大计。”
昭缇的眼神充满坚定，“玉儿，放心，他们逃脱的这一举动已经在屈王面前坐实了有篡位之心。而且他们刚刚还大胜丹郢，恐怕丹郢那边也不会轻易容下他们，为何我要亲自动手？”
女子感受到了昭缇坚定的信念，她渐渐放下了内心的疑虑。她微笑着，柔声说道：“良人，真的是雄才大略。妾身自当静候良人大事功成之时。”
姬道玄听得分明，昭缇这是有了弑君代主的心思，他想不通这些平日里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自诩仁义忠贞的世家贵族，背地里却展现出另一种面孔。他并不关心昭缇与屈王，甚至整个丹邱的命运，对于他而言，守护张鲁一他们的安全才是他必须的责任。他万万没想到，昭缇竟然在仓促间就下了一盘借刀杀人的大棋，的确也是聪明。但恰恰就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昭缇在姬道玄面前暴露了自己。
看来姬道玄必须有所行动，他要在张鲁一面前揭穿昭缇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