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泥石流

    小春终究是四条腿，走得要比张鲁一他们快许多。每当看三人拉下一段距离，小春便会停下等待。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山谷。或许因为还是午饭的时候，两侧山坡上并没有见到填土的村民。让山谷格外寂静，这种寂静有些诡异，让张鲁一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不过走到山谷中段，什么都没发生，抬眼看小春已经快速通过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台地等着他们，张鲁一想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心也放下许多。

    两侧山顶几只野鸟突然扑啦啦飞起，在山谷里荡起些许回声，张鲁一抬头看了一会儿，想着这儿风景怡人，等自己老了或许也找处这样的地方隐居也是不错的选择。忽然走在最前面的姬道玄猛然停下轻声喝道：“止步”。

    看姬道玄这架势，张鲁一和李春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随即停下脚步，大气不敢出，目光齐齐地落在姬道玄身上。只见姬道玄闭着眼，一副仔细聆听的样子。

    李春性子急，看着姬道玄不知所云的样子吼道：“二傻子，干啥呢，没事装啥大尾巴狼。”

    张鲁一对着李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知道姬道玄必定发现了什么，在他眼里姬道玄就是天生的猎人。

    忽然，姬道玄脸色一变，吼道：“快跑。”紧接就见两侧山坡有细小的沙石沙沙地滚下。张鲁一和李春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丢下行李跟着姬道玄在谷底飞奔起来。山谷两侧的泥石很快就形成洪流，不一会儿张鲁一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身不由己，身体飞速随着泥石被动地翻滚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张鲁一就觉得眼前一黑，直愣愣地就趴在了泥石堆上，一瞬间厚重的泥石就已压在了他的身上，他只觉得全身的鲜血向头部涌来，胸口像是被钢筋水泥箍紧，他已经无法呼吸。

    这一切让张鲁一感到濒死的绝望。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全身再无知觉。他仿佛看到远处的一丝光亮，有一个声音在光亮中召唤着他，他也不由自主地向那道光漂移过去……。

    忽然，他听到了几声清晰的驴叫，接着就是李春急促的吼声。他忽然觉得全身疼痛难忍，但胸口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了，他意识到自己能呼吸了。听那些哗哗的声响，张鲁一知道山体的泥石并没有停止下滑的趋势。他用力睁开眼，就见姬道玄在他身边，吃力用背顶起两根粗大的朽木分流山上滑落的泥石，姬道玄憋得通红的脸上青筋怒张，皮肤已经出现点点出血的瘀点，他已是强弩之末。而李春哭嚎着用手费力地刨着张鲁一身上的泥石，双手也早已是血迹斑斑。张鲁一忽然想起柏春那句跟紧小春的嘱咐，嘶哑着吼道：“驴，找驴。”

    正在全力刨土的李春，忽然听到张鲁一发声，顿时喜极而泣。却被张鲁一提醒，他似乎也立刻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双手的伤势，直接将张鲁一扛起就向“小春”站立的台地奔去。姬道玄见状瞬间一个闪身，用尽力气飞跃到台地上，身上的木桩伴随着泥石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轰隆的巨响。

    李春身体素质极好，这次却被张鲁一拖累。眼看就要到台地，李春觉得脚下变重，低头看泥石已经掩埋到了膝盖。好在姬道玄身手好，早已跃上台地，回手拉住李春的手臂，却没拉动。只听身后一声吼叫，李春觉得屁股上被人用力一顶，借着这股力量，他终于摆脱束缚上了台地。转身刚想再拉张鲁一，却见张鲁一在台地下方被泥石埋了半个身子。李春知道这是张鲁一放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用力把他推上台地，自己却被陷在泥石里。李春与姬道玄不顾一切地伸手分别拉住张鲁一的双臂，嘶吼着用力，才将张鲁一从泥石里拔出来。在张鲁一拉上台地的一瞬间，一块巨石重重砸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看着巨石，三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后怕不已，一下瘫倒在地喘着粗气。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山体滑坡的趋势减缓谷底也几乎被那些泥石填平。三人才发现衣衫褴褛，到处都是撕破的裂口，而且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尤其是李春和张鲁一因为是硬生生从泥石堆里被拔出来，双腿有几道被石块划出的大口子，还在汩汩地出血。而张鲁一显得更加悲惨，只要稍微一动，他胸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他们的行李里有些急救的药物和敷料，只是刚刚逃离的时候行李全丢在山谷里了，现在估计被泥石埋得严实，早已不见踪影了。姬道玄只能从自己的棉布衬衣上撕下几条来，替他们包扎了伤口。

    做完这些，三人瘫软在台地上喘着粗气。张鲁一咬牙抬头观察了一下，这台地上方有一块伸出的岩石，就像是天然的顶棚，帮他们挡住了滚下的泥石，果然这里是整个山谷最安全的地方。小黑驴小春似乎并没有被山体滑坡惊吓到什么，悠闲地啃着野草。或许这里经常发生这种事情，连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还会准确地找到避难所。至此，张鲁一终于明白柏春说的话的真正含义。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柏春怎么会知道会发生泥石流？难不成这小子还能未卜先知？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道理。

    包扎完伤口的李春躺在地上，连声骂了几句娘：“这帮狗崽子不是一直在修坡吗，还造出这么个豆腐渣来。”

    张鲁一沉吟了一会儿，幽幽地说道：“我看未必是豆腐渣工程，只不过是黄二丁想杀死我们灭口。”经过张鲁一的观察，这次山体滑坡滚下的都是些泥土和小的碎石子，大的石头就只有砸在台地下的那块巨石，而且这块石头更加像是精确制导。如果说这是自然滑坡必定不会如此巧合，而且坡上的植被也没有明显倒伏的现象。一般的山体滑坡都是因为山体土质松动，导致整个坡面塌陷，植被也会随着滑坡一起塌落。所以张鲁一断定，这次事件根本不是滑坡，石土更像是人为从坡顶推下。

    “这黄二腚看上去怂包，心也忒他妈狠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人可是要偿命的。”李春觉得不可思议。

    张鲁一说道：“别忘了黄二丁曾经用过这种方式假死过。因为黄绾周的原因，他们不能直接害我们。但是如果假借一场自然灾害，那黄绾周自然也说不出什么。”说完，张鲁一想起身去抚摸着小春的鬃毛，却疼痛得无法动弹，于是只能稍微抬头看向小春，“多亏小春救了我们。小春，你可以回去了，也谢谢柏春。”小春很通人性，摇摇脑袋吸溜了一声，便缓缓地向山上走去。

    李春想了想，随即点头：“也对，怪不得这帮孙子这么猴急地赶我走，敢情是在这儿给我们打埋伏呢。”

    既然明白这场泥石流是人为加害，那么两侧山坡上必定还有人待着，张鲁一估计一会儿就会有人下来了解战果。他们三个现在都已是伤痕累累，遇到黄家寨的人，他们绝对没有胜算。

    姬道玄在附近找了片茂密的灌木丛，将还不能动弹的张鲁一拉进去隐藏起来。李春是皮外伤，活动并不受限，于是也跟着躲进灌木丛。

    不出张鲁一所料，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个后生从坡上鬼头鬼脑地下来。下来的小子在被泥石填满的山谷里瞅了一会儿，抬头对着坡上喊：“谷里没见人。”

    坡上也有人回应：“出山的路上也不见人，想是被埋了吧，那就回去跟族长复命。”

    坡下的人哎了一声，往山谷里看了看，估计是觉得路不好走，又折返回来。经过三人藏身的树丛时，姬道玄忽然暴起，迅速从背后捂住这人的嘴，硬生生地拖到树丛里。

    等这后生反应过来，刚想挣扎，李春已从腰里拔出战术刀直直地插到他脑袋边上的泥地里：“不想死的就给我安静点。”其实姬道玄与李春都已是强弩之末，这家伙如果稍微反抗，完全就可以反杀。或许是姬道玄之前表现出的高超身手和李春此时这副凶神恶煞般的气势，这突然的举动显然把这后生给镇住了，瞬间就放弃了抵抗。

    从这后生嘴里套了些话，果然就如张鲁一猜测的那样，这次所谓泥石流是黄二丁他们策划实施，就是要灭了他们三个。之后确认他们被活埋，寨子里会主动报警，等警方认定是自然灾害致人死亡后，他们才会将他们的尸体挖出来。只是有一点张鲁一没想到，制造这次山体滑坡并不是黄家寨为了对付他们临时起意，早在在黄二丁假死后，黄三才觉得这种意外致人死亡的方式很不错，于是早早地就借着固坡的借口将碎石和泥沙运到坡顶备着。只是张鲁一他们赶上这一波而已。张鲁一深叹口气，好在之前有柏春无言的预警，再加上人为制造的滑坡比真正的山体滑坡泥石量和冲击力要小得多，否则他们必定就挂在这儿了。

    李春将这后生捆了个结实，问张鲁一该怎么办。黄二丁必定要置他们于死地而后快，盗墓团伙大多都是亡命之徒，一旦发现他们没死，可以想见黄二丁也必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有姬道玄这样的高手保驾，毕竟这时候也是强弩之末，终究架不住像这些亡命徒像苍蝇一样骚扰不断。为了避免后患，张鲁一也不得不想办法要一次性解决问题，可是他们三人现在也是师老兵疲，又有什么能力去解决问题？

    张鲁一因为身体的伤痛让他大脑无法正常思考，只觉得头大。他发现也许是对自己的智商过于自信，黄家寨并没有再派人在路上巡查。他四处张望，就看见不远处的毛鬼神庙。这个庙处在黄家寨之外，到了夜里想必不再会有人祈福上香，于是决定暂时去庙里休整，再想办法。

    在确认庙里没人后，姬道玄背着张鲁一，而李春拖着那个俘虏，一路上极为吃力向庙里进发。路程看着不远，却足足爬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进了庙，几人就如断了线的木偶顿时瘫软在地，再也不想起来。庙里极其安静，只听到几人呼哧带喘的呼吸声。庙里有一盏长明灯发出昏暗的微光，将神龛上毛鬼神泥胎像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射到了庙前上，显得十分诡异。

    过了好久他们才稍微缓过来些。行李都被结结实实地埋在山谷里，衣服上全是泥灰没得换。李春掸着身上的土，骂骂咧咧。他是个简单的人，在他心里记着的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然人若犯我也必加倍奉还。对于黄二丁的谋害，李春自然恨到骨子里，如果不是张鲁一在场，估计他早就杀回黄家寨，哪怕是深入龙潭虎穴，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李春越想越生气，抬腿对着供案前的泥香炉就是一脚。哐啷一声，香炉撞在了供案上，只见一阵泥灰飞溅后滚落到地上，却发出一声金属的回响。

    张鲁一愣了一下，看李春还想上去踹几脚，连忙喝止。这香炉明显是土陶材质，却能发出金属声，必定有什么蹊跷。于是叫李春拿过来给自己仔细查看。陶制的香炉相对完整，只是表面多了些许裂痕，香炉的一角的泥胎被砸掉，里面发出一丝黝黑的金属光泽。

    “里面有东西。”张鲁一轻声叫道，随即拔出随身的战术匕首在裂痕处撬开。不一会儿一只完整的青铜器显露出来，张鲁一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巫皋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让张鲁一大喜过望。

    李春也认出巫皋簋，一时间也转怒为喜：“黄二腚这老家伙真是鬼的很，果然还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也难怪黄三才找不着这东西。”

    张鲁一瞅着巫皋簋想了想，又瞅瞅一地碎陶片转了一圈，从衣兜里摸出一支药水，让李春将簋搬到庙外找个地方埋了做好标记，顺便带回一些泥土来。李春不知道张鲁一要做什么，不过他也没多问，直接照做就是。

    等李春回来，张鲁一已经将一地的碎陶片重新复原成原来的模样，李春这才明白刚才那药水其实是粘合剂，不过他不明白张鲁一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对于考古学者来说，复原文物也是拿手活，这个样子普通的现代香炉自然也不在话下。当然他也明白张鲁一的用意，复原香炉是避免黄家寨过早发现巫皋簋遗失。

    “弄些水把泥和了。”张鲁一看了一眼地上的泥转脸继续工作。

    李春左右看看，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水和泥。想着，李春似乎有了主意，在供桌上拿了个瓷碗装了些泥，溜到神龛后面。不一会儿，便捧着和好的泥出来，丢在张鲁一面前。

    张鲁一也没看，直接用手捻起湿泥，将裂痕和破损处封闭。完工后，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这香炉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做完这些张鲁一拍了拍手，忽然发现手上的泥有些异样，抬手在鼻子下闻了闻，似乎有些骚气，立刻回头问：“大春子，你用什么和的泥？”

    李春斜靠在墙边，悠哉游哉地说道：“这儿哪里找水去，本大爷只能用自己的无根水。”

    张鲁一瞅了瞅手上的泥，感觉那些黄褐色的泥土就像是大便，直接就吐了。等回过神想着骂李春几句。却发现李春正愣愣地看着神龛上的毛鬼神像，见张鲁一看他，便指着神像说道：“哥，我怎么觉得这货和黄家祠堂里的那个不一样呢。”

    张鲁一抬头看了看，不以为然，这个不就是比祠堂那个小一号而已，从雕塑的制作手法看应该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不是，哥，我是说这个雕像的比例。”李春托着下巴凝视着雕像。

    比例？张鲁一这才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果然有所发现。一般而言，古代神像的雕塑都遵循了一个原则，就是上大下小，身体前倾。原因是符合人类近大远小的视觉特点，这也是古人的智慧。如果比例符合人体正常比例，人从下向上看，反而导致视觉上会出现头小身体大的错觉。不过眼前这个毛鬼神还是十分符合这种雕塑比例，所以他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张鲁一疑惑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李春沉吟着说道：“不是这尊，问题出在祠堂的那尊。”

    祠堂？张鲁一忽然想起，他曾经也质疑过祠堂里的那尊毛鬼神像，只是当时觉得可能制作人水平不够导致的。但现在看起来，从塑像技巧来看，这两尊像明显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更加诡异的是眼前这尊显然施工质量更高，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像黄门祠堂这样的重地，绝不可能供奉一个次品泥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