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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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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李登民的办公室,李登民先让张鲁一坐下休息,自己站在窗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让张鲁一感觉到一些局促感:“李叔……。”

    李登民忽然回头说道:“小子,这趟浑水你不该来趟。”

    “浑水?什么意思?”

    “冷山堂是个什么东西你应该很清楚,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去帮他们做事,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父亲。”李登民看上去有些恨铁不成钢,张卫东给他的印象是正直公正,爱憎分明,最恨的就是挖坟掘墓的盗墓贼。他实在想不通,张卫东的儿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助纣为虐。

    张鲁一知道李登民这是听说了他帮着华教授和冷山堂去寻那些丢失的簋,可是他却不想解释什么,一来他跟李登民并没有熟悉到可以交心的地步,二来他做事从来不需要别人给什么建议。于是他只是对着李登民笑了笑:“李叔,您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品您的茶,我这事吧您就甭操心了。”

    李登民愣了一下,似乎他没想到张鲁一会这样回答他,他叹了口气:“小子,你要知道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张鲁一讪笑着说冷山堂的宴席要开始了,他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倒李登民无话可说,只能挥挥手,让张鲁一离开。

    “您不是说送我过去吗?”张鲁一眨巴着眼睛问道。

    李登民挥动着的手足足定了一分钟,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电话轻声说了几句。不一会儿,李襄从外面进来,李登民没好气地让李襄领着张鲁一去赴宴。

    李襄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李登民,显然她也看出李登民的不爽。走出办公室,李襄轻声问道:“我说张鲁一,你说了什么能让我爸七窍生烟?”

    张鲁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口敷衍了几句,李襄瞪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将张鲁一送到宴会厅,李襄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冷山堂的接风宴还没开席,徐逸飞坐在主座,右边是华教授,左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张鲁一的。挨着空座的是李春和姬道玄。见到张鲁一过来,徐逸飞坐着招呼一声,叫毕南村将张鲁一引到空座上坐下。

    餐桌上就他们几个,连毕南村也只能站在边上候着。宴席上张鲁一显然是绝对的主角,华教授和徐逸飞轮番对着他吹捧敬酒,张鲁一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沉默不语。他清楚地知道这种不遗余力地吹捧背后必然隐藏着别有用心的目的。他是做考古的,对于历史也是烂熟于心,历史上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事件可谓不胜枚举。张鲁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着眼前这两位的表演结束。

    现今中国处于泛文化时代,万事万物都可以冠上文化二字,文化这个词现如今已经一文不值。就如酒桌上各种有目的的劝酒,灌酒行为愣是被冠上所谓酒桌文化,甚至被某些好事者推导出一系列高情商的酒桌礼仪和挡酒术。殊不知这些所谓的酒桌文化不过就是某些人掩盖自己粗俗本质的借口罢了。中华民族历来就是个含蓄的民族,能在酒桌上肆意妄为的不是强盗就是酒徒。

    果然几杯酒后,徐逸飞便开始怂恿张鲁一加入冷山堂,来帮他做事,华教授则在一边帮忙敲边鼓。说实话,冷山堂这几年早已风光不再,组织内的鉴古师都如王硕,于东民这类滥竽充数,沽名钓誉之辈,徐逸飞的确需要张鲁一这样的高水平人才,这才和华教授一唱一和地联手想延揽张鲁一,并且还给出了一个让一般人不能拒绝的高薪报酬。可惜张鲁一并不属于一般人,和金钱相比,那些簋里藏着的秘密对他更加有诱惑。

    张鲁一微笑着敷衍应付着,虽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嘴上只说需要考虑考虑。毕竟在人家的场子里,一口回绝实在太不给主人面子了。

    徐逸飞倒也没强求张鲁一,一桌子人于是接着推杯换盏。一会儿,门口有人跑进来跟毕南村交头接耳了一番,毕南村点点头又看了看张鲁一,随后又凑在华教授和徐逸飞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教授忽然脸色大变,将手里的酒杯放下,转脸盯着张鲁一:“小张先生,我与逸飞兄如此诚心待你,你却将我们当傻瓜。”

    张鲁一镇定地看着华教授,也放下手中的酒杯,正色道:“华教授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华教授冷笑着:“不明白,呵呵,我看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问你,你寻那些赝品簋回来是什么道理?”

    “赝品?”张鲁一其实心里也是一惊,只是勉强保持着镇静,“这话怎么说?”

    李春心里着急,急忙插话:“我说华老爷子,你可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凭什么说那些就是赝品,就冷山堂的那几个废物点心看个破瓷烂碗还勉强,这东西他能看准了?”

    原本徐逸飞坐在一旁只是冷眼旁观,这会儿李春说到了冷山堂,他自然也不能不说些话:“我冷山堂的鉴古师本事可能比不上张鲁一,但用着华老给的实物照片逐点对照的本事还是有的。”接着转脸看向华教授,“华老,的确也是口说无凭,就让几位鉴古师带着东西过来当面与他们对质,就算死也是要让他们死个明白的。”

    李春还想说些什么,张鲁一伸手制止。张鲁一想了想,老袁的手艺精妙,仿制的簋与原物几乎没有差别,就算那些破损锈迹也做得惟妙惟肖,就算用照片对比也未必能看出什么,唯一的可能就出在老袁坚持做的那些暗标上。

    事已至此,张鲁一就算有心不答应也无法拒绝了,只能点点头。他偷眼看了一眼徐逸飞和华教授,虽然两人神情严肃,但杀气却不是很重,估摸着他们现在也不能完全确认。可能因为前次鉴宝时,张鲁一表现太过亮眼,而冷山堂的两位又过于拙劣的缘故吧。这也让张鲁一心存侥幸。

    一会儿功夫,几个汉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簋到了堂上放下,后面跟着的就是王硕和于东民。于东民依旧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酸腐样,倒是王硕一脸的得意,看上去他已是胸有成竹。在上次鉴宝张鲁一让他颜面扫地,早已是恨得牙根痒痒,这会儿,他已经决计要置张鲁一于死地而后快。

    见人和簋都已到齐,徐逸飞在轮椅上稍微动了动身子,伸手示意王硕开始。王硕会意点头,刻意咳嗽了几下清清喉咙。

    “华老,掌事,这些簋虽然外观做得极像,但是仔细看纹饰粗糙至极,器物表面光泽暗淡毫无生气,再看……。”

    听着王硕滔滔不绝,张鲁一心里好笑,老袁做的仿制品除了做过的标记以及无法有镜面反射外,可以说无可挑剔。王硕唧唧歪歪说了一堆,恰恰露了怯,完全在不懂装懂。

    “说重点。”徐逸飞皱着眉制止道,显然王硕的废话让他也觉得厌烦。

    王硕哦哦地哈着腰回应,然后得意洋洋地从裤兜里拿出几张照片,并举着照片大幅度地划拉了一圈,张鲁一明白这是王硕在跟他示威。

    “就是这儿。”王硕指着簋底的一处变形的凹痕,“问题就出在这儿,这里与真簋的原照有出入。”

    张鲁一抬眼看去,心里不自觉地叫苦,凹痕正是老袁留下的记号,这回要糟。

    王硕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张鲁一,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李春有些坐不住,让老袁作假簋是他的主意,如果事情败露,无疑直接殃及张鲁一,他准备自己一个人把事扛下。

    李春刚刚要起身,张鲁一悄悄拉了一下李春的衣服。张鲁一和李春是光屁股长大的发小,他太了解李春,看李春的神情变化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直接阻止了李春进一步的动作。张鲁一趁李春侧目,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别冲动,见机行事,大不了一会儿跟他们拼了。”

    王硕看见张鲁一和李春的小动作,以为两人这是慌了神,更加得意起来:“张鲁一,你怎么解释这个不一样的凹痕,别跟我说这是你搬回来是不小心磕的。”

    徐逸飞点着头,转脸问于东民:“于爷,你怎么看?”

    于东民在边上一直闭着眼,如果不是徐逸飞点他的名,估计他早就要打瞌睡了。于东民哦了一声,捻着胡子,慢悠悠地回道:“各位不好意思,许是我老眼昏花,愣是没瞧出这些个是赝品。所以说不出个啥来。”

    王硕瞪大眼睛看着于东民,他没想到这姓于的老头竟然当着他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于老爷子,你这是啥意思?”

    于东民继续捻着山羊胡,微笑着:“瞧不出就是瞧不出,就算逼我还是依旧看不出。”

    王硕有些气急败坏,指着手里的照片对着于东民吼道:“老头子,你这是眼瞎了吗?”可是等他转眼看到手中的照片,忽然愣住,失声叫道,“操,不是这张照片。”

    于东民脸上也露出疑惑,顺手从王硕手里拿过照片,取出老花镜仔细端详了一阵:“王硕兄弟,你到底要闹哪样,这不就是这些照片吗。”

    “不是这些照片,有人给换了。”王硕一时气急攻心。

    于东民耸耸肩:“照片一直在你手里拿着,怎么就给人换了。”没等王硕反应过来,于东民直接走到徐逸飞和华教授面前,将照片呈上:“掌事,华老,如果这照片不是假的话,可以断定这些簋是真品。”

    华教授和徐逸飞分别取了几张照片拿起来,其实他们离得远,并不能看清那些簋的实物,更多只是装个样子而已。徐逸飞放下照片,轻声问道:“华老,你看……。”

    华教授并没见过这些照片,对于给簋拍照这种小事一般都是指派手下人去做,并不需要事必躬亲。华教授对着徐逸飞点点头,随即回头让人将程紫琪找来。

    张鲁一与李春搞不清楚状况,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这时他们才发现程紫琪并不在宴席上。一会儿,程紫琪来到席上,依旧那副冷若冰霜的摸样。

    华教授让她帮着看那几张照片,询问是否是当初的几张。程紫琪将照片反复确认后,很明确地表示这些照片就是最初的。华教授再次跟她确认,程紫琪笃定地回道,这些照片就是出自她的手,不会有错。华教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并嘱咐程紫琪用心去办他交代的事情,程紫琪回了一声“好的。”然后退出宴会厅。

    有了程紫琪的确认,于东民自然底气十足:“既然照片确认,这两个簋就不可能是赝品,看来我眼睛还真没瞎。”他说自己眼睛没瞎,言下之意当然就是说王硕眼瞎。王硕气得跳脚,还想辩驳几句,徐逸飞自觉王硕丢了冷山堂的脸,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低吼了句:“让这傻蛋滚开。”言毕,毕南村已上前架起王硕就拖出门外。

    作为吃瓜群众,张鲁一一直在边上看戏,这会儿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当然知道这些簋是假的,可是这些假照片又是哪里来的?他更搞不懂这程紫琪到底在搞什么鬼,到底是真的记错了照片,还是有意来帮他度过难关?实在叫人费解。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这次可以松一口气了。华教授和徐逸飞转头给张鲁一道歉,说是错怪了张鲁一,还请他原谅。张鲁一干脆顺水推舟。这样一来,徐逸飞虽然还是有让张鲁一入伙的想法,张鲁一再推辞说考虑考虑便顺理成章,徐逸飞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宴席结束,张鲁一三人便匆匆往回走,李春脑子慢,依旧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一路追问张鲁一怎么回事。回到住处,张鲁一这才跟他解释缘由。

    三人各自回房休息,张鲁一刚刚上床,于东民就来拜访。

    张鲁一请进于东民,落座后还没等张鲁一询问来意,于东民便直接问道:“我来这儿不为其他,只是想问问小张先生与刘胜是什么关系?”

    刘胜,名字很陌生,张鲁一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认识这个人,只能老实回答:“于叔,我不记得我有认识叫刘胜的。“

    看到张鲁一踌躇,于东民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小张先生带回来的簋却实实在在是季先河高徒刘胜的手笔,却如何又不认识?”

    于东民这一问让张鲁一瞪大了眼睛,他惊的是于东民早已知道事情真相,却又不点破存心帮他,这是为什么?但于东民提到季先河高徒,张鲁一忽然想起老袁曾经跟他讲过季先河有四个徒弟,有一个似乎就叫刘胜,他还隐约记得当时老袁说这个刘胜因为铸铜时伤了手落了残疾回像种田去了。

    “于叔,您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有这么个人,不过我并不认识,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瞒您,这两个簋的确是有人帮着铸的,只是这人姓袁,也是季先河的徒弟。”

    于东民沉吟道:“季先河只有马遂芳,孙传祥,刘胜三个徒弟,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姓袁的?”于是追问张鲁一这老袁的长相后,一拍大腿叫道,“这个就是刘胜。”

    刘胜是福建人,于东民是河北人,这一南一北的地域差本来没有什么交集。二十年前因为博物馆要请季先河仿制一批青铜文物,当时季先河逐渐退居二线,大部分的翻铸工作都是徒弟马遂芳和刘胜帮着做。刘胜为人忠厚勤快,对青铜铸器方面有自己独到的见识,也不喜欢藏着掖着,经常与于东民探讨青铜铸器方面的问题。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了挚友。

    按于东民的说法,刘胜虽然入门晚些,却是季先河徒弟中手艺最上乘的,因为他的作品似乎有灵性。相比之下马遂芳手艺要死板许多,只能算是照葫芦画瓢,只有形似而已。不过在为人方面马遂芳明显要阴险得多。

    马遂芳为了独霸季先河的产业,设计陷害师弟孙传祥,使得孙传祥入狱并被季先河扫地出门。而对于手艺更好的刘胜,马遂芳自然也如同肉中刺一般,千方百计地想加害于他。刘胜也试图找季先河说理,怎奈马遂芳为人圆滑,处处马屁拍得季先河浑身舒坦,深得老头子的欢心。刘胜这一告状,季先河反而对刘胜颇有微词。

    这些年于东民与刘胜虽然不经常见面,但时常写信互通有无。几年前,于东民退休后被冷山堂邀请做了鉴古师,却得知刘胜双手受伤回乡种田去了,让于东民唏嘘了好久。刘胜离开前曾给于东民来信,说马遂芳反复警告刘胜老老实实在家种田,不得重操旧业。离开驻马店后,刘胜便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讯。想必这时候刘胜为了避开马遂芳的耳目已经隐姓更名为老袁,隐居在了高阳镇。

    这次于东民有幸看到这些簋,当时便认出这就是刘胜所铸,于是特别留心。王硕在指认赝品的时候,于东民知道如果确认,必然会祸及老友,自然也是有心隐瞒。却不曾想有人换了照片,倒让于东民对应起来简单了许多。所以今晚于东民来找张鲁一确认刘胜的消息。

    于东民关心刘胜残疾的情况,张鲁一仔细想了想,似乎没见刘胜的手上有什么伤势留下的残疾,想必刘胜受伤残疾只是逃避马遂芳的借口罢了。听张鲁一如此说,于东民这才舒了口气,打听了“老袁”的住址,决定择日就去拜访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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