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高阳镇
马遂芳入门较早，也是个会来事的人，与季先河关系更加亲近，这一点老袁自知不如，与其处处受人制约不如就此离开驻马店。老袁要离开，马遂芳自然高兴，帮着在季先河面前敲些边鼓，终于让季先河同意老袁另立门户。不过马遂芳有个条件就是老袁离开驻马店后不得再以季家的名义做铜器。
老袁一路北上到了高阳镇青龙村，遇到无所事事的张天顺，之后便如张天顺说的拜师和在张天顺的老屋开起铁匠铺。不管怎么说老袁终究是季先河的弟子，之前也积累些小名声和人脉，所以定居青龙村后，铁匠铺的生意也还算过得去。至于张天顺刚开始还算孝顺，也一直帮着打下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小子开始在老袁面前叨叨咕咕些什么累个半死来钱慢之类的怨言。起初老袁以为是年轻人没长性发发牢骚，也没当回事。后来老袁发现张天顺时不时地夜不归宿，回来时大多都是醉醺醺的身上还多出些钱和值钱的物件。追问之下，张天顺倒也不隐瞒，说是结交了几个外地有钱的朋友，人给送的。老袁想年轻人的事他也不好管，也就没在意。
几天前，张天顺忽然领着一个瘦子来到铁匠铺，说什么朋友想让老袁帮个忙仿制些东西。这瘦子自称万历洪，看上去很客气，给的报价也不低。老袁当时也没多想，就让他带着去看样品。在看样的时候，老袁忽然发现这三个簋中最小的那个上面竟然有季家的典型标识，而且他一眼就看出这东西就是出自马遂芳之手，这让他觉得奇怪，既然万历洪已经找马遂芳仿制过，却又为什么来找他。老袁于是与万历洪聊了几句，发现他似乎并不知道这个小簋是仿制的，这让老袁心里没底，越发觉得这个万历洪来路不正。
至于万历洪的要求更加奇葩，是要老袁根据这三个簋的样式，凭空给做出一个最大的，把四个簋给补齐。老袁明白诸如博物馆仿制文物主要是将真品收藏而展览仿制品，目的是避免真品在展览过程中腐蚀损坏。这种仿制绝对会有真品做对应，绝计不会凭空制造出一个不存在的赝品，这样做就是在犯法。这样看来这瘦子不会是什么好人。
老袁虽然离开季先河另立门户，但孙传祥的教训还记忆犹新，他找了个理由婉言谢绝。没想到万历洪立刻露出狰狞面目，直接叫手下壮汉将老袁围了，说什么既然来看了货，那么不做也得做，否则就等着收尸。
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老袁虽然不是什么好汉，但也是识时务的。只能先应承下来，也好拖延些时间看看有什么其他摆脱的法子。万历洪终究还是不放心，让张天顺在铁匠铺看着老袁，这时老袁才知道张天顺已经被万历洪的那些小恩小惠给买通了。
好在老袁这个师父对于张天顺还是有些威信，除了被盯梢之外，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次李春两人突然到访，自称是警察让老袁看到了获救的希望，于是趁着张天顺不注意，在推搡的空将求救的纸团塞到李春手里。
等李春他们离开，张天顺便将警察上门的事通知了万历洪。万历洪很生气，认为是老袁报的警，于是决定带人过来小小惩戒一下老袁，却万万没想到李春这二位杀了个回马枪将他救了。
“这个万历洪是什么人？”李春摸着下巴问道。老袁摇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李春看看窗外，时间已经不早，于是开门招呼老板娘帮着准备晚饭。饭后李春让老袁跟姬道玄同住，自己也回屋歇息了。
那边张鲁一的假条，单位领导一直没批，每次找领导都会被领导数落一顿，说是他最近假请的有些多，年轻人还是要以工作为重云云。这种话张鲁一早已不以为然，体制内的领导大多会以这是为你好的理由拒绝下属，看似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实际上大多属于职场pua的低端精神控制法。张鲁一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这个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在这个可有可无的单位里任何人都可以说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果不是他家老爷子张卫东逼着他必须待在体制内，他张鲁一或许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老爷子张卫东在北京考古圈内还有几个朋友，张鲁一一直都称呼他们大伯叔叔的，现在都是文物局的领导，尤其局长老侯那可是看着张鲁一长大的。打了几个电话问候了几句，顺便诉诉苦，这些叔叔伯伯自然会意，过了几天便直接电话联系这边博物馆，说是有个文物普查项目将张鲁一借调过去帮忙，并且发来了正式借调的红头文件。这种上级单位借调很常见，博物馆领导也没什么话说，张鲁一这才有机会脱身，不过先去了次北京看望了那些叔叔伯伯，这才动身来河南。
这一路太平，只是花了些时间，到了高阳镇上已经是晚上是10点。高阳镇上没有太多的夜生活，这个点大多数临街店铺已经早早打烊，除了几个发廊还亮着灯，街上几乎见不到人。路灯是有的，但都很昏暗，偶尔有几盏还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好在天气还算晴朗，月光皎洁如雪，张鲁一喜欢这种月夜的场景，所以心情没受到太多的影响。
民宿挺好找，离着铁底河岸边不远，到了民宿门口，张鲁一又核对了下门牌号，确认后这才打电话给李春，让他出来帮忙搬行李。趁着李春出来的空，张鲁一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民宿周围墙角的阴影里似乎躲着几个人，正鬼头鬼脑地往他这边看。这些人发现张鲁一在看他们，都迅速缩了头隐进阴影里。张鲁一也没想太多，这世上总有人会吃饱了撑了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他没这精力去凑热闹。
李春蹋了个拖鞋迎出来，帮着张鲁一将行李搬到房间，泡了壶茶，顺便把姬道玄也叫过来，一起坐下把这几天的事情跟张鲁一说了一遍。张鲁一原以为这事应该和山西黄门有关，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个万历洪。万历洪这个名字名不见经传，也不清楚这货的来路。但是敢在明目张胆地抢冷山堂的货，要么就是吃了豹子胆的愣头青，要么就是背后有什么势力给他撑腰。现在看来，这万历洪倒成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说着，张鲁一想起进门前看到的那几个躲在墙根的人，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冲着他们来的，或许就是等机会将老袁再抢回去。
听到张鲁一说门外有人盯梢，李春有些火大：“这些憨货还不死心。”没等他说完，只听木门一响，姬道玄已经消失不见，两人只能看着敞开的大门面面相觑。
不大一会儿，姬道玄腋下夹了一个人回到房间，重重地将那人摔在地上，冷冷地说道：“问问便知。”原来姬道玄这是直接出门抓了个舌头回来，就这么简单这么粗暴，让张鲁一和李春瞠目结舌。
地上那人被姬道玄摔了个半死晕了过去，李春蹲在地上扇了他好几个耳刮子，他这才幽幽地醒过来。刚睁开眼就忽然一个激灵坐起身，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这儿是哪儿？”显然姬道玄的手法太快，这家伙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李春皮笑肉不笑地递过一杯茶说道：“这儿是阎王殿，赶紧喝了孟婆汤好投胎。”
那人坐在地上来回上下看了看，忽然笑起来：“你蒙我呢，你不就是白天在铁匠铺的那位。”刚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闭了嘴低下头去。
李春明白这人果然是万历洪的人，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答对了，就是蒙你玩呢，等会我还要跟你玩老虎凳，辣椒水，包管让你爽个够。”
听了李春的话，那人顿时体若筛糠、汗如雨下，显然是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直接瘫在地上。再等李春问，这家伙也不敢不说实话。
万历洪原本是本地地面上的一个无业游民，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所以靠着争勇斗狠竟然在当地的一个流氓团伙万花会中混到了一定的地位。后来城市拆迁工程，万花会参与强拆，从而赚了第一桶金。眼见房地产生意来钱快，建立了一个所谓的万花集团，实际上就是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团伙。一时间官商勾结，让万历洪着实风光了一回。后来中央巡视组来了本地进行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一举端掉了万花会和它身后的大老虎，万历洪侥幸只是从犯，坐了几年班房也就放出来了，只是从此一蹶不振。
最近些日子，忽然有人上门要万历洪帮着找老袁复制文物，还提前给了定金，并许诺事成之后会有高额的佣金。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万历洪立刻纠集了一帮以前的兄弟，直接来找老袁。
可是老袁只做公家或者熟客，根本就不理万历洪的碴。万历洪就先从他徒弟张天顺入手，加以各种诱惑，成功让张天顺做了内线，这才让老袁同意看货。但是老袁看过正品后，忽然变了态度，严词拒绝。这让万历洪十分恼火。
昨天，张天顺说铁匠铺里来了警察，万历洪认为这是老袁报的警，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于是等李春他们一走，便气势汹汹过来教训老袁，想用武力逼老袁就范，却万万没想到李春他们会杀个回马枪，将老袁救了。
为了高额佣金，万历洪终究还是不死心，得知李春这两人是冒充警察后，更是火大。却因为慑于姬道玄的武力也不敢轻易造次，只能派人过来盯梢，查看这一行人的行动轨迹，或者可以在路上进行一次伏击行动，将老袁再劫回去。
“找万历洪的人是谁？”张鲁一忽然问，其实他对万历洪这个小混混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他知道这个找万历洪办事的人是谁才是关键。
那人摇摇头：都是跟万哥直接联系，我们都没见过。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张鲁一的意料，万历洪背后的人盗了簋，等于是同时得罪了冷山堂和宋金贵集团，必然不敢贸然露脸。万历洪不过是枚充当代理人的棋子，当然在必要时，这枚棋子是完全可以放弃的。
“想打我们伏击，就凭你们这帮怂货？”李春冷笑着。
那人抖抖霍霍地说道：“我们有枪。那个找万哥的人给了我们几把手枪。”
果然有枪，李春暗自庆幸上次铁匠铺姬道玄估计手法太快，瞬间震慑住了万历洪这伙人，让他们根本没想起有枪这一茬，否则他和姬道玄就直接交代在那儿了。其实李春并不知道，当时他们是冒充警察的身份，万历洪毕竟进去过，警察这个词在他心里还有着十足的威慑力，他在警察面前可不敢逞强，更不敢露枪。
李春摸着下巴斜眼看着张鲁一：“要不，咱们会会万历洪这孙子？”
张鲁一点头赞同，从舌头嘴里问明了万历洪就住在镇招待所。然后又让姬道玄悄默丝解决了外面那几个盯梢的小子。回头去了老袁的房间，看老袁已经睡下，这才和李春，姬道玄一起带上家伙出门。
进了招待所，前台只有一个女服务员正趴在桌上睡觉。听见有人进来，服务员抬头看了一眼，显然已经睡得稀里糊涂，看来人没有办入住的意思，就直接又趴下睡了。
万历洪对高阳镇并不熟悉。他的据点是在杞县城里，高阳镇所谓的美景也就是忽悠些外地游客，本地人都没兴趣来看一眼，所以对于万历洪来说根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自然也不会没事往这儿跑。
高阳镇上的人睡得早，夜生活远没有县城里热闹，晚上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一帮子人就只能待在镇招待所里喝酒打牌做个消遣。再说他们平时嚣张惯了，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人找他们的茬。因此直到张鲁一他们上了招待所的楼时，这些人还依旧毫无警觉，这倒也让张鲁一他们省了好些事。
根据先前舌头的招供，万历洪这次算是倾巢出动，来的人大概有十几个，所以包下了招待所整个三楼，他们很快就找到万历洪的房间。
招待所的老木门装的是老式牛头锁，脆弱的很，李春给姬道玄打了个手势，对着大门就用脚用力一踹，门就被生生踢开。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屋里人明显有些懵。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姬道玄已经冲进屋里，用剑柄戚吃咔嚓一顿打，不一会儿一屋子人就全被揍晕过去。
三楼其他房间的人听到响动，也急忙赶来，又被张鲁一和李春半路截住，直接撂倒。看着没有后援再过来，张鲁一和李春这才进屋，看着躺了一地的人，李春气得直跺脚，对着姬道玄就是一顿数落：“我说你个二傻子，你倒是留一个清醒的呢，瞧这一地的，知道谁是那个姓万的吗？”
正闹着，就听门外有趿着拖鞋急匆匆跑路的声音，姬道玄和李春迅速跃出门外，只见走廊里一个瘦猴似的身影踉踉跄跄地飞奔，显然有些慌不择路。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姬道玄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也就是李春眨眼的功夫，姬道玄已经将人提溜回来了。拉进屋里，灯光下李春看得清楚，就是那天在老袁铁匠铺见到的那个瘦猴子。
“万历洪？”李春问道。
万历洪惊魂未定，听见叫他名字，也就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你说你跑个什么劲，累不累？瞅见那位没。”李春顺手指向姬道玄，“外号活阎王，就算你跑到阎王殿他也能把你揪回来。”
接着李春又转手指向张鲁一：“再瞅这位，出了名的冷血花栗鼠，逼急了啥事都干得出来，待会他问你啥你就乖乖回答，省得受苦。”
张鲁一听李春在那里信口胡诌，于是清咳了一声。万历洪却以为这是张鲁一的回应，吓得赶忙低头求饶。
之后问下来，似乎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据万历洪说联系他的人其实始终没露过面，只是电话里吩咐他做事，钱也是直接打进他的银行账号里。不过从万历洪嘴里还是知道了那些簋的下落，就在高阳县小学的废弃仓库里，也不算徒劳无功。
问完话，李春在万历洪的身上果然搜到一把手枪，不过很明显是仿制的，弹夹里还有子弹。李春让姬道玄将万历洪绑了，然后拨了110。剩下的事就让警察处理吧，万历洪组织黑社会性质组织及非法持有枪械，进去至少也得好几年了。
处理好这些事，张鲁一他们三人离开招待所，直奔高阳镇小学。到了学校，学校校门紧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门卫正在门卫室里窝在躺椅里呼呼大睡，这老头睡得那个熟，三人翻过校门，从他身边经过都没吵醒他。
小学并不大，就是一个篮球场加一栋三层的教学楼，所以他们很快就在篮球场的一侧发现了一个破仓库，想必就是万历洪说的那个。仓库门锈迹斑斑，唯独大门门锁却是锃亮如新，估计最近也是被经常开关。用手机电筒透过门缝照了一下，张鲁一看里面堆得都是些旧教具和体育用品，大多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可见这里的确废弃了很久了。
李春研究了会门锁，然后捡了两根旧铁丝，捣鼓了一会儿，锁就自然开了。张鲁一盯着李春，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开锁。李春发现张鲁一奇怪的眼神，轻声回道：“咱可是特种兵出身，这玩意小意思。”
进了仓库，张鲁一用手机电筒照了一下四周，地面上也满是灰尘，只是上面有很多凌乱的脚印，直接指向仓库的里面。
沿着脚印转过几堆杂物，就看见那几个装簋的木箱子，张鲁一疾步上前拉去罩在箱子上面的塑料布，里面果然就是几个簋。张鲁一取出其中一个仔细翻看，的确就是在冷山堂看到的那几个，这东西制作实在精巧，张鲁一翻看着竟然不由得沉迷其中。灯光照射入簋的内面，光线反射入张鲁一的眼睛，张鲁一顿时觉得眼前一花，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些点线和奇怪的图形，却始终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