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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屈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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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鲁一看姬道玄精神恢复的不错,于是背起装备,由李春开路,进入最左边的入口。

    进入溶洞通道,侧壁的灯槽都已经被点燃,看来是先期进来的安大彪他们做的。不过,张鲁一真心佩服那些设计灯槽的古人,看上去这些灯槽的开凿很随意,点燃后竟然整个通道都被照亮,没有一个死角。

    通道不长,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便走入一个巨大溶洞,溶洞的后方是一个平台,平台正中有一块大约两米见方的石块,看上去像是一块石碑。古时大墓的墓道前都会有神道碑,用以记录墓主人生平,但是考古中最早的神道碑是秦汉以后的,至于先秦时期还没有发现,如果这是神道碑,也算是填补空白了。

    张鲁一,董跃森和瞿北野三人走近观察,这块石碑上没有文字,显然并不是神道碑,这让他们有些失望。不过碑上还有一些楚文化特色的花纹雕饰,与前面那个享堂里的纹饰类似,可以肯定这是同一时期的。

    李春对这种搬不动拿不走的东西不感兴趣,只是看了一眼,绕到石碑的后面,忽地叫道:“卧槽,这啥玩意儿。”

    张鲁一三人听见也跟着转到石碑后面,这才发现这石碑只是一张石椅子的椅背而已。这张石椅是由整块花岗岩雕砌而成,这种材质在石灰石构成的溶洞里并不存在,一定是从溶洞外搬运进来后再雕刻修葺的。

    石椅上一具早已白骨化的骷髅骨架,斜靠在椅背上,从那些长骨的粗壮程度来看,这具骨架的主人应该是个习武之人。骨架上还残留着一些皮制的残片和纺织物的痕迹,粗略地看下来,这些应该是一副武士盔甲的部分残存。这里没有扰动的痕迹,看来安大彪这伙人也如同他们先前一样,以为只是一块石碑并没有发现石碑后面的景象。

    骨架的正前方的地上插着一柄青铜剑,有三分之一的剑身没入地下,剑插得很深,李春试图将剑拔出来,却徒劳无功。蹲下身子仔细看这剑,剑柄的装饰早已风化,不过剑并没有明显锈蚀的痕迹,依旧是泛着金色的光泽。剑脊上阴刻一些黑色菱形暗格花纹,这种花纹李春有些似曾相识,在荆州望山楚墓群曾经发现过“越王勾践剑”就是这种花纹,近剑格的部位有一串符号,李春是看不懂的,叫来张鲁一。张鲁一知道这是鸟纂,只是他这方面不专长。好在董跃森在古文字方面有些造诣,很快就认出上面写的是“楚司命自作用剑”。无论文字和花纹都和当初的越王勾践剑有类似,或许这柄剑也是产自吴越之地,文物价值极高。

    李春听了董跃森和张鲁一对这柄剑的评价,背着他们又咬牙试着拔了几次,憋红了脸也没拔出来,于是在那里盯着骨架絮絮叨叨:“我说老哥哎,你死都死了,留这玩意也没啥用。干嘛当初这么使力,真白瞎了这么好的东西。”

    张鲁一他们没注意李春在做什么,一直在讨论着问题。从剑上的鸟篆来看,剑主人自称司命,与鬼王墓里的碑文相呼应,可以断定这副骨架就应该是鬼王墓真正的主人。中国人历来讲究入土为安,这鬼王死后为什么不归葬在土坑墓里,却莫名其妙地坐在这里,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不过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答案。在石座的正面洞壁上,发现有几排文字,字迹很浅,不像是斧凿刻上去,更像是用青铜剑尖划上去的。

    “这是楚小纂,字迹有些模糊和潦草……。”董跃森仔细看了几遍,确认道。

    “瞎逼逼啥,赶紧说写的啥,说不定教咱怎么拔剑呢。”李春有些好奇。

    张鲁一瞪了李春一眼,让他闭嘴,示意董跃森继续解析文字。

    董跃森点点头,将手里的电筒凑近墙壁,认真阅读,虽然有些字无法辨认或者风化剥落,但大致意思还是能还原出来。

    “余屈狩,祖□□越地。越失国□□归楚与庄蹻同□□于唐蔑军,后篾殁于泚水。然荆楚皆疑通□□秦,乃举义。入郢,王劳军于野,复归楚。蹻为柱国,余为司命□酒。经年,王遣蹻入滇地,所至皆靡。然秦占巴蜀,归楚无计,遂留。蹻居滇地久,乃不思归楚,国滇而王之。余等思归,念楚越之歌,遂弃蹻北归,而蹻不允,遣军攻余众,不敌,迁于南蛮。……”

    大致意思是鬼王名叫屈狩,父辈是越国人,后来越国亡于楚而成为楚国人。后来与庄蹻一起在将军唐蔑手下当兵。楚军败于泚水,将军唐蔑阵亡于战场。而后楚地谣言四起,唐蔑手下均被构陷通敌。庄蹻与屈狩随即造反,领着众人攻入郢都。楚王知错将庄蹻与屈狩招安,任命庄蹻为柱国将军,屈狩的任命因为风蚀缺字,大概应该是司命祭酒,按字面意思应该是军中的巫师的角色。

    后来楚王派遣庄蹻进攻滇地,此一去一路奏凯,却不想巴地被秦攻取,军队归路断绝,只能暂留滇地。庄蹻在滇地日久,便不再想着回到楚国,自行建立滇国称王。屈狩及其族人思念故土,背弃庄蹻准备北归,却被庄蹻追杀,只能逃到南方蛮荒。

    这段历史,张鲁一在史书中是见过的,唐蔑战死的那场战役是秦齐韩魏四国攻楚,唐蔑因为轻敌被杀于泚水,历史上将这场战役为垂沙之战。而庄蹻的确也曾经反楚,以至于当时楚国分裂,《荀子》曾经记载“庄蹻起,楚分而为三四”。甚至毛泽东也写过“盗跖庄蹻流誉后”,将春秋知名大盗盗跖和庄蹻并列在一起。

    屈狩这个名字,张鲁一很陌生,他不记得史籍有记载过这个名字。董跃森显然也对这段历史很熟悉,所以就算缺字,依旧读得很顺畅。

    余族恩□□司命,见地穴□避兵,降建□以通天地,族人□得安居,□护□□嗣盛,此□□族圣地,余必生死□护□,擅入□,必诛之。

    说是屈狩到了这里,族人得到了天神司命的恩宠,让他们得以在地洞里躲避兵锋。后面一句因为缺字有些难懂,降应该是说司命神赐,建应该是建设,大白话就是大神帮着大兴土木搞装修,去不知道建了什么就让他们沟通了天地,这似乎不合逻辑。董跃森个人见解是后面那个缺失的字应该是个台字,就是祭台,古人通过祭祀沟通天地祖先的地方。张鲁一觉得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勉强还能接受。

    后面屈狩说了这地方就成了他们族人的圣地,所以他就算死了也要守护住,杀死任何闯入者。

    整篇下来只能算是鬼王对自己生平的回顾,或许是他自知将死而刻的,也算是一篇遗言。

    “咱们也算是那个什么擅入者吧……鬼王这哥们……。”李春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鬼王的骨架,背后冒出一丝寒意。

    张鲁一自然不会信就凭这骷髅也能杀人的鬼话,屈狩只是说他守护圣地,全篇没有一句提到鬼王点兵,可以下断言,鬼王点兵不过就是当地百姓以讹传讹的传说罢了。但是如果鬼王点兵不存在,这又怎么解释父亲张卫东他们一行人的遭遇。还有蒋建国尸体呈现的七窍流血的情况,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鲁一他们各自忙着,姬道玄干脆坐到一边打坐,岩香则忙着哄季疯子,不让他到处乱跑,去影响张鲁一他们。只有泰瑞无所事事,他没有科研背景,只是直接受命于西蒙而被动参与担任安保工作,本就是受人钱财忠人之事。对于科考本身也没有太多的热情,因为中西方差异,他始终无法理解中国人特殊喜好。像是那些青铜物件倒也好说,尤其他没法搞懂中国人怎么就喜欢一些被称作翡翠玛瑙的东西,那些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些好看的原矿石而已。

    看着这群中国人全神贯注地看着那具骷髅,他也插不进去,这让他有些无聊。出于职业习惯,他在溶洞里来回巡查,仔细观察,避免危险发生。在溶洞的一个角落,他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似乎与溶洞的环境十分不协调,随即走进,用脚轻轻推了推。

    这才发现,这又是一具干尸。泰瑞蹲下仔细查看,这具干尸的衣服有些破烂风化,但是仍旧能看出是一套旧军装,与前面蒋建国的装扮几乎一致。尸体皮肉成深褐色,全身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不正常地扭曲着,看来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而全身痉挛,一只脚穿着差不多仅剩胶底的解放鞋,另一只脚却光着。

    泰瑞搬动了下尸体,露出干尸的脸,这张脸同样扭曲变形,嘴大张着,双眼紧闭,但眼角有明显撕裂的痕迹。和蒋建国一样,也是七窍流血。

    泰瑞让岩香过来验尸,同时将还在研究文字的张鲁一他们叫过来。岩香确认这具干尸的死因和蒋建国一样,像是受巨大外力打击后内脏破裂而死亡。

    “不会是这鬼王显灵吧。”李春盯着干尸说道。

    张鲁一没搭茬,直接在干尸身上摸索,果然翻出一本旧的工作证。

    “他叫王爱国。”张鲁一放下工作证,叹了口气。这是张卫东队伍里第二位罹难者,而且死状几乎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要解开谜团只有继续深入了。

    泰瑞右手托着下巴,思索着:“这人只穿着一只鞋,应该是慌乱中跑丢的,这说明事发突然。而且他头朝向洞外,可见当时他是在逃离中遇难。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第一现场应该还在溶洞更深的地方,大家还是小心些。”

    张鲁一他们都明白泰瑞的推理是有道理的,维持着沉默。只有李春一直置身局外,絮絮叨叨地反复跪拜鬼王。季疯子似乎觉得有趣,也跟着学样,让李春有些恼,呵斥着挥手驱赶疯子。没想到季疯子更觉得这是李春再跟他闹着玩,笑嘻嘻地躲闪着李春的驱逐,来回兜着圈子来学样。

    “季国庆,安静点。”张鲁一被这两人闹得头痛,吼了一声,倒也把季疯子给镇住了。张鲁一看着王爱国的尸体发愣,现在是进退两难,要说科考到了这个地步,放弃似乎可惜,但如果继续,就意味着危险。自己一个人犯险倒也罢了,他没有权利让其他人也身处险境。

    瞿北野猜到张鲁一的心思,抬眼环视众人说道:“这后面可能很危险,但我瞿北野是一定要走到底的,大家自己掂量下,不愿冒险的,可以现在选择退出。”

    瞿北野本就是表明态度,但说话却像是一队之长,这让董跃森心里有些不快。从事田野考古他从来就是队伍的大脑。退一步来说,自己同学张鲁一说这样的话倒也算了,不管怎么样也算是考古界的人,那里容得瞿北野一个外行在这里指手画脚。

    好在董跃森有些涵养,没有当场发作,冷着脸说了句“我继续”就转身继续去读屈狩留下的那些文字。

    泰瑞没有异议,岩香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医生,就算明知有危险也不能逃避。众人看向姬道玄和李春。姬道玄睁开眼,淡淡地说了两个字“跟着”,然后继续闭眼打坐。

    李春这时已经跪拜完毕,发现众人看着自己,搞不清状况,于是讪笑着解释道:“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人鬼都一个德行,说些好话,鬼王这哥们一高兴就放咱们过去了。”

    岩香做了怪脸:“大锅,谁问你这个啦,你快表个态,是不是要继续进洞。”

    李春这才恍然大悟,说张鲁一是他兄弟,兄弟到哪里他自然就到哪里。

    众人的表态让张鲁一稍许心安,但是前路未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离开溶洞继续深入不久,就听到前面有人声传过来,不用问就是安大彪这伙人。不一会儿,眼前再次豁然开朗,这又是一个大型的溶洞。

    进了洞,没看到安大彪他们,可能是因为自己救过他们一命,也可能他们知道姬道玄并不好惹,想着不过是求财,没必要跟张鲁一他们发生冲突,所以暂时避开了。

    溶洞四壁的灯槽早已被安大彪他们点燃,此时溶洞内灯火通明。溶洞的正中安置着三排编钟,钟架是石质的,表面嵌着大块的玉石作为装饰,底座是青铜材质,每个座脚都有力士腰缠蟠龙作为支撑。这些编钟表面完全没有锈蚀,黄澄澄地泛着金属光泽,这是青铜的本色,当时的工匠不知用了什么工艺能够避免金属表面氧化,这还是个谜,需要进一步进行实验室考古才能做个结论。张鲁一数了数,这三排编钟大概有两百多枚,钮钟,南钟,镈钟等等种类齐全。周围还有较薄的青铜编磬,这些编磬的保存状况并不理想,大部分都已开裂破碎,有的干脆碎成几块,散落在地面。张鲁一随手拾起一块碎片仔细观察,这材质与资料上王援朝他们带出的金属片很接近,上面的纹饰也几乎相同,张鲁一明白王援朝他们的青铜构件就是从这里带出去的,看来不过就是这里编磬的一部分碎片。

    董跃森很兴奋,在此之前考古发掘的最完整的编钟,就是随县曾侯乙编钟,共六十五件。这里一下子就发现两百多件,这可是考古界的大发现,直接就是国宝级文物。对于他们这些体制内的考古人来说,发掘国宝再就此弄几篇论文,今后就不愁职称晋升,自然是满心欢喜。

    溶洞里没有什么金银珠宝,编钟周围散在堆放着一些鼎,簋等等的这些青铜器,但体量都很小,保存状况很不好,大部分都已变形破碎。只有一些青铜兵器看上去还比较完整。从这个溶洞里陈列的祭器看,乐器似乎占的比重最大。这种将大量的青铜原料制作这种乐器,而不是兵器的做法,似乎很难理解。不过张鲁一却有自己的想法,从屈狩的遗言来看,他不仅是这支人的族长,还担任着祭祀司命神的重任。古人认为音律可以通达天地,也是祭祀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陪葬的乐器比重大可能和屈狩祭司的身份有一定关联。

    姬道玄对这些钟鼎毫无兴趣,直接就走到兵器堆里仔细查看。这些青铜兵刃除了木质部分风化损坏,金属部分依旧金光闪闪,刃部还在灯光下泛出寒光,可见其质量上乘。

    “呦呵,这鬼王还是个音乐人。”李春左顾右盼,悄么丝地溜到姬道玄身边,伸手取了一把匕首,装着样子翻看了一会儿,回头瞅着张鲁一他们几个正全神贯注地研究编钟,迅速将匕首藏进裤兜。

    岩香很好看见,指着李春刚想说话,李春赶紧对着岩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鬼鬼祟祟地凑过去:“岩香妹子,哥这会儿跟着你鲁一大哥走一趟也不容易,弄件小玩意做个纪念,也算是哥到此一游了。”

    岩香单纯,也没多想就不再吱声。其实她哪里知道,李春之所以偷偷摸摸的,全都是因为张鲁一对他三令五申不准他打墓中文物的主意,否则他早就动手了。而且那些钟鼎个大,不易掩藏,他这才找像兵器这类比较小的玩意儿。

    李春见岩香不说什么,心里一阵窃喜。回头一眼瞅见张鲁一狠狠地盯着自己,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心有不甘地将短剑取出放回地上,心里却已经把张鲁一骂上千遍。

    瞿北野旁若无人地蹲在地上研究起那些铜磬。铜磬破碎得很厉害,肯定不是人为砸碎的。这种器物属于祭器,除非仇家,一般人没这个胆子大肆破坏。而且就算破坏,也不会还留着编钟这种重器而独独毁了编磬。

    如果说是因为千年的时间自然氧化破裂,看这些磬的碎片表面没有锈蚀,反而与那些编钟一样,光亮如新,可见这些磬的制作工艺与编钟别无二致。

    他捡起一块翻看了一会儿放下,再捡起一块,脸色凝重。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又觉得完全不合逻辑,只能摇摇头,又放下。

    瞿北野拿着一块碎片站起身,环顾溶洞结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问题。正想继续探究,忽然洞里发出一阵嗡嗡的嗡鸣声很快又消失了,这声音犹如有个巨大的弹簧被人拨动,能够感觉到整个人都在震荡。

    张鲁一这一干人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左右环顾却不知道声音的来源。正当他们莫名其妙的时候,那声音便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似乎很有节律。

    “卧槽,不会是鬼王真的来点兵了吧。”李春一句话让大家伙心都提到嗓子眼。

    瞿北野迅速在溶洞里来回走动查看,忽然他大叫:“编钟,是编钟在震动发声。”

    张鲁一这才发现,果然这些声音是从编钟那里发出的。这么些编钟一起震动,发出嗡鸣声,声波震荡得人很不舒服。但这些编钟并没有人去敲击,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发声呢,难不成真遇见鬼了?

    瞿北野皱着眉,快速地扫视四周,忽然像溶洞的一角奔去,那里是一片黑暗。接着就听到黑暗里传来瞿北野凄厉的吼叫:“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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