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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谒江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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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止的时空内,既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一丝风。

    漩涡中,武洵的身影被缓缓勾画而出。

    “呼……”

    走出“通道”,迎面而至的却是一股死沉的气息。

    不舒服的燥热感充斥着四周的每一处,那浑身上下若隐若现的灼痛感令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目光低俯,只见一大片浓重而压抑的迷雾,正在脚下时缓时快地翻腾、流动着。放眼望去,仿若一片无垠的苍灰之海。

    环顾四周,感受着心魂中骤生的萧索与苍茫,武洵的眼目霎时恍惚。

    两道龙气的相碰相撞,力量竟是诡异融合,以一种无法料知的方式撕开了时间罅隙。

    以天眷龙息明撼其力,以灵魂暗度陈仓,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成功潜入。

    虽然,第一步的计划顺利的出奇,可武洵却并无喜色,唯有目中的凝重在一点一点的变得浓郁。

    此行的目标,炎天神使已对他悉数告知,他更是早早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

    这场即将面临的心劫……通俗点说,乃是天诛恶念所演化一场死亡试炼。

    其中凶险,自可不必言说。

    在这里,那位少年将会不可逃避地迎来……与天诛龙运的终极对决。

    于这一场宿命决战的前沿,少年亦将真正直面自己的恐惧。

    这个已经倾斜的天平将会坠向哪一方,取决于终战的结果。

    胜,自然诸事无恙,命释枷锁。

    败,少年就将永远迷失其中,于黑暗中沦为永寂的傀儡。

    而他……真的能够历尽劫波,搏杀出那些微的生机吗?

    而武洵能做的,唯有给予他尽其所能的帮助。

    因为,这是他对炎天神使恩情的报答与偿还。

    而据炎天神使所言,九野神力虽然强大,但也只能通过灌注“圣器”  ,从而引动其中孕生的镇渊权柄,对天诛龙气加以强行镇压。

    当时,对于尚处萌芽状态的天诛龙气而言,自然是最简单有效的举措。

    可现在,情况变了……

    天诛龙气已经不可抵挡的苏醒,所有再好、再长完美的拖延,也终究不再是对策。反而是逃避般的无用功。

    旷日积晷,拖的越久,它的力量就会苏醒的越多,那最后将它制服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原先,是无可奈何,现在,则是迫不得已。

    当水满堤溃,一泻千里之时,将会酿成再也不可收拾的倾天之危。

    眼下,天诛心劫已然开启,他现在,也将前赴那个最后的战场。

    想到这里,武洵不禁低头望去,只见手掌之中,已不知何时绽出了一缕炎光。

    那是随他而来,守于心魂的一丝炎天神力。

    “适当”时刻,它将会为他们二人绽出奇迹的庇护神光。

    缕缕金光在发丝间游走,武洵瞳光渐凌,看着那片雾海深深吸气,随后一个猛子扎入了其中。

    而就在他被白雾吞没之时,此地的某一处,刹那间无风而乱。

    ……

    呼—————

    尖锐的风啸中,身形穿越过万里白雾,再乘着一缕不知何来的寒风缓缓而降……

    脚板稳稳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武洵手握炎光探向前方,笼罩身侧的那些雾气被之一点点的驱散。

    随着白雾渐却,一草一木开始在朦胧中变得鲜亮和清晰。

    武洵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青黄的原野上。

    天色很暗。云层间的裂隙不见月芒,天上还飘着濛濛的细雨。

    近处,是稀疏的林木。

    远处,是低矮的山坡。

    至于更远处,则是弥漫的浓重白雾。

    它们盘踞在那里,尽情吞吐着,重重封锁着之后的空无与黑暗。

    那是幻境空间的尽头。

    轻轻碰了碰胸口,武洵压下心神中流连的悸动。

    小雨的凉意抚摸着他的面颊,带来和柔而真实的触感。他踩了踩脚,感受到草地的松软和泥泞的黏连感后,又试着开始走动。

    打量了许久,武洵才逐步意识到,这里应该是所属那位天诛之龙的记忆空间。

    它似乎与现实世界并无他二,真实的有些可怕。要说唯一有一些不同的是,就是他无法的对之产生任何的影响。

    但这一点,显然是可以预见的。

    “……”武洵的眉头一点点压沉。眼眸中凝起疑惑。

    为什么将自己裹挟的洪流没有把自己带至那个宿命对决的战场,反而将自己裹挟的……是这些记忆尘埃呢?

    这里……不是虚幻的心劫吗?为何,竟是如此的真实。

    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

    哗啦————

    越来越轻快和密集的水声最终拉成了一曲圆润冗长的协奏。

    密密麻麻的水丝由空而降,极为冰冷的打在脸上。

    雨下大了……

    但这只是暴雨的前奏。

    大雨,即刻倾盆。

    轰……轰……轰……

    天穹被越来越多的阴云所笼罩,很快就被它们完全的覆盖。

    随着雨势渐大,眼前的世界顿时被撕成了一片片的沧与白。

    暴烈的雨声充斥着耳膜,稀疏的树木在雨中化作了一片片斑驳陆离的交杂黑影。

    这个地方……

    观察了四周许久的武洵心中,忽然感觉有莫名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远望着黑暗的雨夜,感受着寒凉的雨点扑打着面靥,武洵的思维在不断地延伸、延伸……

    大雨,暗夜,荒原……这个画面……

    思绪刹那闪回,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事变迁,少年已蜕变为青年,更是经历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命运变折。

    成长的岁月里,他也曾经历过许多个特殊的雷雨之夜。

    有王城烟雨,孤巷内的黄花尽落,青石上的清碎涟漪。

    有断龙江畔,令他永生无法忘怀的耀世雷芒……

    还有……

    “难道是……”武洵低低的念道,他忽然莫名联想到了什么。

    回溯的记忆,定格到了厄难的前夜。

    那一晚,他在武桓的引诱下,自大武宗祠中,寻到了那一把更易了命途的断龙剑。

    其中孕生的那一道『断戮』权柄,在武桓的“设计”下,被他于不知觉中唤醒。

    而断龙剑在释出了斩世之威的同时,亦爆发了恐怖的反噬,将少年几乎杀死。

    当时的他命元尽溃,本已是救无可救。

    可在坠沉的黑暗中,本是意识游散、将坠死渊的少年,却看见了一道足以令他铭印终生的梦幻金影。

    降世的天眷龙运,以它特殊的力量化成了重新连结的“树枝”,挽回了少年离散的命元,将他拯救于新生。

    换言之,武洵如今生命的延续,本来就是它所赐予的、根本不可复现的神迹。

    至于……那一座封禁龙运的漆黑囚笼,同样也是『断戮』权柄演化的杰作。

    现如今,断龙剑已归武桓掌驭。不知将来,这件传承于大武宗室的禁忌圣器,又会在他的手中绽出何等的光彩。

    ……

    手按额头,尽力抑住自己杂乱的思绪,武洵努力地继续探寻着脑海中留存的影迹。

    就在取得龙剑的当晚,他曾于归程上途径一片荒原,而那时候……似乎也如眼前这般,天上忽而莫名降下大雨。

    当时,在一处可以避雨的树荫下,他和随行的几个侍卫曾与一辆神秘马车擦肩而……

    一道电光猛地划过心间,他的思绪和骤变的目光忽地一齐凝滞。

    眼前,浓雾的角落,视线的尽头。

    咫尺之距,就赫然停靠着它!

    那台马车!

    完全一致,别无他二,这一瞬间的震撼令他霎时失神。

    盯着那台雨幕中的马车,武洵的心思不断剧动着。

    当完全吻合的场景,一点一点的贴近了记忆还原的真貌时,无疑是证实了他所有的猜测。

    这里的一切,都是隶属那位天诛之龙的记忆重现。那这不是说……他们二人,其实早有过会面?

    不不不……那时,天眷龙运还未降世,而显然,天诛龙气也只是萌芽,还没有真正的诞生。他这样想着。

    踏……踏……

    风暴将至的轰鸣声内,他缓缓走踏过泥泞。接近了那台马车。

    透过了车帘的缝隙,武洵从中看到了一张因终年病痛而苍白虚弱的孩童面孔。

    “他的名字……风延?”

    将龙气聚于眼目,武洵可以无比清晰的看到肌肤下面的光景。

    一道又一道浅而薄的灰白气流游走在经络之间,慢慢的,缓缓地,向着熟睡的男孩张开危险的黑暗触手。

    令人心痛的急促喘息,和时浅时弱的嗡鸣,是厄难将发的前兆。

    咚咚!咚咚!咚咚……

    这里……

    这里?

    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厉害,因为下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是何人??!”

    果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一道中气十足的厉喝就隔着雨幕遥遥抛来,清亮熟悉的让他浑身有些发颤。

    可他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勇气去看。

    雨幕和他的衣裳融为一色。

    ……

    这场交错,和记忆中的一样短暂。不过一会儿,他就听到了离去的马蹄声。

    少年武洵,正在愈发急促的雨声中奔去了风云将酿的武都。

    踏踏踏……踏踏…

    渐弱的蹄声浅浅而触,冲击着他一点点变得焦躁的心魂,终于让他再也无法遏制心中几欲喷发的渴望和冲动。

    还好……他还没有走远。

    武洵立在原地,凝望着少年骑马远去的行迹与背影,注视着他正承受着雨的洗礼,青涩而稚嫩的侧靥。

    明秀俊逸的眉眼间,没有一丁点的阴翳,有的……只是令他羡艳的,属于少年人的神采飞扬。

    下意识的低头,武洵于遍布的水坑中,短暂窥见了自己荡漾的面孔倒影。

    一刹那间……竟是萌生出些许的陌生感。

    虽然,面容的轮廓多了成熟与阳刚,上唇,下颚,两颊……也皆爬上了微长的须髯。可眉目中始终缠结的那一抹郁结,早已令他不复昔日的模样。

    我自己……居然变了这么多吗?

    思绪渐拢,目光自水坑中拾起之时,却已不见那少年人的身影。

    武洵急忙抬首,混乱摆动的目光上下游弋,发了疯似的搜寻着他的踪迹。

    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们已被完全吞没在记忆边界的白雾中,消匿于黑暗和虚无,再也不复一丝的留痕。

    武洵怔立了许久许久……似乎还在期待着他的重新出现。

    可目中徘徊的,只有涌动的白雾,还有一直满盈胸腔、萦绕不散的懊悔和失望。

    武洵极为清楚的知道,之后面对那名少年的,将会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冲动地想要去靠近他,告诉他……

    可是,就算真的可以,又有什么用呢?

    眼目渐渐恢复冷静,方才失控的情绪已被强行按捺。

    他早就不处在这一片时空中,而这个有些过分真切的记忆投影也不过是一座戏台,只会忠实地将已经既定的、发生过的事实一一的重演。

    台上的人在畅情演绎,台下的人则在欢笑落泪。

    只有那条流逝的时间江河,永远不可能逆转,也永远不会倒流。

    它承载着波涛的意志,无视着船只的航向,日复一日、又不知疲倦地奔向海洋的彼端。从不会因过客的喜忧哀乐而破例。

    而它所留下的,唯有汩汩的流水残响,送别着一批又一批的行客,去渡过那未来漫长的路。

    此刻的他,正立在过去的对岸,眺望向曾经的起点。身在河流的另一端时,仅剩能做到的,唯有静默无言的远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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