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无血残锋（下）
“哎……”
青螭见状，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短叹：“这又是何必呢。”
“这般脾气，倒是真和姜砺那家伙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呢……”
“这一切，也不过只是徒劳的无力挣扎罢了。”
“真是扰人的小家伙呢……”青螭的目中兴色更浓。话语未尽，他的瞳孔就赫然变成了一种深青色。
似是两颗风暴涡旋在其中极速地旋转，然后不断地映出。
带着一股迫近的危险阴影，罩向了姜程。
这般手段，与此前魂侵风延之时，如出一辙！
轰！
心海中一声崩天裂的彻响，二人的瞳孔中，同时映现了一只仰天长啸的无角之龙。
而这一次，再没有了任何的意外和侥幸。
“啊……”
无法想象的痛苦贯彻全身，一种尖锐的割裂感混合着如数个烈阳一同爆开的恐怖声浪，在脑袋中一同轰然炸开，狠狠撕裂了姜程的魂海。
剧痛从头部为中心，伸出了无数条黑暗触手，蔓爬到了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再深入到每一处经脉、每一处骨髓之中。
如临妖异的噩梦，如陷诡秘的炼狱。
猛然跪地，姜程在剧烈的喘息中手撑长剑，紧紧握死的手又掌在极度的痉挛和痛苦中青筋暴突，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怕。
他想要举起剑来，可是全身上下……都已似是不属于自己。
一个陌生的意志，正张开了他的魔爪，罩向了他的心魂。
铿！
双掌紧攥，剑尖深深地扎入地面，却犹如，刺入了自己的心窝一般。
踏！踏！
青螭大步踩过满地泥泞，熟视无睹地自呈半跪之姿的青年身侧经由而过。
他望着与目标近乎触手可及的距离，一双燃烧着炽烈青火的眼瞳中飞掠着异彩。
大地铺絮，山谷积雪。
雨幕之中，他的声音格外的沉静。
那是……隐隐的激动。
脚底踏过乱石，一步一步地碾碎了所有自姜程身侧升起的剑芒，而肆虐的螭龙之气在磨灭了它所有的痕迹过后，也终于，引来了身旁青年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爆吼。
“啊啊啊啊！”
叮…
这一刻，一道微弱的剑鸣轻触心弦，浅浅而吟。
不过，来的突兀，散的也快。
叮叮……
剑吟方歇，鸣声再起。
叮叮叮……
前道未散，下一道便接踵而至。
叮叮叮叮叮……
声浪交叠，一重跟着一重，一浪高过一浪，构建为一种奇异的密集共振。
就在一连串的连锁爆发中，宛如山呼海啸般的嗡鸣沿着光滑的剑脊向着四面八方层层爆开，一瞬铺卷了整片区域。
眼中盘踞的青芒被霎时驱离，手中长剑在铿锵声中已是赫然横起，数道澎湃剑芒迎风飞舞，气流浩浩荡荡，汇聚的剑息化作了一条条漆金灵蛇，而姜程的身影已是在这声嘶吼中雷霆扑上。
全身的气力都贯入了手中宝剑，将之狠狠甩出。
灵蛇狂舞，强撼近在咫尺的青螭。
如飓风般轰落的宝剑极速迫近，在那太过迅猛的速度和刚劲的力道下，就连青螭都未能够彻底回神。
“哼。”心中微恼，他重重踩地，青芒落下，一刹斩向了那道奔袭的剑影，快的连光影都没有反应过来。
剑光被斩为数截残段后，大部分皆被咆哮的青芒完整吞噬殆尽。
而与此同时，那些残灭的剑芒在扫过了碎石遍布的地面后却没有继续前进，竟是不合常理地逆转轨迹，反卷而归，然后狠狠地袭向了青螭的脚踝。
“嗯？”感知到多股临近的危险锋锐，青螭眼眉稍蹙，但他踏出的脚步却没有停顿。
轰！
重重地踩在铺了满地的剑息上，那自脚底升起的刺痛令青螭不由得皱了皱眉。
心头生怒，在烦躁中一爪挥出。
嗡！
龙爪砸落，青芒四散，身侧流动侵来的剑息皆是如陷沼海，缓缓凝滞。
他的身侧，所有释放的剑气均在围来的青光中接连坠地。
但没有给他半分喘息，姜程目中带赤，继续挥剑。
这时，那些即将斩落的剑光忽的又是错开，越过了青螭的正面。
剑光错落交织，布成一片密集的杀戮之网，伴着姜程一声怒吼，又是一点同样璀璨的剑芒从天适时而落。犹如一颗凄美的星烬般砸向了青螭。
他多么想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去阻拦青螭。
可是，面对那道悍然挥落的爪影，他的一切手段，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轰！
张开双臂，而他沾染着鲜血的手臂也终于在完全失力中颓然坠下。再无半点抬起的气力。
而在那盛放的青莲中，他扑击的身躯已伴着猩红血雨，如枯叶般横飞而出，
手中的剑，亦是在巨力下被彻底轰开。
而他则是栽了足足数十个跟头后方是重重砸地。
接着，离散的青芒紧接附上，狠狠扎入了坚硬的雪白剑刃中。
咔……崩！
在这过于恐怖的侵蚀下，一团团爆裂的白汽升腾而起，剑锋被瞬时染成了幽碧色。
这柄跟随姜程多年的宝剑，表面赫然炸开了无数快速放大的裂痕。
剑身更是在巨力下不堪抵御，剧烈变形、弯折，接着……
被青芒狠狠地撕断，如断脆弱的朽木。
铿！铿！
两道接连响起的铿鸣声里，崩碎的残刃已被随意地抛飞，在姜程趴窝地黯淡瞳眸中，留下了两截陨落的凄美残影。
蹦！……咚！
断刃两段，重重砸地，而这一次迸溅而出的悲戚哀鸣，带上了其主人的些许绝望。
不堪抵御。
一抹猩红自青年的身下出发，快速扩散蔓延。
汇聚成数条蜿蜒小溪，四处蔓爬着。
他们蔓过，漫过，最后漫过残锋坠落的位置。
一截依旧光亮的断锋，躺在在其中，显得无比的醒目。
只是，其中印着诸多斑驳的青碧凹痕，已是凄惨地令人心痛。
“有趣。”
青螭缓慢抬爪，注视着利爪上流散的剑息，饶有兴致地瞧着了许久：“这，应该就是你最后的波纹了吧？”
“胆量不错，不过……也过于愚蠢。
随手轰散剩下的剑光，青螭瞳眸阴下，青芒四散，裹带起了一截残剑遗骸：“明明已力尽虚弱，还被本座侵魂，竟然也能强行挣脱魂控……”
“本座，倒是小瞧了姜砺的后人。”
青螭龙爪合拢，将之悍然掐碎。
随手拍散弥漫的尘烟，升起异样的眼眸，第一次的正视向了那名倔强的浴血身影。
沾染污红的龙爪在缓缓垂落，正滴落着不知是谁的鲜血。
“不准……靠近……”趴窝在地，姜程的头颅在翕动，口中依旧重复着这句话。
在脑海中肆虐的锥魂之痛下，他已几乎睁不开眼，更是再也无法挪动一点身躯。
方才的刹那挣脱，已是几乎不可复现的奇迹。
但纵然如此，他还是缓慢地，在仿若千钧之石的重压下，将眼睛撑开了一条浅短的缝隙。
而仅仅是这样，便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与意志。
“看来，你倒是很恨我。”瞧见那只眼目中已近乎凝成实质的怨怒，青螭。
“记得一件事，”青螭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丁点的恼怒痕迹，不过他口中的话语却是逐步变得幽缓，“有时候……”
”至于是否，抉择权在他，不在本座，这亦是他的选择罢了。
“本座最多……只是做了一些铺垫。”
“这样，明白了吗？”
“至于他……”青眸微凝，他看着面前微微转醒的少年，盯视着他的面容，就连动作亦在失神中缓下。
静静闭合的眼眸，熟悉地令他稍微恍惚了一下。
“呵。”他嘴角发出莫名的低叹。
蓦而，他忽然抬头，对着虚空中的某处笑着：“真的决定了吗……”
他的眼瞳饶有兴致地抬起。
但回应他的，只有上空不断攒动的雷云。
那里的某一处，云层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灼灼光芒照彻了风雨。
圣湖中攀升的灰蓝光柱还在不断地衰减。早已不复当初的擎天之巨，
而相应的，爆碎的云层中出了节节如雷鸣般惊响。
青螭负手而立的身影倒映其中，是如此的清晰悚然。
“……”
气息已如游鱼，但姜程的口齿在缓缓开合，无声说着自己都听不到的话。
青螭的背影缓缓回望，注视他开合的口型，在垂散的雷影中忽然哑然而笑，“是吗？”
“那你能告诉我，我在等什么呢？”他笑眯眯的低下脸。
戏耍般的提问，并没有得到姜程的回应，青螭双眸微眯，嘴角的笑容勾起一道阴暗寒光。
“虽然姜砺那个家伙很是讨厌，”他低笑道，“不过……”
他高傲的脖颈抬起，掌间爪尖互抵，发出刺耳的铿鸣，“如非本座有意，今日，你又岂能有命？”
“而本座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天诛龙气。”他目光斜过，“至于这些碍事的人，也不过只是咎由自取。”
缓缓俯首，青螭的低语在姜程耳畔幽幽响起：“还是说……你真的认为，这世上有绝对的对与错吗？”
“……”姜程涣散的瞳孔缓缓放大。
“我们手段的残酷，或许你不能理解。”
“可我等所承之命，所谋之事，又是岂是……尔等可所想象。”
“又岂是…～”他一向保持平和的神色陡然变得狰狞可怕，那些青芒剧烈荡漾，在“天命之可姑息。”
一时失控的怨怒化浪翻腾，转瞬涤荡了四周的每一处空间。
不过很快，这些涟漪便归于平静。
“罢了……”他失笑摇首，理了理衣袍，显然有些微诧于自己居然会说这么多。
话语骤收，目光猛地一凝间，注意力亦是随之转移。
“嗯？”。
不远处，少年的那张惨白面靥此时竟是微不可察地抬起了些许。
他的动作虽然微如浮尘，但仍然逃不开青螭的目力。
滴哒～
一道落音浅浅触地，与地面上肆意流淌的水流轰鸣混合，最后消融其中。
而几朵玫瑰般的刺绣便于其中凄然盛开，格外地刺眼灼目。
从鲜红到暗红，从暗红到灰红。
最后，再到如墨般的漆黑。
整个过程不足两息，就像是被倾倒的墨水污染了一般。
虽然，绝大多数的暴戾龙息已被苍天神力挟走，但这可并不意味着创伤的痊愈。
至于龙气对命脉的重创，更是近乎于永不可逆。
他模模糊糊的感知到了姜程的气息，歪歪斜斜的惨白脸蛋上，撑起了一抹浅浅的倔强，而那些沾附的粘稠血迹下，一双格外灰暗的眼眸正在极其缓慢地睁开、睁开。
萦绕其中的灰气正在流逝散尽，可已显露原色的瞳仁中，却还是似乎没有包裹住一丝光亮。
“……”
短暂到可以忽略的失神后，青螭的视线缓缓移开。
黑云压了下来，贴近了人间。
他望向了上空那座在闪耀的雷火中，无尽铺展的紫金世界。
当然，还有一个个紧挨其下，正在降解坍落的漆黑光柱。
它们，本是撑起天穹的擎天之柱，此刻，却已是摇晃欲坠，几乎随时可彻底坍灭。
也许，就是下一刻。
“差不多了，来吧，很快的……”淡色渐却，青螭稍缓几分，已是龙爪再探，只是这一次，其上闪烁的不再是触目心炫的青芒，变成了那些恐怖如噩梦的漆黑爪影，“不会有任何痛苦的。”
“……”少年理所应当地没有任何回应，也更没有出现任何青螭以为会有的动容。
“很好。”青螭侧目微笑道，他目中闪烁着的一种暧昧神色，“这样的话……”
他看着少年，袖中的龙爪裹挟着青芒，化刺为抓，然后赫然挥下。
这一次，似乎再无阻碍。
而也就在这时，他却忽地脸色骤变，瞳孔亦是在惊疑中猝然收凝。
本是进行了一半的动作，竟是如同触电般在半空中滞了一下，然后……在一股迎面扑至、几乎无从抗拒的剧烈心悸中，近乎本能般地闪电撤回。
一股骤现的沉重威凌，崩散了他所有释出的青芒，更同样，溃退了他伸出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