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间奏
贯穿寰宇的月光不知何时消失了。
月亮藏在了云的影子里。
天空中的云层越积越厚，先是从一块块稀疏的碎云凝结成了一大团的暗云，再逐渐开始向着幽黑之色转变而去。
轰隆隆……
无垠的湖水凝聚着压抑的波光，廊桥河道遍布的古城外围烟雨涳濛。灰蒙蒙的天空中乌云密布，日月皆隐。
巍峨厚重的塔体楼墙高耸，古朴雄厚，镶边的琉璃砖瓦在雨色中清澈异常，漆黑严实的瓦檐垒盖在木质的梁柱上，大理石砌成的基底古色古香。
立于那飞起的檐角下向上观去，无疑比远望时更加庄严雄厚了。
八角塔楼的颜色也在变暗。浸满细碎涟漪的青石古道上，遥远的云层中隐隐传来着雷霆的沉闷轰鸣。
哗啦啦……
轰鸣的雷声犹如一道劈裂苍穹的引子，密集的雨点仿佛是受到号召一般，匆忙地自天穹上一同坠了下来。
压沉苍寒的天空筛动着无数密集雨水，伴着掀起潮海的狂风一同覆向身下的皑皑古城。
远处的青灰湖泊中盛放着无数细小连绵的花浪，船只随波轻摇，一起一伏间皆属世界的吐息。
少女支着一把红伞，立于楼台之上，衣冠上的堇色束带在刮起的风中随意飘飞着。
落雨之声自伞骨间崩碎裂解，电光明灭间，她绝美尘寰的风华勾勒地愈发清冷无双了。
她的身旁，白景羽正怯怯地拉扯着她的裙摆
“进去吧，景羽。”少女低下头，向着男孩柔声言道： “不要怕，姐姐就在这里等着你。”
男孩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嘴间似在嗫嚅：“姐姐……我有点害怕。”
他畏惧地看着布满幽紫雷光的天空，澄净的眸子中充斥着混乱的光影。
少女微怔，轻轻安慰着他。
看着他进入八角塔楼中，她的心魂中终于是升起些许释然。
水榭的木板夹缝间缓缓下渗着水流，她的裙裳亦被打湿了少许。
“景羽成功与否，全在这一刻了……”
少女轻轻的叹声飘荡在斜下的细雨中。
……
“程哥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苦涩地看着，
蜿蜒的间云雾飘渺，男子推着他行在缓缓下斜的栈道上。
他们皆能看到山峰上缭绕的黑云。
身后巍峨的高峰越来越远了。
少年忍不住地咕哝道：“昨晚夜晚如此晴朗，怎会突然变天了？”
他揉了揉眼睛，只感到身边的光线在快速的消散，周遭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暗。
隐隐约约地，那些黑云中，他看到了些许开裂的幽紫光痕 。
姜程的神色中同样也有异色：“的确有些奇怪，梵天古城秉承天谕，从来都是神光离合，仙灵飘渺，还从未见过这般压抑的黑云啊。
回头我去问问父亲。”
“按理来说……”
少年面色凝重地盯着那些覆没天穹的黑云，
“你不是说想要去。”姜程闭了闭眼目，“虽然出不了古城。不过……外城还是可以去一去的。”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在风中有些模糊不清了。
“……”少年轻轻吐了一口气，“我记得……前几日哥哥好像说过，绝不会再……”
姜程将脸沉下：“那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少年的脸上当即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别了别了，我们都到这里了。还回去作什么？”
“这还差不多。”姜程哼地一声，心头却微惊于少年的变脸之快。
“那么……”风延学着姜程的样子摸了摸下巴，“哥哥也不怕被人……”
“我看他的确不怕。”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道浑厚的男子斥声落下的那一刻，姜程的身躯霎时僵硬石化，像是一尊雕塑般定在了那里。
风延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凝固了，他们二人缓缓的抬头。
不远处的山崖上，嵌在丛山间的楼阁亭台向外延展着着斗拱飞檐，其间水雾荡漾，在云气朦胧的遮掩间，一名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他刚冷的目光透过漫天斜下的冰凉雨丝遥遥抛来，像是一壶冰冷的水把他们浇了个通透。
姜程嘴巴足足开张了数个来回，方是艰难出声道：“父……父亲……”
他们二人定在那里，注视着姜砺不急不缓，悠闲地自山道上缓缓踱下。
姜程硬着头皮道：“父亲……我们……”
吞吞吐吐地了许久，还是没有说出来。
姜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便转向了一旁不做声的少年，声音柔了许多，“小延，你随我来吧。”
“父亲，”姜程咬着牙道，“我……”
“怎么？”姜砺看向自己的儿子，威严的面容上阴若渊云，“你还有何话要说？”
“不是……”姜程吞吞吐吐道，他唇齿开合
“不是什么？”姜砺横眉而对，“都这么大的人了，
“看来最近还是太闲了。”他淡然冷斥道，寥寥数语便让姜程垂丧地蔫了下去。
“大师伯。”风延于一旁讪讪地笑着，“其实是我……”
“行了行了。”姜砺只是轻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我还不知道你吗？”
他淡看了一眼一旁已是不敢说话的儿子：“送小延回去之后，再在天心阁等着我。”
“是。”姜程不敢怠慢，赶忙点头应下，他捎带幽怨的目光扫了一眼风延，令后者有些尴尬。
姜砺转过身去，望了一眼山峰上缭绕的黑云，“难道你们不准备给我个解释吗？”
“还是说……”他头颅微微前倾，颔下的长髯在风中徐徐滴落着雨水，“没有想好？”
他口中的话让面前不敢吱声的二人目光狠狠颤了颤。
“大师伯……”风延低着脑袋，当机立断地向着姜砺认错道：“我错了。”
他身后的姜程的面容在此时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然是感慨于少年的速度与果决。
“错了？何错之有啊？”姜砺闻言淡淡一笑，依旧刚冷威重的面容上毫无波澜，亦是看不出是喜是怒。
“小延……小延错在不该私自，”风延低着头，略做思虑便，充盈着乖巧与无辜的小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小延……小延不该什么都不告诉您……”
“师伯……您歇歇气吧。”风延可怜兮兮地
此时，姜程在一旁已经看呆了。
“生气，师伯怎么会生气呢？”姜砺慢悠悠道，“你年岁长了，也会自己为自己做主了。师伯应该感觉高兴才是呢。”
“师伯……”风延鼓起勇气道，“您要想责骂小延的话，尽管就骂吧。”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姜砺抚着颔下的长须，“你不是已经和程儿约了三剑吗？”
“我觉得挺不错。”他淡声道，“若你真可以做到，那也是未尝不可。”
“师伯……您……您同意啦。”风延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震惊。
“就算不同意，师伯我还能说什么呢？”姜砺慢悠悠道。
“难道你真的觉得，靠你哥哥那点三脚猫功夫，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梵天禁地？”
“不说不代表不知。”姜砺蹙起了眉头，他转向默然不语的姜程。
“其实……其实是我……”风延连忙说道。
“行了，你就别给他打掩护了。”姜砺当即制止了。
说话间，他飞身而起，抛下最后一句话，身影转瞬消失在雨幕中。
“你和程儿快回天苍峰去！”
……
“为何生此大雨？”
绝巘之巅，姜砺注视着脚下翻动的厚重云层，乌黑的云层裂隙间隐约掠过白色的电光，刹那照亮了他们在漆黑中的冷峻面容。
翻腾的黑云浪海映在姜砺的瞳中，他沉声而问：“天道之力如此震颤，莫非是有天谕降临？”
白袍人摆摆手，他的眼中放出一缕凝重的光彩：“莫急，我正在联系钧天。 ”
“哦……”闭目片刻，他忽然蹙眉道。”钧天说，并未有天谕降临。”
“但钧天说。”白袍人的目中逐渐附着了隐晦的暗芒，“他感受到了……天眷龙气的临近。”
姜砺心头剧颤：“天眷龙气……”
“是。”白袍人的声音轻渺的就像身侧掠过的流风，他目中的暗芒愈发强盛，“是生自大武国的……天眷龙气。 ”
“’大典’将要开始了，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他。”
他们仰视着天穹上愈发浓重的黑云，打在窗栏上的雨滴不知在何时变得沉重无比，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上，引得整座楼阁似是在缓缓飘摇。
他眉关隐隐锁紧，有着些许疑惑：“既然并非天谕降临，这场雷暴……”
……
雨越下越大。
整个天穹都好似碎裂了一般，无比疯狂的倾泄着雨水洪流。
山麓下的古城笼罩在雨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的朦胧神秘。
立在圣峰之巅的大殿拔于云霄，始终保持悄寂无声，
若能自巅顶下望，自可看到山腰上覆没万里色黑云。
殿外的神湖中光影变换，倒影着古树的枝杈，始终没有翻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幽静暗沉，寂若深渊的湖水中，古树那无数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四处蔓爬延伸着，那粗壮的树根足可环数十人之巨，将湖底的空间占据了大半。
树根由于虬龙般交错纵横，直至连结通向深处，直至扎入湖底的厚实淤泥中。
而在树根的庞大错隙间，隐约露出了一个邃暗漆黑的地洞，地洞之中开辟着一条向下延展的环状甬道，其中倾泻着宛如瀑布般的暗流。
暗流直坠数十米，尽数倒入了一间狭小的地宫中。
这里是圣峰的内部。
地宫的中央，立着一道诡异的黑影，他发出着低低的笑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面前一道直插穹顶，贯穿宫宇的紫红神芒。
那是一座镂空的，小巧的方形铜鼎，它通体闪耀流转着绯红若血的璨芒焰光，释放着浩世神威的古老鼎身上蔓爬着无数暗红的幽紫纹路，
凸起的外表上，瑰丽的花纹间隐约盘着一条栩栩如生的赤龙。
周遭万灵皆镇的沉重威压，尽数来自于龙瞳的所在！
覆下的沉重威凌死死压在地宫的每一寸角落中。每一丝空气，每一缕水流皆牢牢地钉在原地，没有出现丝毫流动的迹象。
此时，铜鼎的内部，幽红的火焰燃烧了起来，炽烈与寒冷一同释放着混乱的风暴，火焰之中，隐隐幻化中一道虚幻的兽影。
“苏醒吧……”黑影注视着愈发清晰的影子，弯下了腰，发出着可怕的、狂妄的、歇斯底里的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