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黑雀
吞没在滚滚红雾中的落日消匿了身形,空气中的湿热被袭来的寒霜尽数驱散。
细月初升,晚风自窗外徐徐拂来,吹卷了他的衣裳。
在幽沉晦暗,了无生息的府邸内阁中,林浦擎剑而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
他凝如冰霜的眼目中,那道朦胧倒映的人影却是愈发清晰。
压下心头攒动的火焰,林浦深吸一口气,手中端持的烛火愈发飘移不定,最终熄灭在轻吟的夜风中。连带着那道模糊的影子一同消失。
他能听到自己愈发沉重的心跳声,心头的不安亦是愈发浓郁。
仿佛……是有一股沉重的气息压覆在了魂魄之上。
那面屏风之后,他看到那人影的真形。
那是……
“……”他发出一声失魂的低吟,手中一软,那枚剑亦是随之铿然脱落,发出一声不轻不响的清鸣。
他方要出言,但却震恐地发觉四周竟然没有了任何声息。
咚!咚!咚!
他可以听到自己的愈发急促的心跳,犹如……某种预兆。
颤动的视线间,他忽然看到了一抹电弧般的光亮自不知名处飘然掠过。
那是一抹纯白的光芒,似是一朵圣洁的白莲
却又似是一只……恶魔的眼瞳。
很快,又很慢,那抹白芒不偏不倚地从窗外向他缓缓飞来,
轻轻飘飘,却又重如万岳。
但它所携来的,分明是死亡的气息。
在那抹白芒移来的第一个刹那,他浑身的衣袍便尽数停止了飘动,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禁锢在仿佛无形闭合的空气之中,这方天地,这座楼阁中的万物皆凝若蚊虫,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弹。
扩散溃败的瞳孔中,唯有无尽沧白在侵蚀着所有色彩。
他只能眼睁睁看到那抹白芒缓慢而坚决地移向自己的胸口,将他眼前的世界的光彩尽数吞没为沧白的虚无。
乃至……所有声息。
他最后的思绪停留在了空白。
……
咚!
楼阁之巅,月光寒冷普照,一名魁梧大汉提着一把大刀由空而落。
面着那道白芒的照映,他雄毅的面容凝若深湖。
身形暴冲之间,顷刻破开无数崩乱的气流。而手中的刀芒璀璨,然后直直撼向那道袭来的生死白芒。
叮!
刀芒触碰到了那抹缓缓飞来的白芒之上,与之交融。
大汉顿时神色狰狞扭曲,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似是要溃败而下,但他却依旧死死地抵住那抹侵袭而来的夺命之芒。
僵持仅是数息,大汉的嘴角便已溢出一丝惊心怵目的殷红血痕,他手中的大刀在那抹纯净的可怕的骇世白芒中寸寸碎裂,逐渐化作细小卑微的粉尘。
终于……在某个适当的时刻,他口中迸出一声暴喝,手中长刀随之猛地推出,连带着裹挟其上的毁灭之力,一同送向那压沉死寂的夜幕之中。
他纵身一跃,带着浑身僵死的林浦冲出楼阁,将那朵似乎人畜无害的炫丽白莲抛在楼阁的正空中。
他们此时方才看到,那道夺命白芒之中蕴藏的,似乎是一枚两寸长的短梭。
轰轰!
白色莲花滴溜溜地旋转,
雕梁画栋……书墨画卷……殿宇中的一切物件皆化作齑粉。他的粗布大袖在爆发的气流中狂乱地飞舞,
刺耳的轰鸣伴随着白芒的湮灭訇然彻响,而在那喷薄吞吐,无情绽放的莲华中,世界化为了最纯粹原始的白色,耀目的白芒几乎刺破了浓重的夜。
满天尘土灰烬犹如散灭的烟花般飘降而下,又像满天的星辰洒落尘寰,将这里昔日的水榭湖桥,奢华荣光,一同葬灭于飞舞的满天尘寰之中。
富丽堂皇精美华丽的楼阁,则崩裂开无数的横梁木屑,訇然坍塌溃散,顷刻间沦为荒芜的废墟,
像是万物凋败,兀自盛开的残花般唯美凄哀。
……
天空中仍然飘落着斑斑点点的灰色炎烬。
地面上积上大大小小的碎屑,那是楼阁的残骸。
一个踉跄,林浦大步跌下。而那名大汉亦是急忙将他扶起。
“褚……将军……”林浦口中发出一些断断续续地轻吟,失神地目中倒影着大汉焦急的面容。
他头颅飘忽地上下移动,在艰难说出了这几句话,只感到面前的世界越来越昏沉。
“相国放心。”褚衡沉声劝慰道,“王上遣我暗中跟随此行,自会护得相国平安。”
“此事……是我之失……”他手掌握紧,面色沉淡地扬起眉梢,直直盯着那抹白芒消逝的方向。
那是一栋庙宇般的建筑。
“他……他……”林浦轻声说了几句,但口中的声息却是越来越弱。
褚衡持刀挺立,搀着虚软的他沉声道:“相国受惊,我们……”
他的话语忽然噎住。
“相国……相国?”
褚衡的呼唤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而在他下移的视线之中,他悚然发觉,有无数道细小的血丝正自林浦的七窍之中缓慢蔓爬而出。
那些血珠滴落、汇聚……正在浸染着他宽厚的手掌。
他的眉头逐渐压沉,显然……那枚充盈着恶意地短梭虽然因为他的介入没有摧断林浦的生机,但却依然通过残留的余威给予了重创。
如何是好?
“出来!”他忽然沉声厉喝,裹挟着天风地雨般的声浪破过飘降灰烬的残破楼宇,回响在沉寂的夜空之中。
褚衡的目光锋锐如鹰,缓缓在定在那尘灰的庭院庙宇上,厉声而言。
天空中月影照下,地面上那些积攒的楼阁残骸仿佛皆是刷上了一层银霜。而府邸中四处横陈的冰凉尸体上亦是附上了淡淡银光。
那座庙宇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其中一道神秘黑影缓步走出。
玄袍下的身形走的并不快,但踏出的每一步都好似在庭院废墟中震起闷响。
一袭冰霜自他不缓不快的足下徐徐绽开。
一轮圆月悬挂在他的肩头之上,每一缕拂下的月芒,都似是那精妙镶嵌的璀璨珠帘。
“这些伤痕……是你的代价。”盛放的月芒之下,黑影轻声而言,“而我很是仁慈,将在你死前为你赐予真相。”
“装神弄鬼!”褚衡眯起眼睛,极为不屑道。
“呵呵呵……”
黑影的瞳孔不带感情地看着他:“吾此番而来,只是为取走……一人一物。至于他……也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顺手而为?”褚衡突然笑了起来,他将大刀举起,遥遥指向
“莲魂梭……这可真是……好一个顺手而为啊。”
按捏着大刀,再难抑下的杀意在他眼中喷薄而出。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上穿附的轻铠透着若有若无的冰冷寒气。
“看来你的杀心,可真是浓厚啊。”
“呵。”黑影一声嗤笑,极为泰然地淡看了一眼褚衡身旁七窍溢血,几近昏厥的林浦,口中漠然道:“那是自然。”
“可是……此人却在吾计划之外。”
“难道……这些还不够吗?”黑影微微一笑。
“的确,既然大将军至此,那吾今日……自然是杀他不得。”
他虽是这般说,但双袖却又是盘起,而又一朵白莲盛开在他探出的掌心之中,它在旋转中逐渐积蓄着力量。
瞧见他的动作,褚衡眼中的危险更深了一分。
但很快,黑影掌心中的白芒渐渐减弱,他收下手掌,负手望着林浦淡笑:“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于我无碍了。”
“想走?”褚衡发出一声冷哼。
“今日靖安府大变,无需多久……定会震惊临燕!”
他举起长枪,眼神凶狠,“而你又伤我大武之相,那今日……怕是要留在这里了。”
“呵呵呵……大将军……”黑影在面上轻轻按捏,随后露出一个有些许苍白的阴冷面容。“你觉得……吾只是妄言吗?”
“黑雀!原来是你?”褚衡瞳孔猛地一缩,低沉出声。
他的目光中,早已充盈了谨慎。
“改日,吾定当与你再论高下。只是此时……未免有些过急了。”黑雀拍了拍手,笑呵呵道。
“吾此不愿此时与你为敌,非是不愿,实有要事在身,不便纠缠。”他很是谦雅地行了一个礼,而唇边的笑意愈发温和。
大将军,我想此时的你,怕是也不愿与吾过多纠缠,不然……怕是早便动手了。
“哼!”褚衡面目阴沉地看着他。
他能感受到林浦的情况越来越糟,如果再不加以救治,怕是要陨在这里了。
这令他心中几乎按捺不住焦急。
而这些……亦应正是黑雀心中所想。
眼中的怒火烧灼许久,他终于……很是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看来你作出了选择。”黑雀见状,没有任何意外地发出一声朗笑,“那既然此地事皆了结,那吾亦当适时离去。”
环顾着周遭的一片狼藉,他的身形消匿于黑暗,而他最后的话语则在褚衡的心中激荡了许久。
……
千里之外。
黑雀自黑暗中徐徐踏出,眺望着远方升起的山岚月影。
月光盈盈绵延,脚下壮丽的山川径流匆忙途经,在山岚升起、铺盖无数白雪的逶迤大山上,他单膝轻轻而跪,然后以掌覆地。
一些星星点点的金芒自夜空中刹那掠过,随后收入了他如枯槁般的目中。
“果然是……天眷龙气啊……”
黑雀似是缅怀般的低低喃语,而目中闪熠的色彩愈发诡谲。
“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