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明月楼高风独倚
大雨初晴，官道上尚有积水，那深青的石板之上，映照出一行飞驰的车马。
“再有小半日的时间，我们就应该能抵达临燕境内了”
宽敞的马车内，白景笙对着男孩轻声说道，她清灵的声音袅袅回荡，十分动听。
白景笙绽出一个很淡的微笑，“到时我们的行程就算完成大半了。”
她的言语间，不乏有几分轻松。
这一路车马劳顿，早不知翻越不知何几的山川河流。如今，也总算是上了大道。车马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随着愈发临近临燕，空气也是愈发湿热，不再那般寒肃。
男孩闻言欢呼道：“到了临燕，那姐姐要不要带我出去玩。”
白景笙顿了片刻，随后颇为无奈道，“你怎么就知道玩，父亲在临燕可是有要事需攀谈。”
男孩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可是景羽好无聊啊……”
看着男孩可怜巴巴地样子，白景笙不禁好笑地抚了抚他的小脑袋。
似是经过短暂考虑和犹疑后，她终于无奈道，“好，姐姐答应你。”
“唔……”男孩满足地合上了那水灵灵的眸子，亲昵地蹭着少女的臂弯，“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到时候……”他眼珠中似是变得亮晶晶地，“我要姐姐买好多好吃的。”
少女笑着将它轻轻推开，她满面温和地低下身，然后小声说道，“景羽……你可要记住，再过几天，可是你人生很重要很重要的一日。”
“姐姐希望你……”她轻轻握紧男孩的小手，“能平安渡过。”
“你们……是不是要去梵天城？”
车窗外传来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少女抬起纱帘，瞧向车马外骑马的男子。
男子似是已恢复了大半精力，虽然偶尔还是会在沉默怔怔失神，但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了许多。
至少……不再那般沉郁，也愿意开口说话。
“……”白景笙微沉片刻，随后声音清软道，“景羽他满六岁了，当然要去那个地方。”
说到这里，她清幽的眸中掠过一丝极微的诧色。
“没想到，你竟也对此有所了解。”
“那想必你的出身也是颇为不凡吧。”她细眉倾下，缓缓而言。
男子微沉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哼……”见到男子仍是如此，少女略有不满的冷过面颊，将窗帘重新放下。
自从男子伤好了大半后，他便坚持要求为他们打打手，这几日来，他们倒也是省了不少力。
想到他嘴角噙着的淡漠笑容下的淡淡哀伤……那也是她一直好奇的东西。虽然，她不会去主动问。
而他的身影，却又仿佛永远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
临燕国 裕城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开阔繁华，那远方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座由青砖巨石垒起的高耸城墙，而车道上的车流也开始变多，时不时便有几匹骏马载着喝骂的士卒飞驰而过。卷起滚滚烟尘。
作为临燕边境的一处重要关隘，这里的人气从不在少。
城门楼口，有着数名守卫正细细盘查往来的商客。
白家的车队临近城门，为首的白正亭下马出示了文牒，一位统领模样的人与他简单寒暄后，便放了他们入了裕城。
显然，白家的商队，是这里的常客。
白正亭简单地向身旁的人手吩咐了一通，一番统筹安排后致意他们按部就班处理手中的货物。而他则是随着那姓徐的商客入了酒楼一齐攀谈。
“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四五日……”
立在客栈门口，感受着城内潮湿清凉的晨风，她那清冷的面容稍稍板起，忽然道：“景羽，这几日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不许动。”
“啊？”白景羽睁开小眼睛，“姐姐你不是说好了……”
白景笙白了他一眼：“答应是答应了，但不是现在。”
“我可不像你那么清闲，这里还有许多事务要我去处理，带我脱身后自会带你去游玩。”
“父亲既然将你托付给我，那我势必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你初来乍到，若是乱跑胡闹……”她眯起双眼，“那可就不妙了啊。”
没有理会男孩失望的低吟，她明眸微转看向门口骑马的楚洵，声音清淡：“楚公子打算如何？。”
楚洵安静地下马，向着白景笙道，“我现在算是无处可去，任听姑娘安排。”
白景笙闻言转过身，冷言冷语道，“别总是姑娘姑娘叫着。”
她稍稍昂起头，一双好看的眸子微微眯起，“怎么……我显得很老吗？”
楚洵平淡道：“姑娘风采无双，岂敢。”
白景笙银牙轻咬，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作罢，随后狠狠道：“叫我景笙就行！”
“景笙。”楚洵仍是安静地说道。
感受到男子总是不温不火的态度，她秀眉蹙起。
“也罢……”她袖裙微微飘起，天边的晨光映在她如冰霜般的肌肤上，熠熠生辉。
“我白家在裕城也算有些产业……”她葱指点出，“若是愿意，我可以为你安排些差事。”
楚洵点头：“有劳景笙姑娘了。”
“不要不要……”一旁的景羽跑过来，仰起小脑瓜看着楚洵高大的身影。
他稍稍歪头，言语中带着些恳切道，“大哥哥能不能也陪景羽在裕城玩几天啊。”
“我听姐姐说来……”他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滚动着，分外狡黠可爱，“裕城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
“景羽，你怎么回事？”白景笙蹙眉，“你不是说……”
小男孩笑嘻嘻地点着头道，“是啊是啊，可是……”
他胖乎乎的小手抬起，嘟着嘴指向楚洵有些愕然的身影，唇角勾起一个分外灿烂的笑容：“可是我也想和大哥哥一起嘛。”
白景笙叉起腰，有些恼怒地看向男孩，而就在方欲向他问斥之时，还是生生止住。
有如冬日中飘散的水汽冻为冰珠，落于心魂深处。
景羽……好像从见到楚洵的第一刻起，就表现出了极为特殊的亲近。
而这种“亲近”，绝不是毫无缘由的。起初她只当是景羽对这名男子有好感，但当接触的时日多了，如今细细想来，着实有些怪异。
这让她心中陡生警惕。升起浓浓的疑惑。
“……”见到少女忽然间沉默了下去，男孩只以为她是因怒极而不语，有些胆怯地收回了手。
“姐姐……”他怯生生地拉了拉少女的裙角。“我是不是……又让姐姐生气了……”
他的声音一点点弱下。
少女缓缓抬首，没有理会哀求的男孩，她不掺杂质的清幽眼眸再度落在了一直毫无所应的男子身上。
“……既然景羽这么喜欢你。”她缓缓道，目光暗凛，“那一日楚公子便跟着来吧。”
……
夜幕下的裕城仍是分外热闹，坊市中灯火通明，熙来攘往的人流涌动着，冲起热烈的喧哗。
客栈的一处楼台上，少女倚栏翩然而立。
她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白长裙，清凉的夜风卷来，将她不染纤尘的身影衬得更冷。
她默默注视着小楼下的灯火，面靥在那自楼顶拂下的亮白月光中透着幽艳。
“景羽睡下了？”和蔼的中年男声自身后传来。
听到那上楼沉重脚步声，她知道是父亲来了，少女抿起红唇：“好说歹说，总算是给哄睡了。”
“都谈妥了吗？”她极为干练地向着白正亭询问道。
登楼的锦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倒是非常顺利，托景笙的福气，事情差不多办妥了。”
“而再过几日，我们便可以出往梵天了。”他脸上忽现肃穆，“希望一切顺利。”
少女螓首轻点。
“听说你打算带着景羽游玩下裕城？”白正亭长笑道，“这几日无事，倒是挺好。”
少女轻轻看了一眼父亲，“楚公子也会随去。”
“他？”白正亭稍愣后笑容更甚，“我看这几日来，景羽不是挺喜欢他的。想必应该也是景羽要求吧。”
“而且我看……”他笑呵呵地抚须道，“楚洵并非奸恶之徒。”
少女沉默了一下，“他来历不明，此次我打算趁机试探下他。”
“当然也许只是景笙想多了。”白景笙凝视着楼下的灯火，明眸中跃动着暗色，“这样也最好。”
白正亭走上前去，劝慰道：“父亲见识的人多了，自然分得清善恶。”
“我看他眼中虽然隐有沉痛，却清澈非常。”
“而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就凭这些吗？”少女疑声道，显然并不全然置信父亲的这些话。
“因为景羽。”
白正亭云淡风轻地言道，似乎是充盈着自信。
瞧见白景笙眼中刹现的诧色，白正亭将目光压下，随后深邃言道。
“景羽……他并不寻常。”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仿佛连清风都可带走。
“难道是……”少女目光在楼台中流转，终于将秀眉展开。
“只需要知道……”白正亭微笑道，“既然是他所亲近的人，我们便无需过多设防。”
少女怔了片刻，她的眸光重新恢复了清冷，“虽是如此，但我还是不大放心。”
清音覆下，带着些对父亲的不满。
白正亭忍不住一笑，“景笙既然这般猜忌，当初又为何将他救起。”
少女一时语塞。
“可不一样的……”少女终于浅浅摇头，她的目光于不知觉间穿过夜间的薄雾，遥遥望向灯火阑珊的城池。
轻轻短叹，目光在游移间缓缓下沉，最后落在了人声渐稀的街道上。
忽然间她瞳光定住，然后轻微地颤荡了起来。
白正亭亦是随着她的目光移去。
二人的视线之内，只见那苍凉月影渗过楼栏的遮掩，正将街上的石板照的微亮。
而借着这道微明的光亮，他们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
孤影摇曳，唯沧月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