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江畔掠影
磅礴的江水浪潮裹挟着浩荡之势,一路向东奔袭而去,两岸皆是高耸迤逦的陡崖深谷,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龙江之水所开辟的峡谷中,有一行长长的车队循着高崖下的崎岖小路缓慢前行着,高头骏马拉着宽大的车厢奔驰而过,数道车轮碾过江畔的灰黑岩石,留下道道辙印。
“父亲。”一声轻柔的少女呼唤响起,少女掀开纱帘帷幔,眸光穿过那落日余晖下的昏沉残光,静静注视着马车外翻腾的江面。
灰白潮水拍击着两岸,席卷而来淡淡的咸腥之气。
“景笙是累了吗?”为首骑马的中年男子微笑转首。眸光中噙着几分笑意。
少女有些不情愿道,“可别取笑我了,是景羽他啦,一直在闹腾!”
她微撇嘴唇,轻轻嗔道,“再这样下去……连我也要遭不住了。”
中年男子没好气地说道,“眼下距离梵天城尚还远着呐。你可得让他安生点。”
少女失笑一声,“他这么调皮好动,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时,车马的纱帘下又探出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澄澈的眸中带着些好奇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他的眉眼与少女有些相似,想必是亲姐弟。
“爹爹!”男孩呼唤道,“景羽累了……”
中年男子闻言沉下脸,斥道:“累什么累!你坐车还累?那我们这些赶车的岂不是要垮了?”
男孩有些悻悻地嘀咕了几句,“还不是爹爹非要……”
“哈哈哈…”男孩的话音落下,他身旁几个骑行的护卫在对视间皆是笑了起来。
这位小公子,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父亲,可这条路好像不是最近的道吧。”少女疑惑道。
男子无奈的笑了笑,“傻丫头,可别忘了,我们此行虽是要前往梵天,但为父在临燕还有一单生意呢。”
“哈哈哈……有徐兄在此,”中年男子看向身边一位同是骑行的人,“此行怕是又能大赚一笔了。”
“可别耽误了时日了。”少女轻声道,似是有些埋怨。
“此等要事,为父自然皆是安排妥当了。”他指着身后冗长的行货队伍,笑声而言。
“也罢……”看着这座渐渐隐去日光的崖谷,他稍作沉吟后,便招呼着车夫停下马车,
向着身后的队伍高喊道,“今日便到这里,诸位歇歇吧。”
听闻男子之语,车队停下卸去行担,众人寻了处合适的避风之地后,便开始着手安营扎寨,没过一会儿便是结成了座简单的行帐,有着篝火燃起,很快便将于崖谷中四处弥漫的寒意驱散了些。
人们散开坐下,谈笑间喝着些水酒,喧哗声冲起,一时间这寂冷峡谷总便热闹了起来。
“这大武……”少女垂足坐在江边的一块巨岩上,一袭淡堇衣裙闭眼在拂来的潮湿江风中轻轻飘起,
她感受着略带寒意的江风,素手抬起轻轻触向天空,“还真是有些冷啊。”
“姐姐……爹爹说啦,到了临燕就不会冷啦。”
少女明眸轻转,柔和地看向营地上那个跑来的男孩。
男孩看上去还很小,尚有些虎头虎脑的,稚气未脱的笑脸上满是纯真的笑意。
少女将那男孩揽过,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本是精致的脸蛋在篝火的照耀下更显明媚。
“有景羽在,我又怎么会冷那。”
男孩轻轻眨眼,随后绽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欢喜道,“姐姐……”
“快去吧……”少女抿起嘴唇,指着营地上的烤肉,浅笑道,“再晚了,可就没有了。”
她看着兴高采烈的男孩风风火火的离去,本是清冷的眼眸中不禁再次涌现温和。
…
夜渐深沉,营寨中的篝火亦是燃尽,化作一道青烟袅袅升腾。随行的众人早已熄下灯火,就寝歇息,准备明日的行途。
而少女依旧静静坐在星空之下,纤细修长的娇躯倚着冷风,似是寒冷,但她那白皙的脸颊上却仍有着淡淡的红润。
一对明眸远望着漆黑的江岸。她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此次随行着父亲的车队而来,最主要,还是为了照顾景羽。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仪式”。
想到活泼好动的男孩,她不禁莞尔一笑,随后有些疲累地伸了伸身子,露出甚是曼妙的曲线。
不多时,她缓缓立起,堇衣披露散开,柔顺的青丝亦是如瀑布般洒下。
她沿着江岸缓缓走动,目光有些无趣地扫视着,
忽然间,她秀眉下美眸一凝,仿佛有一道暗芒在她的视界中刹那掠过。
借着黯淡的月光,她看向面前涌动的灰黑江水,
在一块突起的礁石上,有一道白影正随波逐流,起伏律动。
那是什么?
她轻抬足步,踩着岸边尚未融化的积雪缓缓临近,
而在她放大的瞳眸中,那前方的岩岸上现出了一道男子身影。
男子满身血污,全身衣衫更是破烂地近乎裂解,但细细看来,那半赤的胸膛上竟却有着轻轻的起伏。
他的上身静静躺在乱石嶙峋的岩岸之上,下半身却流离在滚涌的江水中,似沉若浮。隐隐漂动。气若游丝。
一头黑发散开,遮住了他的面容。但能见到他的面颊已经在这里弥漫的寒气中冻得发紫。
少女唇瓣微张,手已是于不知觉间捂在了那红唇之上。
她瞳中泛起异常混乱的魂光,定了半刻。
直到一阵寒风吹袭而过,灌满衣衫,她方是清醒而来,随后匆忙向营帐中奔去。
……
“景笙……”中年男子定望着面前昏迷的男子,“他是你在断龙江边发现的?”
少女轻轻点首,她秀眉下凝着深深的疑色。
“爹爹……我们应该……”她仰望着面前的父亲,有些心不在焉地轻言道。
中年男子瞪了她一眼,随后略作无奈地叹息一声,“也罢,既然他已被我们救下,那救人……自然也要救到底了。”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失足落入断龙江中,”他摇了摇首,似是有些不忍看面前男子的惨状,“如此高崖,竟也能留得性命……”
“还真是命大啊。”
“看来,我们这一路倒是要多了个累赘了。”他轻声而叹。但眉宇间却似是掠过一丝烦忧之色。
“爹爹可不要反悔?”少女扬起螓首,似乎略有狐疑地看着父亲。
“我白正亭话既然出了口,岂有他话?”中年男子负手淡笑,目中凝起威严。
“哼。”少女一声轻哼,随后掩起红唇轻轻一笑,“看来他命不仅很硬,还很好。”
她双瞳投向面前的父亲,睫毛轻眨,眼眸中有着打趣之色浮现,“这世上,像爹爹这样心地慈软的商人,可不多了呀。”
“换了个别人,他落崖后纵是侥幸留得残命,怕也是活生生死在外面。”
“说不定,还会被奴隶贩子拐去。”她的声音有些沉重。
中年男子察觉了她言语中的不忿,不由得失笑道,“是谁第一个动了恻隐之心,匆忙跑来找我的?”
“我可不要照顾他……”少女红唇微咬,清淡地瞥了一眼面前浑身血污的男子,“既然爹爹答应保下他性命,那他自然应是无恙了。”
“若他好了,应该也会自行离去的。”
“我去照看景羽了。”少女的足步微顿,道:“他若是惊醒,怕是这里没人睡得着了。”
清声未曾落下,她的堇色身影便隐没在了营帐之外。
中年男子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轻轻一笑,
他的目光很快凝起,有些奇异地盘看着这名男子,
他虽擅通经商之术,但亦是略懂医理。而在的感知中,面前的男子看似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但他的命元并未遭受重创,仍有是保留生机。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缕,如飘散风中的火烛,随时将熄。
但这点微弱的生命之火,却牢牢续着他的最后一口命气。
这在他的毕生认知中,仍是闻所未闻之事。
这种奇妙的状况下,他也不敢妄加救治,只能先用一些寻常之药处理外伤。静等他自行恢复。
他自箱中取出一个玉瓶,小心洒在男子身上的伤口处。
“难道……”他稍作思虑,目光微闪,“是有什么东西护住了他的命气?”
小心翼翼掀开那染血的襟领,然后谨慎触向男子的胸膛,手掌覆于他的胸口,他微闭眼目,静静感应。
片刻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失望的松下手掌。
显然,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看来也许真的只是命大吧。”他一声暗叹,为男子盖上衣被。
感受着那具身躯中缓慢唤醒的生机,他思道,“照此来看,几天后应是能醒过来了。”
“待他醒来,问问他便是了。”他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当然,他更好奇的,却不只是这些。
“哎……”他又发出一声短叹,抬手撩开帘幕一角,却又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帐内罩下的黑暗之中,男子孱弱的呼吸声随着江水轰鸣,逐渐清晰……
帘幕放下,他走出帐篷后亦是离去。
……
不知过了多久……
帐篷内的黑暗之中,男子轻微起伏的胸膛上,忽然有一缕微弱的金芒刹那明灭,为他的身躯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光泽。
但隐隐间,却似乎有一道极其轻微的崩碎之声响起。
与此同时,金芒一点一点地黯下光辉,最后在黑暗中消匿了所有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