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宴下月明
王宫宴会
大殿内，有数十人列坐其次，而其旁桌案上则是摆满了奇珍佳肴，杯杯樽盏中盈有美酒，时有侍者穿梭其间敬酒奉食。
席间歌舞，舞女尽是婀娜，觥筹交错间，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甚是一片胜景。
但可见，宴席桌案的的左次位，此时却是空无一人。显得有些突兀。
谈笑声中，那些人目光总是不经意汇聚到列坐首位的那位王袍身影上，只见武桓身着王服，神色自若饮着杯中之酒，瞳光威凌，俯视着大殿中的与会者。
忽然，他眉头稍皱，有些微怒地向着其旁的侍者道：“殿下今日为何不在？”
他声音并没特别压低，引得些许官员侧目。
那侍者有些惶恐道：“禀告王上，殿下言大病初愈，实为不便。”
武桓淡然道：“今日本王宴请在座各位社稷之臣，他身为大武殿下，既居其位，如此场合，又怎可推脱？且殿下抱病已一月有余，早已应是无事，命他即刻赴宴。今日他非来不可。”
……
不多时，几名侍卫恭声传报，一个少年身影便于大殿门口浮现，而宴席中的喧嚣亦随之渐渐平静。
众人目光汇聚处，只见那少年身姿挺拔，脸颊英俊瘦削，多了几分线条，褪去了几分稚气。只见那双眸闪烁，有着英气自然流露，棕褐色的双瞳间，细细看去，隐隐闪过一道金光。有种说不出的意蕴凝聚其中。
但见其左手处，有绸带层层裹卷，覆住了手掌手腕，只露出手指垂落。
武洵衣袍生风，大步走过桌桌宴席，停在了殿阶下。那明亮的棕褐色眸子仰面望着主位上的武桓。
武桓面色缓和了几分，随意招手示意他前来。武洵则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在众目汇聚处缓步登上了殿阶。
“赐座。”
武洵于武桓旁跪坐而下，安静地看着大殿中的盛筵以及那众多颇为诡异的目光。他面无表情，也无喜怒。
“可不知王叔为何召邀洵儿前来？”武洵突然开口道。
武桓眉宇稍斜，随后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自有重事，洵儿且等细看。”
武洵默然垂首，也不再出声，凝视着杯碟中的佳肴，却无有半动。只是轻轻呷着一口清茶。他缠绷带的手隐在衣袍下，紧紧攥了起来。
歌舞继续，美酒更添，不等一个时辰，已是酒过三巡。
“诸位……”武桓带着些醉意道，“本王今日摆宴，可否尽兴？”
“谢过王上盛情款待。”在座之人皆是拜谢道。
“好。”武桓摆了摆手道，“如此便好。”他连叹了几声，一阵冷风拂过，几支蜡烛摇曳，他头顶束冠的飘带飘舞了起来。
“因为，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在座之人无不神色猛的一变，有些惊惶地看着主座上高举酒盏，面露微笑的武桓。
那笑容，透露着刻骨寒意。透着残忍的味道。
咣！
酒盏应地而碎，脆亮的碎裂之声传响在略显寂静的大殿中，亦是震荡在在座者颤彻的心魂中。
“轰隆隆……”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兵戈碰撞的轰鸣声，大批甲士自隐匿的屏风和角落而出，在众人的惊惶声中快步包围了整个大殿。长枪冷矛，对准了一片狼籍的宴席。
“王上！”诸多人已是踉跄地跪倒在地，“臣等无罪！”
武桓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大殿中跪伏的数十人，似乎并不在意那声声求饶，他面带微笑地看向身旁次位上静坐的武洵，面着殿中齐齐跪倒的一干人影，少年仍是无言，唯有沉默。似乎也并不为所动。
“洵儿。”武桓笑道，“今日的菜肴，可还合口味？”
武洵微微摇摇头：“王叔，洵儿实在……有些累了……”
他只带着些沉重地眄了一眼那些人，随后缓缓起身。
“也罢。”武桓淡淡道，“本王也有些醉了，若是累了，那就先随本王一同回去吧。
武洵默然不应，亦没有反对。
武桓信步走下殿阶，漠视般穿过颤栗的众人。衣袍生风，拦于门口的武士也是自行让路，武洵紧随其后，而当他走过那些跪伏的人时，有人颤抖地开口道。
“殿下，我等实乃无罪，劝劝王上。”
武洵骤然停步，他那俊朗的面颊上似乎笼罩着一层不可捉摸的色彩，一对眼眸涌上深沉之色。
轻轻念叨了几句，但却低不可闻。
他缓缓地摇着头，步履有些踉跄着，在四周武士的注视下步向殿外。
武桓背对着他，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那漆黑之中，似乎在等着他。
“来。”武桓道。
二人并行，走至殿外寂静的院落中。
“杀！”
轻微而掷地有声的自语，自武桓口中响起。武洵猛的想要回头看去，却被一股大力扯住了衣袖。而双目亦被掩住。
当步入黑暗，兵戈碰撞的嘈杂声中，只有些许隐约的夏日蝉鸣。
……
王宫，后院。
一片幽静漆黑的竹林，小径通幽，甚是寂寥，而又有潺潺流水自岩间溅落，清脆悦耳，宛若银铃之声。
竹林褪去，一片静潭于丛竹掩映中赫然浮现，几座楼阁水榭，蜿蜒趴卧在小岛上。月色如银，自茂密的树枝遮掩间悄然洒落，映衬着几盏油灯的微光，皎而生谧。
又见湖面朦胧，似有淡淡的雾气氤氲着，更添神秘。
而很快，一道明黄身影便自幽黑中缓缓浮现。而一个沉默的少年身影，则于身后静静相随。
“如此静怡之夜，这般澄澈的夜空，确实为赏月佳节。”
武桓声音轻缓，又似是带着些感慨，一双眸光平淡如水，久久凝视着如镜般的湖面。
岸边杨柳堆烟，二人就这样踏过片片潮湿的丛木，无言彳亍在湖畔小径上。
旁无一人相随。而有的只是月色，以及阵阵鸣唱，又渐渐沉寂的蝉声罢了。
一座小桥自黑暗中显露，跨过湖面，便直通湖心岛的楼阁。
不知不觉间，他们也终于来到了此处。沿着木桥走上了一座亭台。
楼阁之顶，武桓负手而立，瞳光透过上空那不断消散的灰白云雾，凝视着渐亮的月色。
而武洵则是静静地远望着湖畔幽黑的树木。掩在袖袍下的左手轻轻摩挲着那缠于其上的绸带。而待目光低垂，怔然看着它之时，一种异样的情感悄然间跃上了眉梢，添了几分忧伤。
“这里还是这样吗？”许久的沉默后，武桓忽然发问道。
武洵咬了下嘴唇，小声道：“一直是的。”
“这里止你我二人，洵儿若有何话，尽可言之。”武桓没有回头。
“不知王叔为何如此？”武洵轻声道，“而他们，亦皆有取死之道？”
武桓笑着摇头：“非也，但本王既要将他们赐死，自有缘由罢了。”
“某些掣肘，某些潜伏的阻隘，王叔倒是先下手为强了。”武洵眸光暗沉。“不过后续，恐怕会引起……”
“难不成，洵儿竟在悯惜。”幽幽之声传来，亦让武洵住了声息。
流泻的月色下，少年缓缓抬首，而武桓亦是缓缓地转身，二人目光顿时相聚交织。
似是受到某种情绪的引动，少年的眉心处，有一道龙形印记在那沧亮月光的照耀下隐隐勾勒而成。
但忽然，那种剜骨般的疼痛自左手席卷全身。少年左手紧攥，于一声痛吟间软倒在地。
他苍白的小脸上因着痛苦而显得有些扭曲，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不断地渗出，滴落。
那一瞬，他的心魂之中，随着凶厉的金红光芒大放，一道于梦中常常绵廻的虚幻龙影刹那明灭闪熠，却又迅速黯下了光华。
武桓有些漠然地看着面前少年承受着那种剧烈的痛苦，哂笑一声，却并未有任何动容。
他轻抚着手掌，缓声言道：“还是不要引动为妙。”
少年倔强地抬起头来，他那双眸间闪过一缕决然之色，但很快被他藏了下去。
“恨么？有何之恨？”武桓的声音不断低下，那冷峻的面庞此时已是与少年近在咫尺。
“既为大武王室之延。”他缓缓地靠近，“纵再是如何放肆，我也终究不能对你如何。”
他洒然一笑：“但本王今日之举，洵儿聪慧智绝，又怎能不明白？”
宽大的手掌拂过武洵的头顶，随后缓缓将他拉了起来。
武洵艰难地抬头，面色虚弱地看着面前之人：“既然只想要我这一身气运，何必这样作态。”
听闻此言，武桓的笑容渐渐收敛，“也许吧。”
“还请王叔……”武洵轻微的低吟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就此罢手。”
“武桓目光审视，看着半跪身下的少年，片刻沉默后，冷漠地转过身：
“好，本王可以应下。”
他缓缓起身，仰望着嵌在星空中的那道朦胧月影，如此的清寂。
“自明日起，”武桓抚须言道，“本王的侍卫便会送你去城外校场。”
“我大武尚武，汝既为殿下，自不能例外。”
他低头凝视着目绽诧色的少年，眼中却渐渐为复杂所占据。
“本王，便待那一日……”
天光月色，对影成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