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封狼居胥天狼教
次日清晨,杜君远便带足了生姜水,与花千耀、千如,以及一众衙役前往昨夜他与千如发现异样的地方,按照千如的要求,浇在了绵蔓河的那片干枯的芦苇丛中。
随着咔吧的声响,绵蔓河表面的冰层裂开,形成了一块块的冰块,众人紧张的望着冰层。
冰层彻底化开,众人这才发现,两根细细的钢丝,掩盖在一层又一层的芦苇中,若是不细看,压根就发现不了。钢丝的一端结结实实地缠绕在一块岩石上,另一端竟然绑着几具尸首!
两具尸首上半身被冰层封住,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而下半身随着冰层下的河水一荡又一荡,整个尸身早就腐烂不堪,发出令人胆寒的森森白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尸首显然已经死了好多日了,根据吐出的舌头和脖领的一次性伤痕判断,应该是生前被勒杀的。具体情形是怎样的,在没有进一步确认时,就不好说了。
许多的衙役承受不住,转身吐了出来。
千如闭了闭眼,不堪重负,猛地转过身,双肩剧烈地颤动,整个人抖作一团。
昔日韩信将军在这绵蔓河背水列阵,更是悍不畏死,成就一世英名。如今这几位将士何尝不是英勇无畏,只为了给世间留一丝真相?
倘若他们不能够将这几位将士死守的秘密揭开,那他们还对得起这几位将士吗?
想到这里,千如转过身,对花千耀道:“三哥,这里不是我们思考这些地方,先把尸首搬回去吧,回去我们一起想。”
花千耀点头同意,指挥着将两具尸首打捞上来,备专用的马车拉回了义庄。
……
“两具尸首,都中了毒,毒性很强,你们看,我切开这具尸首的脚掌,他的骨头已经出现了黑色的霉斑。所以,他们两个的死因究竟是中毒还是窒息,就没有办法判断了。”
“两具尸体都缺少手臂,右臂。看这切口……小妹,你与侯爷发现的五条手臂,其中两条与这两具尸首是可以对应上的。”
“三哥,能辨别出来是哪种毒么?”
花千耀仔细瞧了瞧,无奈道:“若是死的时间不长,也许我还能推算出来,可是这两位义士死的时间太长,加上他们在水下泡了太长时间,尸体下半身腐烂太过严重,已经……”
“下半身……”
千如习惯性地抱住手臂,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臂弯:“我们为尸体解冻了以后,上半身没有任何伤痕,不过,没有办法解释他身体中毒的迹象,总不可能是运粮的将士同时喝下有毒的水吧?那这五位将士怎么解释?雪天……”
转过头,千如瞥了一眼尸首,一时间脑海中精光乍现,不确定地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千如想了想,对玄奇道:“玄奇,拿把匕首来。”
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凑近千如的手,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接着冰凉的匕首交到自己的手中,千如诧异地回头,才发现是杜君远。
千如抿嘴,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不动声色地接过。
待面对两具尸首时,千如的神色立刻转换,变得严肃冷静。刀尖划过尸首的脚踝,千如小心翼翼地剥离脚踝腐烂的皮肉,凑近仔细地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对圆形孔洞,如果不是认真观察,根本就发现不了这对伤口。
花千耀也凑了过来,跟着惊道:“竟然是蛇毒?!蛇毒?怎么可能?”
五位将士所中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蛇毒,这种蛇毒中带着一种阴寒之气,侵入人的五脏六腑,奇寒无比,一旦被咬中,必死无疑。
可是,蛇是冷血动物,对温度的要求很高,温度降到一定程度变回冬蛰。如今北境大雪下了已有十多日了,天气冷得要命,怎么会有被蛇咬过的尸体出现?
真是见鬼了!
千如将手中的匕首递给玄奇,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原来,这就是这五位义士背水一战也要留下的证据。”
所有人都看向她,千如缓缓解释道:“蛇需冬蛰,按理说这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蛇这种生物。所以,毒蛇本身就能泄露作案之人的身份,所以罪逆才会不惜用化尸水来毁尸灭迹。”
众人这才镇定下来,花千耀道:“我想起来了!是白冰蛇……只有白冰蛇,专人豢养,只要不是非常寒冷,白冰蛇依然可以自由活动。而且,若是被白冰蛇咬伤,不出半日便会身僵而亡。”
这番话说得惊世骇俗,众人听得背脊发凉,心想:“这可真是匪夷所思了。”
“白冰蛇……”
杜君远重复了一句,眼睫盖住一汪清泓,声音听着沉甸甸的:“耀兄,你说专人豢养,何人会豢养这白冰蛇?”
杜君远的疑问也是千如的疑问,千如也一脸期盼地望着花千耀。
“居胥山,居胥山的天狼教。”
“居胥山?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的居胥山?那不是在外蒙……不是在柔然境内吗?”
杜君远和花千耀同时点头。
杜君远道:“天狼教地处柔然北部极寒之地,所为居胥山,又为狼居山,意为群狼聚居区。我们中原,每一位圣上登记需登顶泰山受禅,而柔然单于则跪拜居胥山,天狼教,同样也是柔然国的国教……如果能确定是白冰蛇或者天狼教,是不是说……这次的案子,是柔然国人所为?”
“基本可以确定。”
几个字,砸在众人面前,杜君远沉沉叹气,眼底全是阴翳。
千如低头咬咬唇,再抬头时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她向杜君远勾勾手指,杜君远依言跟着千如走出停尸房。
杜君远拿眼神询问千如,千如受不了杜君远的桃花眼,不自在地别过脸,轻声道:“君远哥,我想去一次柔然。”
杜君远看了一眼屋内,忍不住伸手握住千如的手,轻声说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
千如轻笑出声:“君远哥,你肯陪我去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可是,我们两人大张旗鼓地入柔然,干什么,旅游啊!就怕不知道我们两个礼朝人要去捣乱!”
“可是你……”
杜君远想要说什么,千如莹白如玉的手掌掩住杜君远的薄唇,整个人凑近杜君远几分,轻浅的呼吸打在杜君远的鼻尖,惹得绯红之色爬上杜君远的耳朵。
“君远哥,你是不是忘了,你贵为天下第一公子,柔然许多贵族应该是见过你的,若我们二人同去,还没有走进柔然境内,就被当作谍者捉去喂狼了。”
杜君远忍俊不禁,拉开千如的手掌,亲昵地刮了一下千如的秀鼻,笑道:“你还不是天下第一泼女?小如,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易容术?”
“别闹了,君远哥,我说真的,这里还需要你……我刚才看见那晏茴偷偷地溜走,怕不是要通风报信,你可要把他控制住。”
说到晏茴,杜君远方才还星星点点的笑意蓦地收回,换上一层薄薄的冰霜。目光扫过方才那两具尸首,他微眯着双目,危险又瘆人。
“放心,我定不会放过他。”
“君远哥……”
听见千如的叫唤,杜君远浑身凌厉全部褪去,目光温暖而纯澈,声音更是柔软:“小如,你我二人自相熟之日起,聚少离别多,真想有一日,我们能像寻常夫妻一样,相依相伴。”
千如嘴唇动了动,轻声说了句:“但愿如此。”
说完,俏脸之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忧愁之色,一双美眸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忽听得几声“啧啧啧”的咋舌声,千如和杜君远扭过头,便见玄奇抱着臂,正一脸调侃的望着两人,见二人回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两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呦,一诉衷肠啊主子。”
千如脸红如滴血,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当心我撕了你的皮!”
想到还有正事,千如正色道:“玄奇,准备准备,我们今夜就行动,摸进柔然。”
玄奇收起平素的玩世不恭,抱拳拱手:“是!”
玄奇走了,千如重新看向杜君远,问道:“君远哥哥,是不是慕渐初将鸳鸯埙都给你了?”
杜君远点点头,已经明白了千如的意思:“雌雄埙都在我手中。”
说着,递给千如一个精致的锦袋,说道:“小如,无论发生任何事,一定要及时传来消息。”
千如咬着下唇,郑重地点点头。
杜君远隐忍而克制道:“我等你回来。”
“嗯!”
祥平郡在北,安平郡在西,这两城的雪下得比上京要大得多。大雪封城,粮食、木炭紧缺,祥平郡的百姓早已路有冻死骨,河中皆饿殍了。
站在城楼的杜君远看着眼前之景,双眸一片冰霜,竟然比这皑皑白雪还要令人周身寒冷。跪在身后的男人悄悄地睨了一眼周身肃杀的明远侯,不敢说话。
杜君远旋身,负手望着跪在不远处的男人,冷冷道:“这便是晏大人让本侯所见的?”
那晏知府跪伏,颤声道:“下官惶恐,下官知错。”
杜君远杳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问道:“你且起来叙话,本侯问你,这朝廷所发的赈灾钱粮如今何在?”
“朝廷自户部所发银两,本府早已发放完毕,府库皆已空。”
晏郡守回答。
杜君远阖住双目,回想那户部侍郎。
罗子湛,当朝宰辅罗渭的幼子。这渭湛二人,当真是命中缺水,水都入了脑么?!杜君远握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朝堂肃清、四海皆平、百姓安康?
花千慕见他如此,终试探问道:“侯爷,小妹在安平郡已求得师父开了百花山庄的粮库赈灾,不如祥平郡依样如此吧。”
杜君远躬身一揖,道:“杜某,替这一城的百姓,谢过慕兄。”
花千慕摆手,道:“小妹平日虽顽劣,却也曾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们这江湖草莽,愿为百姓伸手驰援。”
杜君远感慨地望着城下的百姓,心中郁结,慢慢道:“晏知府,你且将那户部所下放的钱粮的账簿呈予本侯,本侯定要还这祥平郡百姓一个公道。”
“是!”
……
是夜,杜君远正伏在案前执着那本府库银钱入敷记录,好看的双眉紧锁。
窗棂只听得一点微微的响动,杜允护在杜君远身侧,警惕地四处张望。杜君远也不顾杜允的劝阻出得厅外,只见回廊的红柱上被钉上了一张纸。
杜允小心翼翼地取下那薄纸,展开一看之下大骇。杜君远看他神色,就知那纸上必然没什么好消息,冷声问道:“写的什么?”
“这……”
“说!”杜君远看他表情,更加不耐烦地开口。
“侯爷,这上面……这上面都是户部尚书罗渭罗大人私扣赈灾粮饷,作奸犯科的血证!”
杜君远闻言,面沉如墨,劈手夺过那张纸。
这张纸展开竟然印着数千枚红色拇指印,竟然是祥平郡百姓乡绅的万人血书,字字句句,声讨罗家父子,视百姓性命于不顾,祥平郡将为死城。
杜君远提气怒喝:“来人呐!”
“侯爷!”
“将那祥平郡府衙请来,本侯定要问个明白!”
众人领命:“是!”
不多时,那祥平郡的晏茴晏大人已颤颤巍巍地进了行辕的后院,但见杜君远背对他负手而立,不知所为何事,便跪下道:“不知侯爷寻下官所为何事?”
杜君远默然不语,杜允已领会其意,将那纸递予晏茴,晏茴不解其意,展开去看。只是,越看脸色越差,捧着纸的手不断地颤抖。
杜君远叹了口气,回身看着地上的晏茴,冷冷道:“晏大人,本侯真盼着这是大人呈来,而不是这天下百姓呈予本侯的。”
“下官有罪……”晏茴沉沉拜倒。
“晏大人当然有罪,不过再难堪当大任罢了。汝眼见权臣当道,进谏难以上达天听,不过想要独善其身罢了,但汝将这祥平郡的百姓置于何地?那安平郡都可解困,可这祥平郡一步步成了一座死城!”
晏茴没有说话,杜君远亲自将其扶起,淡然道:“晏大人年事已高,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岂不快哉?”
“下官……”十指几乎将那袍摆揉烂,终于颤声道:“谢过侯爷。”
“去吧!”
听闻此言,晏茴站起身倒退着离开,步履有些许踉跄。
待晏茴走远,杜君远却并未离去,而是望着庭院的那棵桃树,桃树的枝丫上正斜斜地倚着花千耀,正执着手中的长笛,仿佛方才的事他并不关心。
“耀兄。”杜君远唤他。
花千耀微微一笑,润声道:“侯爷,就这样放他走吗?”
杜君远笑得胸有成竹:“不然呢?”
花千耀不解:“晏茴玩忽职守,弃祥平郡百姓于不顾,怎可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
杜君远道:“那不然,放他在我身边套取情报吗?若是果然如此,潜入柔然的小如岂不危哉?”
“侯爷。”花千慕翻身下了树,落在杜君远的面前,道:“你这般使唤我的小妹,就不曾对我说什么吗?”
杜君远微微一笑,望着那桃花树,目光深远:“耀兄,我比你还不想她这样以身试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