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谁都不必怕
好在贾蓉本身就是个嫡系继承人,即使斗倒了贾珍,关于东府爵位的继承问题,多半还是要落在贾蓉自己身上。
像贾氏宗族这种大家族,不得不说到宗法制,清代的《大清律例》就曾经规定过,小宗必须向大宗宗子服孝,《大青律例》与此相同,那么何为大宗宗子与小宗呢?
其实宗法制不是多么复杂,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是亲兄弟,贾演是老大,贾源是老二,两人都是嫡子,嫡长子贾演就是大宗宗子,大宗宗子可以俗称为:长房。
大宗宗子代代承袭,也就是说,贾演、贾代化、贾敬、贾珍、贾蓉,五代,都是大宗宗子。
大宗宗子是有权力管教从兄弟、侄辈们的,也有义务接济他们。
这样,也就可以理解贾敬去世之时,王熙凤所说的“家孝”问题了,当然,根据血缘关系的远近亲疏,服孝分为“五服”,各有不同。
小宗则不一样,贾源是小宗宗子,后代的嫡长子依旧吗?其实不然,贾源之嫡长子贾代善是继祢小宗,贾赦是继祖小宗,贾琏是继曾祖小宗,贾琏的嫡长子是继高祖小宗。
小宗五世则迁,亲尽无服,到了贾琏的孙辈,就没有权力管教从兄弟,也没有义务接济他们了。
这便是古代的宗法制,无论大宗、小宗,核心都是嫡长子,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衍生出来的家族团体,这种家族团体,自然有好的地方,但也会拖累人、麻烦人,就像是明代的李贽久不回家族,就是一例。
而后是宗族的继承法,古代的庶子没有继承权吗?也不是,否则赵姨娘是在争什么?
《大清律例》的规定,是不论嫡子、庶子,财产均分,甚至对私生子也允许继承,《大青律例》亦是相同。
不过,大宗、小宗的嫡长子,才有家族权力在手,有权力就有义务,比如求救对象要是换成了贾赦的庶子贾琮这样的人,如果真有急事要请贾琏、贾珍等人帮忙,他们二人是拒绝不得的,在古代,没人认为这种做法是厚脸皮,宗法制下的古人,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翌日,忽地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地涤荡装饰有兽头、螭吻的宁国公府,屋脊轻尘被刷得洁净,东跨院上房外间,贾珍、尤氏这对夫妇,于南窗下随意坐聊,家族账目的进出、几个庄子的收成管理、地租房租、贵族生活的日用品等等,都是族长与族长夫人常聊的话题,床第间的事,他们几乎不曾谈过。
尤氏的贴身丫头银蝶儿在外通报“小蓉大爷过来请安了”,收起帘毡,贾蓉慢悠悠地把油纸伞挂在外面廊下,抖抖靴上水珠才慢步进来,二人见他束发高结,着一件松江棉布袍、圆领中衣,长到膝盖下面的袍角,挽起来放进腰间汗巾,这衣装其实略微有些不雅观,但是胜在贾蓉精神面貌好,看上去显得精神干练。
“给老爷请安。”贾蓉毫不犹豫地下跪,这已经是他每日必做的一件事情,即使贾珍看他再不爽,自己也不能在人家请安的时候给人家甩脸子看吧?
没有起立,贾珍是三品武爵,按制正式场合需穿虎豹补子,居家就一身蜀锦,长到靴子也见不到,“免了吧,听说你最近做了点小生意?”
贾蓉点头,虽然限制很多,但身份地位毕竟还摆在那里,反正这家族烙印也是抹不掉了,从长远来看,贾蓉这个身份决定了他不能脱离家族单独行事,除非他把自己从族谱里除名。
假使他功成名就,一族两府这些烂摊子,好多人,好多事,恐怕是躲都躲不开的。
尤氏上身卍印花状锻服,灰色的,下摆也是偏暗的马面裙,三品命妇,鬓插金钗,珠摇玉翠,丹唇随和含笑,内里可见一件淡蓝交领中衣,肌肤莹润如玉,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浑然看不出像是个贵妇人。
当初翻石头记的时候,贾珍尤氏这一对贾蓉就格外关注,贾珍不必说他了,贾府本就无几个好的男主人,尤氏却是可圈可点的,这美妇人也是会做人,主持王熙凤生日,把赵姨娘、周姨娘、平儿等人凑上来的银子退回去了,虽有收买人心之意,但心地是不坏的,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诚然,尤氏对贾珍的荒唐、霸道、扒灰,无能为力,怪得了她吗?
即便她有王熙凤的强势,也没有王熙凤的娘家权势啊,奈何?
纵观贾赦、贾珍、贾蓉的正房,邢夫人、尤氏、秦可卿,娘家后台都不硬。
为何?原因显而易见,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荒淫,不想受妻家的挟制。
“如今蓉儿也开始自己自食其力了,大爷看他如何?”尤氏手拾几颗碟中西瓜子,边问,边磕,眼波上下圈了贾蓉一遍。
贾珍沉吟,他即便对贾蓉再多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贾蓉确实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自己。
“若是无事,你便退下吧,以后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贾珍挥了挥手,懒得跟贾蓉计较。
“儿子告退。”贾蓉躬身退了出去。
尤氏看着贾蓉已经渐渐变得雄壮起来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恍惚,这得是经历了多少回的“摩擦”才能够拥有如此坚忍的性子啊。
却说贾蓉告退出去,让立楮进来回话,问道:“沈掌柜之前说,他找了一个说书人,颇有名气,叫什么来着?”
“那人叫徐子清,挨近宣武门那儿,说书说得好。”立楮回答。
贾蓉便暗暗记下,此人日后说不定有用的,随即又去了惜春所住的东院,请了安,陪着惜春聊了聊天以后,方才回到自己居住的西院当中。
余下的日子过得比较平淡,西府里少了王熙凤的掣肘,东府里也被整治了不少刁奴,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战败的王熙凤,婶婶与侄儿之间,总有见面之时,若是私下里,王熙凤少不得咒骂他几句,若在贾赦邢夫人面前,又免不了说说笑笑、一团和气,胜似亲婶婶,贾蓉则一直都是淡淡的,甚至言语中不乏几句挑逗。
毕竟王熙凤虽然干了不少坏事,但是人家的颜值也是确实高啊,并不妨碍自己调笑一二。
何必呢,妇人间的闲气而已,他不想计较,现在也无需计较了。
西府的家还要有人当,王夫人总理大权,便命李纨帮着,探春偶尔也帮着理家,这样一来,贾蓉反倒听贾兰说,李纨最近可没少抱怨他了,这位大婶婶是“活菩萨”,不愿得罪人,也不会多管闲事,不过那也是气话,当不得真。
事实上,在贾蓉软硬兼施的“大清洗”下,不论西府还是东府,原本乌烟瘴气的家庭作风如今都正常了不少,且贾蓉留下来的这些人多半都是青年男女,心思可不比那些老仆多,毕竟每人都有自己的身契在手,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脱离贾府,贾府不得管束,所以李纨自然乐得做个和事佬,替这些人唱红脸。
早晚也还是请安,晨省昏定,此外便是重复那个节奏:一天约莫锻炼四个时辰,在自家小院里也行。
然后就是教晴雯练字,教良儿识字,发售《百步飞剑》以及继续搜集贾珍其他方面的腐败证据等等等等。
重复这些总是会让人感到无聊的,人如果就此变得麻木,那和行尸走肉无异了,有人曾说“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意思就是钻得进去、跳得出来,庆幸贾蓉不是外表的八岁懵懂孩童,总不会被圣贤的学说给框死。
袭人是宝玉的解语花,不过晴雯终究不是那么贴心的人,哪怕这种贴心包含某种上位的目的,晴雯也不愿。
但贾蓉的种种表现很像一块陨铁,不需要与他友好,只要不得罪他,他总能与人相处的,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睡觉的时候提醒你、夜间起床不把你吵醒。
教她识字练字写字时,晴雯倒是不笨,会念会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了,贾蓉也能学着打几局骨牌、会双陆、会围棋、会斗鸟、会酒令,她不开心了,故意让她小胜一把……偶尔闲下来浇花、种草、写写,无聊的日子也有几分味道。
他有些举动、言语,晴雯是听不懂,也看不懂的,他晚上会在院子里眺望星空,给她说那是什么什么星座,仙后座啦、大熊座啦,又说月亮上没有吴刚、没有嫦娥、没有玉兔,唉……反正她不信。
他有时候会静静地坐下来想事情,像是思念、怀念什么,又或者担心什么,晴雯也不甚懂,孙福更不懂了。
常来的也还是二姑娘、三姑娘,李纨等,宝玉是从不来的。
平儿、鸳鸯只来过三五次,这两位不比寻常,通常是代表琏奶奶、老太太的意思来的,但也只是看了一下、问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就这样溜走了半个月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在沙漏的滴滴答答中,在其他院子的自鸣中敲响里,晴雯和他是截然相反的,她对未来的一切的一切,完全没有规划和憧憬,乐一天是一天,横竖她是没有别的出路的。
她的人生是简单的水墨画,色彩单调,但写意。
他的人生呢,是工笔画,丰富多彩,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
金钱,权力,还是美人心呢?
贾蓉能看清贾府的未来,但却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也许,上战场搏命,是他最后的归宿了。
贾蓉捏着手中那个卷轴,愈发坚定了这种信心。
只要手里有兵,老子谁都不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