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别
傍晚时分,林夕被大姨和几个护士推着进了我这个病房,她们将她移到我旁边的那张空床位上,她睁着眼睛,但她全身都不能动弹,她们将她的身体侧着,刚好侧到我这个方向,我偏头看她,和她的目光在间隔一米的床位见交错,所有的难过伤心都传递进对方的眼里,彼此都红了眼。
护士们走了,大姨轻轻给林夕盖上被子,我听到林夕微不可察的痛呼声,还没等我开口,大姨就急忙说: “夕啊,弄疼你了吗?我们把被子盖上吧,不然会冷。”显然大姨也注意到了林夕刚刚的痛呼。
林夕启唇道:“没事,大姨你也坐会儿。”
我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着,扯动着头上包着的大片纱布,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还有哪里伤了?”我哑着声音问她。
她强扯出一抹笑说:“没,没事。”
还没等我再问,大姨就开口了。
她说: “林夕后脑勺被刮了一长道口子,后背也被戳了很长一条口子,缝了26针,肋骨裂了两根,但是,已经都处理好了,现在就好好养着,慢慢的就会恢复了。”
说完大姨看了看我和林夕又继续道: “和你说清楚这些是不想让你有过多的心理负担,只要人还在,这些都会好的,现在你们最主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伤也恢复得快,只有你们都好了,她们在地下才能安心投胎去。还有你,小月,你难过了就要哭出来,不能憋在心里,中午医生说你的状态不对,我也不懂什么是抑郁,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变成那样,你看,你没有爸爸妈妈了还有我们,我也很稀罕你,而且你还是林夕用命救下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林夕,她需要你,你也需要她,若你真的怎么了,你要林夕一个人怎么活……”
大姨带着哭腔将这些话一口气都倒了出来,这些话一字一句砸进我昏沉的脑袋里,漂浮的感觉一点一点回到地面,是啊,我不能这样消沉,我不该这样,我不能再让身边爱我的人再分心来担心我。
我深吸了口气,朝大姨点点头,林夕依旧看着我,她眼眶蓄满了满满的眼泪,我知道,她在心疼。
面对大姨我可以说没事,但面对林夕我却有些绷不住,她太了解我,我也太了解她,我们都知道这件事再也过不去了,现在我们只能将它压进心底,等待着爆发的那天。
从那天开始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又回到了刚来的年,梦里父母依然健在,妈妈做好了甜酒蛋等我,那些和他们相处过的时光一遍一遍重现,无休无止……
在我真正清醒过来时距离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我错过了父母的葬礼,他们一定等了我很久吧!直至下葬都没有等到自己女儿来送丧……
林夕告诉我窗户那边就是家的方向,那天我朝着那个方向将憋在心里所有的遗憾和难过都宣泄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时是大姑来照顾我们,有时是大姨,她们两个轮番往医院跑,人也瘦了很大一圈,我们也是从他们口中了解关于车祸的所有,二伯的车是被一辆拉钢筋水泥的车撞翻,司机并没有大碍,当时只是被撞昏了过去,警察询问下司机才承认那辆大卡的刹车片早就不好用了,当时刚好是上坡,所以冲上来时就没办法避开,由于他急刹又乱打方向盘,所以大卡旋转了半圈导致钢筋戳进了二伯的车内……
司机负了刑事责任。
出事后建材的老板主动承担了责任,出钱料理了二伯和父母的丧事,包括我们在医院的所有开销,安葬父母之前那个老板和大姨还有大姑在警察的见证下进行赔偿和解,因为司机已经进了局子,所以老板出于人道主义赔了我们这边二十万,二伯十万。
此事就此定论。
由于我未满十八岁,所以钱得由监护人代为保管。
一个月后,我和林夕都出院了,我们迫不及待往家赶,到家时,房屋紧闭,再也没有爸妈在家等我回家。
我们站在门口看着大姑去开门,外墙上还贴着丧联,白底黑字,无一不在提醒着我这里不久前才办完一场丧事。
进屋后,屋内还残留着刺鼻的香火味,大姑走过去打开那些紧闭的窗户,林夕拉着我走到堂屋里,我们站定在供台前,供台上是两张黑白照,香炉里插着几注早已熄灭了的香杆,我就这么傻傻的站着,任凭眼泪横飞,林夕在跟前忙碌着,不一会儿她将三注已经燃好的香递给我,我们朝那两张黑白照片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个头磕下去后我久久抬不起沉重的头颅,我一边哭着一边喊: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耳边也传来了林夕带着哭腔的声音: “爸 妈,我们回来了!”
再也没有人回答。
我们跪在冰冷的地上,空荡荡的房屋回响着我和林夕的哭声,膝盖的疼痛也全然不管。
过了很久,大姑将我们扶起,她说带我们去墓地看看。
很巧,墓地正是那块我曾经和爸爸还有林夕一起抓兔子打雪仗那块地,妈妈葬在右边,爸爸则葬在了左边,她们并排着。
姑姑拿出一些忌品分别放在墓碑前,我和林夕点蜡烛烧纸钱,立春了,风有些大,蜡烛点燃了又熄,反复几次后大姑劝我们作罢,我和林夕跪在地上佝偻着身体围着还没燃尽的纸钱。
“哥,孩子好好的回来了,我会好好待她们的,你和嫂子在那边安息吧!”大姑沧桑的声音混进了风里。
在我们磕完最后一个头后大姑转头看着我们说:
“我们这里的老规矩是下葬时需要子女亲手埋下第一把泥土才能下葬掩埋,下葬后当晚也需要子女来接魂魄回家,当时你没在,你表弟他们可以替你们跪拜却不能替你们做这些,所以,今天你们来了就把这些仪式完成了吧!”
我看过许多次丧葬仪式,我捧起地上的泥土往爸爸那堆还崭新的土堆上添,我学着记忆里那些人的样子,我吞了吞堵在嗓子眼的口水,忍着刺痛喊: “爸爸,您走好!”
我趴在那堆还未长草的土堆上久久起不来身,我的想念顺着泥土往下浸,他感受到了吧!
身旁是林夕同样的哭声,我和她交换了位置,再次将捧起的泥土盖在妈妈那方土堆上,我趴在土堆上许久许久都未喊出那句妈妈,大姑和林夕过来将我拉起,大姑催促我一定要将“规矩”完成,又过了许久,我终是嘶哑着声音喊出了那句:“妈妈,您走好!”
两堆并排着的新坟前,三个女人哭成一片。
……
我和林夕分别擦拭墓碑。
碑石还算豪华,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亲眷的名字,在看到子女那栏时我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林夕的名字,爸妈早就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或许电话里早就和大姑说好了,所以大姑也同意将林夕的名字刻上。
林夕抬手摸着她的名字久久没有放下。
天黑了,大姑抱着一捆麦草跟在我们后头,我和林夕一人手中点燃一把麦草,一路走一路喊。
“爸,回家了。”
“妈,回家了。”
……
大姑说这叫引路,刚下葬的人魂魄很微弱,找不到回家的路,若没有人为他们引路他们就会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就算有人供奉也无法接收。
爸妈,您们一定要跟着我们走啊,千万别迷路了,您们现在应该已经和真正的小月团聚了吧!若还没有,请你们去找她吧!对不起,请原谅我!
……
第二天,大姑将一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交给我,存折是爸妈毕生的心血,银行卡是赔偿款。
大姑说:“银行卡里的钱我和你大姨商量后给你存了定期,四年,四年后你就可以取出来上大学用,存折里的钱你和林夕当生活费,五万块可能不够,但是到时候我会再给你们。”
我和林夕都看着桌子上的两样东西,大姑这样的安排很合理,她们的的确确都在为我们往后的生活打算着。
林夕看着大姑坚定的说道:“大姑,我没有念书了,现在也在上着班,工资虽然低些,但是我会努力赚钱,我会好好待小月。”
大姑轻轻拍着林夕的肩膀,笑着道:“你这孩子一直都很听话,好,以后月月就交给你了。”
随后大姑也告诉我,未满十八岁之前我的监护人就是她,她询问我同不同意,这个事我没有任何意见,还有人愿意要我这个累赘我已经很满足了。
元宵节那天我们做饭供了父母就回市里了,在家期间大姨来看我们好几次,每次都想让我们去她家,大姑也是,我和林夕都统一意见,最后谁家都没有去。
回来后,林夕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她说她要继续经营之前爸妈摆的那个小摊,那个一个人做实在太苦,我死活不同意,她天天哄着我,在开学第一个星期后,我只能被迫同意。
于是她辞掉了餐馆的工作开始了爸妈之前忙碌的生意,因为之前有帮过爸妈一阵子,所以也算还好,刚开始那两个星期她几乎每天都手忙脚乱,看得我特别特别的心疼。
我每天除了在学校上学就是和她一起在小摊帮忙,当然,还有黄磊,至我们上来之后黄磊就又和林夕联系在了一起,他也辞掉了饭店的工作辗转到附近的工地干活,工地每天中午连着吃饭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恰巧就只有这段时间较为忙碌,所以他也每天都在给林夕打杂,他们下午七点就会下班,下班后的时间他都会陪着林夕在小摊等生意,忙生意,然后直至帮我们收摊。
他甚至租了间我们隔壁的房子,日复一日陪着林夕,一开始我有些抵触,总觉得不太踏实,想着哪有人会无缘无故这样不求回报对一个人任劳任怨啊,但是后来的时间里他确实也一直没有半分越矩,就这样,这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加入了我和林夕的世界。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林夕经营的小摊从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已经完全心应手,瘦弱的躯体每天日复一日的在那个方寸之地辗转。
许是太累了,她每天都沾床就睡,而我,每夜都只能浅眠几个小时,就算是睡着的几小时里,也是噩梦连连,梦里依旧是那些模糊不清的场景,我将那些梦翻来覆去的做,每回大汗淋漓的惊醒后都是无尽的沉默,再将自己丢入到无尽自责的深渊里去赎罪。
慢慢的,我习惯了这样的黑夜,然后就是等着漫漫长夜由黑变亮,一开始我也会强迫自己入睡,但毫无作用,甚至开始享受,享受那种心脏被狠狠贯穿,再狠狠撕裂的感觉,我放弃了一切抵抗的想法,做一个傀儡任其主宰。
盲盒一样的人生,也许只有痛着才会有些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