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雪茶姐姐,我娘这个月还咳得厉害吗?”
“姨娘好着呢,公子放心吧!”
“我知道娘让你们瞒着我,我也是懂一点的。”李在隅放下了手里的笔,定定地看着雪茶。
“好孩子,大人的事情,你不懂。”雪茶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我去给安哥儿做碗甜汤来,复生看着小公子。”说完便离开了。
雪茶每次都是这样躲着李在隅的问题,每次来榄风居,方姨娘就留下亲近的几人在内院,从不让他多问。
“复生,你说我还要多久才能回我娘身边。”
复生说:“公子只管用心读书,总有机会回来的。”
“明年爹要送我去宫里,再见我娘就更难了”
“夫人来了,公子笑一笑罢。”
不远处木禾搀着方姨娘小步往这边来了,复生看着这个曾经巧笑嫣兮,灵气十足的少女如今走路还需人扶着,虽有胭脂水粉修饰面容却也挡住满脸的憔悴。
于复生而言,方姨娘是他的救命恩人。
方姨娘说复生记不得自己叫什么了,便给他取名复生,那时候的复生真的快死了。
复生的老家在北地的一个山村,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时候他才五岁。正值秋收时节,老家闹了灾,没有粮食,有人饿死了,开始有人得了瘟疫,活着的人都跑出来了,复生一家跟着他们一起往南逃。后来有一天早晨找不到了母亲,大概是跟人跑了,那个时候人都没命活了哪还管的上孩子。剩下复生和他爹还有两个三岁大的妹妹。再过几天实在熬不住了,他爹把两个妹妹卖了,换来极少的活命钱。妹妹的活命钱还没捂热便被人偷了,他爹气得发了疯,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的时候就打复生,让他把偷的钱交出来。复生被他爹打的满头满脸的伤,身上也是没有一块好肉。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哪里反抗的了,打着打着清醒了抱着孩子又是一阵痛哭。没办法,他爹拉着复生一边乞讨一边随着难民往南走。
上天总是爱捉弄人,距离江州还有二十多里的时候,他爹得了冷热病,没钱没药没人救。复生给一起逃生的难民们挨个磕头。
“伯伯,救救我爹吧。”复生哭着,满脸的泪水,求的人是领头,他带着大家一起逃出来,十分有威信。
“孩子,你爹不行了,神仙也救不了他。”
复生又给一位老翁跪下来:“爷爷,救救我爹吧,求求你。”
老翁转身慢慢地走开了。
“婶婶,救救我爹好不好?”
“快走快走!”
“大叔,求求你。”
“求你了”
“救救他。”
“有没有人啊,谁来救救我爹?”
没有人,没有人,有的只是他们防备的眼光,带着厌恨,鄙弃。
一旁的人开始驱赶他,如同看到瘟疫一般。复生的膝盖都磕破了,没有人理他,甚至有人说他爹得了传染病,会害死大家的,要复生带着他爹离开队伍。
领头说:“大家都是一起从山里逃出来的,眼看有了生路,不要为难他们了,生死由命。”既然领头的发了话也没人再去为难复生和他爹。
夜里的时候复生和他爹靠着一棵大树挡风,一起难民们在前面点起来篝火,不让他们靠近。深秋的夜里,寒气越来越重了,复生偎在他爹的怀里。
“爹,你别死好不好?”
他爹笑了,虚弱地说:“爹也不想死,儿啊。”
“爹你不糊涂了?”
“现在清醒着呢,跟你说几句话。”
他爹哭起来,用干树枝一般的手背抹了抹眼泪。
“爹你想大妹二妹吗?”
“我们以后还能找到妹妹吗?”
“想啊,等咱们以后有钱了就把妹妹赎回来,找一个叫王二狗的人牙子。”
“他们去哪儿了呢?”
“爹也不知道,爹养不活她们。”
“爹,我想娘了。”
“快睡吧儿子,明天还要很长很长的路呢。”
第二天,复生就成孤儿了,他爹死了,他爹把破烂的旧衣服都穿到了复生的身上,就这样光着膀子死去了。
领头把他抱起来继续赶路,任他挣扎着哭闹着要回去找他爹,领头用粗麻绳子捆了他,用破毛巾堵了嘴,他眼睁睁地看着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没有人阻止领头,没有人关心今天又死了谁。只是在这个队伍里又多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复生不第一个。
进了城,领头带着几个年轻的男人把队伍里死了爹娘的八个孩子都卖了,男孩女孩,大的不过十二岁,小的也只有三岁。卖到人牙子那里全都落了贱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家在何地,如今都是如草芥一般的奴隶。
复生因被他爹打的破了相,又长得矮小瘦弱,和另外两个大点男孩被卖到了水云楼。水云楼是什么地方?是这柳州城里颇为有名的秦楼楚馆。
复生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那管事的打人使的都是些阴狠的法子,白天干不完活,不能吃饭不能睡觉,脱了上衣露出肩背,那马鞭浸了盐水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如果哭了便打的更狠了。还要罚跪,膝盖都肿了也不能起。
在水云楼的第一个月里,复生每天都要挨打,打手心,打后背,跪小黑屋,手肿的握不住拳,后背的血总是流了干,干了流,还有那僵硬的膝盖。
管事打的也不止复生一人,在后院像他这样的孩子还有十几个,五六七岁的年纪,管事说他们都是水云楼的人,让干什么,他们就要干什么,谁听话谁才是好孩子,不听话的只有死路一条。
复生做梦都想逃走,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能从这牢笼里掏出来,没有法子。谁也救不了他,就好像他爹那样,复生那时候就在想要是有神仙在就好了,求求神仙救救他,不然真的没法活了。
可是这世上哪有神仙,只有苦命的人罢了。
头一年的除夕夜,复生实在太困了,管事的干儿子阿广让他去恭桶,又冷又饿的,就睡着了。那人看到了拿着那铁针,扎了复生满手的血洞,扎完了还要他去刷痰盂,一刻也不能停。复生的手指本就在冷水里泡了几个时辰,如今一手的针眼,又要去洗刷痰盂,他的手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寒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