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深海屠杀
天河珠里。
问尺和惊梦正针对究竟是万妖境那种无人约束的环境更好, 还是寒水峡这种治理模式更好而叽叽喳喳吵架。
突然,外边安静了下来。
一尺一花同时愣了下,停下争吵。
“傅长宁?”问尺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它又探出灵识——天河珠的主人是傅长宁, 没她允许, 从珠内是无法窥探外界的。但大多时候, 傅长宁并不会阻止它们观看外边的情形。
可此刻,灵识所感, 却是一片漆黑。
“人修, 你人呢!”
惊梦也喊了一声,它飘在半空, 周身淡紫色的丝帘一上一下地浮动, 一如它砰砰跳的心脏。
“应该,只是她自己关了?”
这话说出来, 连它自己都不信。
平日里出门,除非涉及私事, 傅长宁从来不会禁止她们观看外界的。就算有特殊情况要封闭天河珠, 她也会提前告诉它们。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就隔绝开来。
问尺深吸一口气:“冷静。”
天河珠没有主人允许它们是出不去的, 着急也只是干着急,与其自乱阵脚, 不如冷静下来想想它们能干嘛。
惊梦看了它一眼, 眼神奇怪:“我很冷静,不冷静的是你吧, 你周身灵息紊乱了哎。”
问尺声音一窒。
“总之, 你在这待着, 别乱走!”
它扔下这话, 出了山洞秘境, 去往天河战场。
徒留惊梦在原地嘀咕:“主人怪,器灵也怪。”
它就没见过情感这么丰富的器灵,看这家伙刚刚抖的哦,还好意思说它。
不就失联一会儿吗,至于吗?
它说着,移动花身,在上回傅长宁浇下灵露的那片土壤里舒舒服服地扎根。
即便如此,丝帘还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浮动,子房里的心脏也越跳越快。
“怎么回事,似乎……”
身体……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它可是成熟后,最低可以达到七品的顶级花王哎!
惊梦挺了挺腰。过了片刻,又微怂地把根须向下扎得更深了些,这才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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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逐渐变得粘稠混沌,像是沉进了深海。
四周是游弋的光点,无数庞大的虚影从身侧穿梭而过,流水与微风轻盈地拂过掌心,宛若生来便是身体的一部分。
她沉浸在这种安静舒适的氛围里,感觉像是回到了儿时,接过爷爷递过来的棕黄流油的糖画,用力咬上一口,唇齿间迸出满满的浓甜。
街上的人流很长,石砖老旧得仿佛再来一场雨便会彻底裂开,露出底下腥黄的泥水。
可爷爷的肩膀很宽很坚定,肩上的视野,也足够远大。
那是她短暂的十二年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无忧时刻。
却快得仿佛只是一转身,便落地摔成了无数碎片。
就如此刻。
沉静而谧远的深海忽而被打破,深红的鲜血如同红绸,在海底蜿蜒成数不尽的血雾长路。
她低下头,看见一支金色长箭从她的心脏穿过,划破无数内脏,将胸腔彻底撕裂。
呦呜——
幼鲸坠入海底,发出了一声清灵而茫然的哀鸣。
它在哭。
它仰头,看见无数族人坠落,失去气息。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它眼底落下来。
鲜血从它身下溢出,金箭如同灼灼烈阳,将它的骨与皮、灵与肉,一点点,如春日融雪般融化。
痛到最后,甚至已经发不出声音。
只能伴随着那一滴滴泪,一寸寸,化作虚无。
海底恢复了从前的静谧。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傅长宁从噩梦中惊坐而起,额间冷汗涔涔。
浑身如在湿冷的海水中泡过,粘稠得厉害,她站起来时,心脏仍在急促地跳动,宛若刚才真的被人杀死过一次一般。
四周空空荡荡,不过是一个歪歪扭扭、旋转着向下的人力凿出的台阶。
祭坛没有,巨鲸虚影也没有。
方才的那一切,都宛若一场梦境。
“傅长宁!”
问尺急促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了?”
“终于能联系上你了。”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都不知道,刚我俩吵着吵着,你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可把这把尺子给急得半死。”
“我刚刚……联系不上了吗?”
傅长宁语气有些迟疑。
梦境里的一切正在飞速远去,她已经快记不清发生过什么了,只隐约记得,那是一片蔚蓝的深海,而她在那里,经历了一件一想起来心脏便会揪紧的事。
一尺一花正欲开口,忽而动作同时一顿。
“回来再跟你讲!”
说罢,灵识齐齐收回,安静如鸡。
与此同时,傅长宁回头,看见一个身穿鹅黄色齐胸襦裙的少女拽着手上的彩色披帛,朝她走来。
那少女看起来只比她大两三岁,眸色纯澈,容光胜雪,望向她的目光十分好奇:“你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声音亦如出谷黄鹂般娇俏可爱。
可感受到她周身磅礴灵压的傅长宁却不敢有半分放松,她深吸一口气,行礼:“见过真人。”
礼行至一半,便被托起。
“这么多虚礼做甚,我问你,你刚刚在做什么?”
如果说,第一遍还能说是单纯随口一问,那么这第二遍下来,她的来意,便昭然若揭。
空气微微一沉。
傅长宁抬手——
少女含笑注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知事的天真孩童。
最终,傅长宁的手,轻轻拂过了一丝散出来的长发,将它别至耳侧。
四周微微一静。
傅长宁眼神清澈坦然。
“见过真人,实不相瞒,我与同伴共同来到彩里山,本是为寻找一些合适的矿石,用作修炼之用。眼看着其余同伴都找到了合适的矿石,独独我一人一无所得,不由得便有些气闷。”
说到这,她面上露出一丝赧意。
“我一时意气发作,离开了队伍,想要自己碰碰运气。奈何彩里山矿石实在琳琅满目,一个没注意,便贪看住了,后来更不知是怎么了,突然睡倒在地上,一直到真人驾临前一息,方才醒来。所以真人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是答不上来……”
话中窘迫之意,不似作伪。
少女目光一寸寸在她身上划过,从眼神,睫毛抖动频率,唇角弧度,到双肩、手上细微动作,甚至是裙摆下的双足。
最后停住,一笑。
“这样么,我倒是可以给你解答一下。”
“彩里山乃是寒水峡一大重要产业,其中有部分矿妖早已经不再是简单矿妖,而是大量宝矿蓄养成的矿之精怪。它们日常游走在矿洞之间,带动的宝矿之气会如同烟雾般,随着它们的步伐散布至每个角落,行走在其中的修士一朝不慎,心神失守,便会被它们迷晕,拖去吃掉。”
见傅长宁瞳孔微微收缩,流露出些微的惊惧之意,她满意地笑起来:“不过你运气不错,遇上了我。”
傅长宁又是一礼,真情实意地感激:“晚辈谢过真人,真人大恩没齿难忘。”
“既是难忘,可考虑过加入我天河屿?”
傅长宁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这……”
少女便大笑起来,声若银铃。
“逗你玩的,知道你是木灵根修士。”
“好了,我带你去见你同伴吧。”说罢,手中披帛一卷,将人卷起,消失在矿洞之中。
傅长宁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瞬,便已经回到了矿洞出口。
小队四人均已聚齐,此刻正在外边焦急地等她,见她回来,眸中纷纷露出惊喜之色,待看到她身旁少女,神色当即一变,一个个行礼道:“见过彩练真人!”
彩练朝她们和气一笑。
“你们便是这个小姑娘的同伴?”
见几人点头,她话锋一转,责怪道:“我看你们一个练气七层,两个练气六层,还有一个即将突破练气六层,怎么能容着她一个人下矿洞?莫不是欺负她修为低,故意只剩她一个不给找矿石吧?”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由修为最高的柳舜华站出来道:“见过真人。真人误会了,不是我们不想给傅道友找矿石,实在是这一路上没遇上合适的。”
易芊芊应和:“事实上,我们刚才取乾山石的时候还在一起来着,也就之后那一小会儿,傅道友方才独自离开,去寻矿石。”
一旁的傅长宁低垂着眸,神色安静。
彩练收回视线,点头:“原是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们了。既如此,我便离开了,记住,之后再随意抛下同伴,我可要罚你们了!”
说罢,化作一抹彩色遁光,消失在彩里山间。
原地寂静了几息,几人这才如梦初醒,上前关怀道:“没事吧,傅道友。”
易芊芊的称呼也流畅自如地换回了傅师。
傅长宁摇头:“没事。多亏了这位真人及时救下我。”
几人面面相觑。
最终,试探性地开口:“那,还要给你找矿石吗?”
“不用麻烦了。”傅长宁摇头,继续沉默。
宛若置气。
一直没说话的琢玉突然开口。
“惯的你!爱要不要!”
说罢,转身就走。
空气肉眼可见地更安静了几分。
易芊芊左看右看,最后跟上了傅长宁:“没事,咱们走吧。”
黑山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
柳舜华犹豫片刻,跟上了琢玉。
一行人便这么分作两队,貌不合神且离地回到了彩里山出口,在另外两位专门负责此事的天河屿弟子那儿登记了矿石,交下抽成。
其中一人运转天河屿功法,玄黑色的水灵气细密而灵活地从五人身上穿过,最终确定无误,朝另外一人点头。
那人颔首,将清点好的抽成封好,盖下印章。
彩里山之行,到此结束。
乘灵舟离开彩里山之前,傅长宁回头,看了这偌大山脉一样。
它静静地蛰伏于此处,像是一头自远古莽荒来的巨兽,也在静静望着她。
她握紧了手心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