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就是几万块钱吗，大家都是亲戚，别那么抠
陈凉没想到，全国有名的大画家赵兰心，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在他的刺青店里。
递上一杯清茶，陈凉坐在沙发上，仔细打量着这位美女画家。
及腰的长发乌黑如墨，她未施粉黛，却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美感。
赵兰心最擅长画工笔仕女图，笔下的佳人宛若仙子，她自己也带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仙气儿。
“陈先生，您寄给我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您说想请我画一幅仕女图，虽然我不接商稿，但可以为你破例。”
赵兰心的声音很温柔，陈凉却听出了温柔之下藏不住的疲惫。
“这幅画，我不要金钱作为酬劳。我只想请您给我父亲纹一幅刺青，让他清醒清醒。”
赵兰心说完，眼圈忍不住红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赵兰心虽然在绘画方面天赋异禀，可她这些年在生活里吃的苦，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赵兰心的绘画天赋遗传母亲，父亲赵大年是个油漆匠，能力不强也赚不到什么钱，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
但是，赵大年特别喜欢显摆，也爱吹牛皮。
赵大年明明收入不多，却要回老家摆谱，把自己打造成大城市的成功人士。
炫耀和吹嘘本是人之常情，但他未免有些过分了。
赵兰心上初中后，绘画天赋逐渐显露，初二那年，她取得了双龙杯绘画冠军，被全市最有名的绘画班破格应聘为小老师。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赵兰心小小年纪就有了工资，还能得到绘画班老板的指点。
赵大年也很高兴，立马掏出手机打给朋友们，挨个炫耀一番。
这一炫耀，坏菜了。
那天晚上，赵大年去接女儿下班，老板主动送赵兰心出门，显然是很看好赵兰心的天赋。
赵大年哈哈一笑，直接握住了绘画班老板的手：“老板啊，我闺女画画好得很啊，其实我家还有不少亲戚的孩子，画的画也很优秀！
他们都想进您的绘画班学习美术，您看看，学费能不能给打个折？”
赵大年的话一出口，赵兰心和老板都尴尬了。
要知道，那可是全市最有名的美术班！
想上这里来学美术的，都是很有天赋的孩子，就算是全额交费也要经过层层筛选。
赵大年直接要塞孩子进来，还想让老板打折，这简直是不把美术班放在眼里！
赵兰心一阵尴尬，可老板看在她的面子上，勉强同意。
没想到，赵大年塞进来的几个孩子，对美术一窍不通。
那群孩子不仅不会画画，性格还粗野的很，满身农村孩子的坏习惯。
那几位家长更是有意思，来交学费时还一脸恩赐的表情：“你们这拿破毛笔沾点破墨水，教娃娃描上几笔，就要收我六百大洋一个月？
啧啧啧，文化人赚钱真容易啊，俺杀一个月的猪也才赚三千！”
如此粗鄙的话，听的校长满脸黑线。
第二天，赵大年推荐来的几个学生全被开除。
孩子和家长们堵在学校门口骂骂咧咧，赵兰心则捂着脸，无声的哭了。
校长虽然没有开除她，但也不再格外关注赵兰心。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就这么黄了。
好在，赵兰心很争气。
18岁那年，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中国美院的国画系。
成为大学生后，赵兰心接触到的画室更多，她不仅在闲暇时去画室代课，还在大二那年画出了《梅兰竹菊》四幅工笔仕女画作，就连学校教授都说，赵兰心是百年一遇的好画家。
那四幅画在国外艺术画廊很快卖掉，拍卖出了16万美金的天价。
那可是2006年左右，16万美金，换算成一百一十万元，可以在杭州买豪宅了！
得知这个消息，赵兰心当机立断，买小户型，学区房！
她不光绘画好，也很有商业头脑，而且行动力超群，不到三天时间就定下了4套小学区房，而且都是好学校周围的房子。
本来都要签合同了，可赵大年忽然拦住女儿，笑着开口：
“闺女啊，昨天爸爸打电话给你二叔，你猜怎么着，你二叔说他有一笔好生意，比买什么学区房还赚！”
赵兰心顿时觉得不妙，赵大年红光满面的继续说着：“你二叔说了，你不是有一百多万吗，拿一半出来给你二叔做投资，他要开北京烤鸭店，厨师都是高价请的，绝对靠谱！”
“北京烤鸭店？我从没听二叔说过啊，而且他做过市场调查了没，咱们村那种小地方，能消费得起180一只的烤鸭吗？街头那家果木烤鸭只要13元一只！”
赵大年顿了一下，稍稍有些心虚。
二叔的确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没做什么调查。
这一点赵大年心里清楚，可他话都放出去了，不好意思再收回。
“兰心啊，大家都是亲戚，你得相信二叔的本事！万一成了呢？他承诺给咱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一年能分成不少呢！”
最终，在赵大年的一再要求下，兰心给了他五十万，让他给二叔做投资。
学区房只买了两套，十几年过后，房价早已翻了好几倍。
而那五十万？早就石沉大海，连声响都没听到！
二叔丝毫没有还钱的意思，赵大年也不好意思跟二叔要。
这么多钱，就只能算了。
赵兰心毕业后，很快成为全国有名的自由画家。
虽然那两套学区房让她少赚了一两百万，但对于赵兰心而言，那也不是啥天文数字。
为了家庭和睦，兰心咬牙忍了。
可最近，她实在忍无可忍。
赵兰心在杭州市区买了一套大平层，让父母安享晚年。
母亲喜爱种花，室内室外到处都是精美的木架子，和各色各样的美丽花卉。
一开始赵兰心一家过的很不错，可很快，在赵大年的炫耀下，村里老乡陆陆续续的来到杭州旅游。
他们自然舍不得住宾馆，更何况赵兰心家有一百六七十平，房间多得是。
在父老乡亲的眼中，赵兰心家成了他们的大宾馆。
每个月，赵兰心都要接待十几个亲戚，血亲也就算了，更多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什么邻居家的儿子媳妇啊。
什么邻居周哥的爸妈啦。
甚至还有拖家带口，七八个人一起挤进来的！
家里的人实在太多，赵兰心根本无法静下心来画画。
更惨的是，她还要被迫让出自己的房间，给不认识的亲戚住。
赵大年说：“做人不能忘本啊，都是乡里乡亲，让人家住一宿又怎么了呢？”
兰心每每想要反驳，那群占了便宜还卖乖的亲戚就要插嘴：“对啊，丫头，爸妈说什么都是对的，你还要给你亲爹犟嘴！”
“就是，还不跟你爸认个错？再说了，我们也会记得你的人情。
在咱村里面，人情大过天！等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就知道人情有多重要咯”
人情，
人情，
又是人情债！
赵兰心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看重人情，他这些年为了所谓的人情关系付出了那么多，搭了时间又搭了钱，可到头来呢？
亲戚只不过把他当成冤大头，当成提款机罢了！
听完赵兰心的一肚子苦水，陈凉微微点头。
赵大年的心情，其实不难理解。
人啊，越是缺少什么，就越爱炫耀什么。
就像赵大年，分明没有能力，却爱显摆自己的本事大，能力强。
但他忘了，他拿来炫耀的东西从来不属于自己，那些钱，都是女儿兰心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天上不会掉馅饼，大风也刮不来钞票。
赵兰心的钱来的也不容易，就这么被挥霍，实在可惜。
次日，赵大年被女儿拉来做刺青。
他一开始还不乐意，直到赵兰心说这刺青价值连城，赵大年才改了口气，欣然同意。
毕竟，价值连城的图案纹在身上，他又可以去吹一波了。
躺在刺青床上，陈凉以针蘸墨，渐渐勾勒出一只独角虎头。
但陈凉只纹到虎头的眼睛部位，就停手不继续纹了。
“独角虎头，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这是地藏菩萨经岸下的通灵神兽，谛听。
谛听可以通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 ，尤其善于听人的心。
有了这谛听纹身，想必你父亲会对亲戚的阿谀奉承有全新看法。”
赵兰心连忙感谢，但还有一点不解：“那为何只纹了一小部分谛听，而不是整个纹上，你手艺那么好，若是纹全部的肯定很霸气。”
霸气？
陈凉一笑：“谛听的法身，岂是区区凡人能够背负的起的。
赵大年无功无德，背负一小部分已经是极限了。”
两人说话间，赵大年悠悠醒来。
在女儿的搀扶下，赵大年回到家里，一开门，来蹭吃蹭喝的亲戚恰好都在。
赵大年立即拉开衣服，显摆自己价值几十万的纹身。
“哦哟，真是好看，咱大年哥就是阔啊，花几十万纹个纹身，连眼都不带眨的！”
一个邻居喝着啤酒，大声恭维道。
赵大年嘴一咧，刚要哈哈大笑，忽然间一道冷笑钻进他心窝里：“傻帽一个，花几十万纹这破烂玩意？
我看赵大年你钱多的没处花了是不是！妈的，还不如把钱给我呢！”
另一个远房亲戚脸上带笑，心里却酝酿着恶毒诡计：“赵大年啊赵大年，你果然有钱。
哥儿几个就在你家住下了，有机会把你女儿办了，当你的便宜女婿，等你一死，赵兰心那贱货的钱就都是我的了！”
“赵大年，几十万你都能拿来纹身，那我儿子结婚你凭什么才给十万块红包！你妈的是不是看不起我！”
“这么有钱凭什么不给我们花！不是口口声声说大家都是亲戚，都是一家人吗！”
“没良心的王八蛋，在你家住了三天，我们吃的都是家常菜！
杭州不是有大饭馆，为啥不带我们去，抠门的狗东西，还有脸显摆！”
这一道道声音，吓到了赵大年。
亲戚们表面是和善的笑容，心里却满是阴暗怨毒。
赵大年终于意识到，这群亲戚是喂不饱的白眼狼，自己就算给他们再多，他们也不会知道满足。
正在赵大年满心惊恐时，表叔忽然开了口：“大年啊，我儿子娶媳妇还差十来万，你看看，让兰心支援点儿不？
兰心这么优秀，可比我儿子会赚钱多啦。”
这话表面客客气气，但赵大年清楚的听到，表叔心里叫嚣着：赵兰心只是个贱妮子，赚再多钱有啥用？
我生的可是儿子，我儿子比你那贱妮子金贵一千倍，一万倍！
赵大年犹豫了：“十来万，兰心也得画很久才能赚到。”
他第一次没有直接答应，这样的态度惹恼了表叔：“大年，你这就忘恩负义了！
兰心小时候还在我家吃过饭哩，咱可是好亲戚，都是一家人！”
赵大年还没开口，赵兰心忽然插了一句：“吃饭？你还好意思说啊。
当年我家条件不好，过年时你家桌上明明有肉，却不让我吃一筷子。
你忘了么，你说我是贱妮子，不配吃肉！”
表叔立即拉了脸，表示这钱赵兰心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周围那群亲戚全成了帮凶，人情关系终于成了人情债，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成了绑架赵兰心的武器。
面对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亲戚，文弱的赵兰心瞬间处于劣势。
可就在这一瞬间，赵大年猛的一声吼：“够了！都给我滚！”
赵大年的态度，实在太不寻常。
一众亲戚看到赵大年发火了，生怕以后捞不着赵家的油水，竟反过头来说起好话。
但这些违心话再也骗不了赵大年，有谛听刺青在身上，赵大年根本不会被迷惑。
“都滚！拿我的钱还这么瞧不起我，还欺负到兰心头上了！我一毛都不会再给你们，给我滚！”
一周后。
赵兰心再次出现在刺青店里。
“家里情况怎么样了？”陈凉递过一杯白茶。
赵兰心抿嘴一笑：“那些亲戚堵着我爸爸骂，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都骂出来了。
说什么我们翻脸不认人啊，狗眼看人低啦，还说我爸没良心，从小就是抠门鬼没出息，反正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后来，我收集了证据就报警了。
被警察扣了几天，那群人知道了厉害就不敢来咯。
现在我爸再也不在外人面前逞英雄装好汉了，只专心对我和我妈好。”
光看赵兰心满脸的笑意，陈凉就知道她过的不错。
“对了，你说想求我一幅画，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最近画功又精湛了不少，保证能让你满意。”赵兰心笑着开口。
“不急。”陈凉抿了口白茶：“那副画的主人还没有出现，不过很快了，她很快就会回来。”
一别这么多年，陈凉思念到了极致，那浓稠的想念反而变得淡淡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捧在手里的那杯白茶，散发出的氤氲香气，让人恍惚中觉得雪山之巅吹过一阵微暖春风，又似乎置身月下无边无垠的琼林玉树。
但茶香散去，睁开眼睛，却还是守在空落落的刺青店里。
美景易逝，美梦易醒。
陈凉等的人还没有来，那些良辰美景也永远不属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