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途中
看到狄青出现在背后,刘平初时被吓了一跳。如孙卫同样如此,两人反应也是奇快,一前一后的站正,行礼道:“伙长!”
狄青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面朝孙卫道:“天马上就要下雨了,你还是去帐篷里面歇息吧!只有歇息好了,明日大军行进,才能不拖后腿!”
孙卫闻言,即是面露喜色,但于黑夜之下,让人看不清其之脸庞,但能看到漆黑中的一嘴白牙。
其人披着刘平刚刚送出来的被子,抱拳道:“孙卫遵命!”
见刘平也要入内,狄青即出言留道:“刘伙夫,稍等片刻,狄某有话于汝说道!”
有话说?
刘平有些警惕,他来军中,可是带着姑母和皇帝的秘密任务,狄青其人之不简单,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刘平心生怀疑,但动作却是从容的点了点头,随即立于帐外。而后在看着狄青往孙卫方才靠着的石头走去后,他本人也跟着走了过去。
能看到,于漆黑的轮廓之下,狄青靠在了石头一侧,望向了自己,且听之出言道:“刘公子是个读书人吧?”
刘平颔首回道:“读过几本书,但没有参加过科举,即是庠序中的夫子,也说刘某乃是无药可救之人,将来从功名,大概率没有太大的出息。”
刘平于此却是实话实话,在之从出蜀路上醒来,脑中回荡之记忆,即从侧面说明,原身还真不是个读书的料。
也不知道狄青听没听进去,不轻不重的“哦”了声后,继续道:“那就是读书人了!于读书人,狄某一想是敬重的,愿意很简单,当年因为家贫,狄某当年也只是读了几年的书,恰会认识一些字。却是与刘伙夫汝相比,没有那么博学多识!”
博学多识!
这四个字直接冲了刘平的脑海,他对狄青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刘平真的有这么厉害?
怎么自己没有发现。
想到之前欧阳修也臣服于他的见识之下,或者这就是见多识广的好处吧!
刘平默默听着,倒是没有继续说下去。难道为狄青所言,自己要说一声,谢谢夸奖?
刘平自问脸皮不算薄,但也绝对不算厚。
就这般沉默的等待中,他知道狄青快要说出相谈之重点了。遂以今次之言,绝非是聊天这么简单。
相处几天,身边的这位冷面伙长,绝非是喜欢随意耽搁时间之辈,其之所言,皆有目的。就如同白日时,自家的这位伙长,表现出的超群骑射之术一样,正中靶心。
便于此沉静之下,狄青果然是开口了。
“伙头军中,程墨性情暴躁,孙卫有些胆小,许汲则是木讷,皮新的刀法不错……至于刘伙头你,我观察了这几日,也没有看透彻什么的。
不过,根据我狄青这些年的经验,你为人看似活泼大方,但于实际之上,却是一个大方之辈。”
谈到这里,狄青没有再靠在石头之上,而是站了起来,继续道:“而现在大家既然同时处在伙头军中,将一起面对西夏敌人,有些话,我狄青也就直说了。
但希望,以后到了西北之战局前线,大家都能毫无保留的发挥个人才能,这样的话,大家方能一起活下去。
而此虽为我狄青第一次去往前线,但军中不乏老卒,我却是知道战争有多么残酷。
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刘平心神微微一动,没想到这个冷面伙长,打开话匣子了,还真是一个话痨之辈。
其之内心,却是不得不承认狄青之言准确,他点头道:“这也正是我的想法,伙长,到了前线,我们一起努力!”
见狄青打算往帐内而去,刘平跟随之,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询道:“伙长,你方才说大军明日出发,不是计划是为后日吗?”
狄青前进的脚步一顿,回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粮草吏白日送给我部之粮草,只够一日之食用,另有多为干粮之备。若是按计划后日出发,粮草应该多弄一些!”
这个细节,刘平还真注意到,他当时还有疑惑,为何狄青这个伙长没有直接问询。现在看来,是内中另有奥妙。
不得不说,狄青即是还没有正式走上战场,但这份观察细致入微,另有对战情之判断,就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
细节决定成败。
即是于从军行中,此中要素,更显得重要不少。
“多谢伙长开解,我明白了!”刘平抱拳道。
便是此时,天上开始有鹅毛小雨滴下。
刘平摸了摸脸上的雨滴,心底一叹,大军还没正式开拔,即是有雨水来袭,还真的是出师不利啊!
这句话,也只是在心里叹了一声。
其脑中却是在思考,今往西北前线,路途之遥远,也不知会花费多长时间,但求途中不会出现差池才是。
同日夜间,权贵子弟如吕哺安一行人的睡眠也不好。
与刘平这等普通兵士相比,他们收到的军报更早,知道的情况更多。
遂已确定,明日就是出发之时。
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曹琮其人,完全不给这些权贵子弟的面子,重视军纪也就罢了。即要求明日行军,大家必须同普通兵士一样,以步行前往。
在此之前,各家各户可是为子嗣准备了马车仆从,就于营外停着。
而曹琮这么一发话,毫无疑问,是将许多人的布置都给打散了。
很多人,看出了不对劲,知道曹琮这次是不顾及各家各户之脸面,甚至有可能直接收到宫中贵人的旨意,打算玩真的了,所以有很多人,开始嚷嚷着要各回各家。
便是还未前线,为人骂作逃兵,也都认了下去。
当然,此中之事,发酵到现在,还不止这些,即是将各家子弟的权贵,在了解到这一切后,也有些急了,纷纷打算第二日一早即出城游说。
其中子弟,多为各家各户的金疙瘩,又怎么能让之受苦?
可当之第二日清晨一大早,成群结队的出城以后,顿时傻了眼。
曹琮带着权贵子弟这群部属走了,还是在深更半夜就夜间行军离开了。
说理?
现在还能找谁说理去?
很显然,曹琮早就看穿了一切。他这次是真的想将东京城内的权贵子弟们治理治理。
让之不仅仅是学着在后方玩乐,更待认识战争之残酷,便是东京城之地的繁华背后,又有多少人于边关之所,付出了心血。
少年强,则大宋强。
可惜今日之大宋,并无太多强悍之少年,更多的是贪图享乐之纨绔。
同日,刘平等人也出发了。
这一次,他们又同曹琮部完美的错开了。
曹琮虽是想带着权贵子弟,去前线看看,但之本人也还是知道轻重的。故,没有直接将之拉到前线的想法。反而,吓唬的意思更多一些。
刘平所在之部,恰恰相反,是真正的要往前方干仗的。
而于前行的途中,雨水袭来,本部人马的行程,却也被拖慢了许多。
便是在前行的第四日,刚刚过了长安不久,本部宋军,就不得不停下步伐。
一是为了等后方随行之补给,其二则是为了避雨。
据闻前方大道需经过的几条大道,已为河水冲垮。即是整个关中之地的雨水,比前几岁要大的许多,更是成为地方暴雨之中心。
且处于此地之途中,刘平除了继续在伙头军内工作,以蒸煮饭食外,于偶尔的忙里偷闲中,也开始找军营的一些老兵,问询战事。
这是他从上次与狄青的对话中,了解的办法。
同当事人相谈,除了能更清楚的了解敌情,学习经验,增大战场的保命概率外,还可以了解前线本部人马之状况。
若能从具体问题上,发现大宋军队之屡次战败之因,便是内中是否有叛徒,那于刘平之工作可是有很大的帮助。
这次从军途中,具体要待上多久,他并不知道,但若能早些回归东京温暖的老家,且是他之最为希望的。
今日,同样是于伙头军中做好了饭食,且于大部分人打过饭,且洗好锅后,刘平穿着简单的伙头军衣服,来到这名叫夏敬的老将身边。
从外面上看,夏敬大概有五十岁了,但于实际的年龄上,夏敬只比刘平大上十来岁,到今日,尚不足三十。
即是外貌变得这般年迈,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夏敬之本人在西北戍边五年之久。
五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很多方面,就如当下的夏敬,用他自己的话说,能活到现在就是奇迹。
而像当年随他一起入伍的战友,到了今日,也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
“都死了!”
每次讲到前线之战事,夏敬都会下意识的来这么一句话。
“像你们啊!第一次去往战场,有的就是有过罪,但还没见过死人,自是担惊受怕的。但若是在战场待的久了,且若能侥幸的活下来,见的多了,也就会麻木了。
因为只要打仗,每天死的人,就非常的多。
幸运的宋人,尸骨还能运回来掩埋,不幸运的就是流落于荒野,到最后,即是寻去的话,也是什么都找不到了!
嘿,当然,处于东京城内的那些贵人们,自不会去注意这些,即如你我,还有所有的普通宋军,在之眼里,就是一个数字。
死了也是白死。
不过,既然到了战场之上,那就没有回旋的道理,只有努力的拼命!”
夏敬最喜欢讲故事,如果有时间,有人愿意听,他甚至可以讲述一整天,还是那种整天都不会重样的。
刘平也喜欢和夏敬这个兵士聊天。
其人不像是其他老兵,有些瞻前顾后,或是死气沉沉。在某一刻中,似乎一直充满着一些希望。
便是在此倾听之中,刘平也是实实在在的了解到了一些经验。
今日讲到这些,面对被刘平一起拉来倾听的孙卫,可能是多了个听众的原因,夏敬将一些积累在心里,一直不曾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口,停在孙卫耳中,却是眼角有些发酸。夏敬的话很不错,像他们这些小人物,总是命不由己。行事之事,没有任何的选择。
刘平也有些沉默,因为夏敬说的本来就是大实话。这等实话,很多兵士都明白,但却少有人逃离。原因在何?
一是因为律法所不能容忍,其二,则是宋人于大宋的感情。
战场之上,能为保家卫国而战死,于军人来说是使命,亦是宿命。
可是心里依旧会有生气,会有不甘。
死了那么多的宋人兵士同僚,与辽国作战开始,其实自大宋立国之如今,一直都在打仗。若非强大的经济后盾,可能早就被拖死了。但总体之于看去,宋军依旧是输多胜少!
是宋军不行?还是宋将不行?亦或是皇宫里的贵人,不希望自己的兵士获得胜利?
都不是!
因为利益,更因为某些权贵的勾心斗角,即是与敌人之联系。让战争变成了游戏。即是文臣统领之下,如知兵士的将领,也难以发挥他的最大战力。
岂不是可悲?可气?
夏敬是个普通农人出身的,读书少,即是表达有限,但内中的意思,却很明确。
这也是为何宋军之内,不喜欢一些老的原因。因为他们看待战事,看待问题,要比一般人更为深刻,更为实际。
于此,也就意味着更为残酷。
在此之下,夏敬不由得叹了口气,支棱着手边的长矛,缓缓站起,道:“几日的牢骚话,说的有些多了,你们也都别太往心里去。
看着天气,再有一两日就快晴了。
而待出了关中,那就将直面和西夏人交战之战场。
就像是我上次所说的,第一次冲在前面,肯定是会怕!
但只要见了血后,也就无惧了!
以后呐,来到了这里,你们也会适应的。
即是今日相谈的你我,过上十天半个月后,说不定永远的留在了战场之上!
所以,好好的珍惜这段日子吧。”
夏敬的这番实话,是很残酷,但也更真实。
就是在此后的途中,如当日同来的孙卫,也不大喊大叫,却是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
天上的雨水停了,但另一股战前的暴风雨,似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