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众人齐齐露出惊诧之色,没想到最坏的预想成真,或许其中还有别的神色,但无论如何,郭峰在其中并不显眼。
王六轻嘶,上回他们在长公主府前设下埋伏,不过是为了试一试那沈世子的深浅,就已经折进去几个好手,都统能把郡主带出来还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这回那边有了防备,再救郡主岂不难于登天。眼神瞥向郭峰,罪魁祸首稳当立着,心底仍有怀疑,可实在找不着他做这事的理由。
噗通一声脆响,郭峰跪地道:“全怪我大意,一时疏忽害了郡主,我如今万死难辞其咎!都统罚我罢,我绝无二话。”
李承度静看了他片刻,郭峰垂着脑袋,如芒在背,却听见上首堪称温和的语气,“事由我都清楚,奖惩自有定论。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营救郡主刻不容缓,你们都经不得折损。你的错处暂且不论,都先放着,接下来若能戴罪立功,我自然不会计较,等回到雍州也不会向侯爷禀报。”
话这么一出,他成了最宽和达理的人,很是服众,现下确实不是罚人的时候。
被宽赦的郭峰更是感激涕零,口中连连谢恩,许下一堆重誓,在李承度发话后又诚心诚意赔罪好片刻,才却身退出去。
下了楼,他双肩微微塌下,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嘴角却流露微不可见的笑意。
这情形,估摸着小郡主应回不来了,不然李承度待他不会是这般和风细雨。功亏一篑,侯爷那儿就得要个填炮火的人,怕是死也会让他到了雍州再死。
人人都道李都统大度,唯有他明白这人的心思也不过同任何吃五谷杂粮的人一样,打着自己的算盘,明哲保身罢了。
可惜他早有退路。
郭峰忍住不屑,鼻翼微微翕动,抬头瞧向雨停的天,伸手拨了拨风铃,叮铃铃的声响颇为悦耳,他倚在楼边对小二吩咐往房里送菜。
小二清脆地应声,“客官可要酒么?”
这时候喝酒无疑不合适……可郭峰耐不住心底那点畅意,还是点头,“备一壶。”
于是在其余人谨慎待命的当口,郭峰一顿好酒好菜,吃得极是痛快,末了一抹嘴,感慨着还是洛阳边儿上才是好日子,雍州那儿到底荒凉了些,若论精细,是万万比不上国都的。
大约被美酒晃了神,平日里也算谨慎的郭峰自觉难关已过,此时心神大定,歪在罗汉床上琢磨了会儿回雍州后的事,困意渐渐泛起,竟就那样合衣睡了过去。
不多时,屋内响起一阵呼噜声。
昏昏烛火时而跳动,床幔映在壁上晃得张牙舞爪,悄然一缕飘到郭峰鼻间,慢慢堵滞了呼吸,胸膛起伏愈发猛烈,他突的大出一口气睁眼,美梦景象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时坐在他屋内的一道身影。
“何人!?”郭峰惊怒地摸向佩刀,手边却空落落的,定睛一看,那佩刀被他睡前无意识搁在了杌子上,远水救不了近火,正想往前一扑,那人适时出声,“是我。”
原是方才在梦中被他踩在脚下的人,郭峰的惊惧有增无减,强忍着夺窗而走的冲动,“都统,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李承度之前似在看信,起身时顺手拢进了袖中,修长的手拎起觚棱壶,为郭峰倒了杯凉茶递去,“饮酒误事,千户下次还是注意些。”
这杯茶自是不能喝的,郭峰随手放到一边,扯出笑脸,“叫都统笑话了,我这人肚里养了几条酒虫,一日不供奉就闹腾。不过都统放心,我有数,在外咂两口尝个味也就停了,绝不会误正事。”
“那就好。”李承度踱了两步,玄青皮靴踏地无声,皮质在烛光下泛出一闪而逝的光,“千户应当也知道,三个月前正是有人醉酒后泄露军机,消息被传到洛阳,险些误了侯爷大计,这次宣国公突然动作,说不定和此事也脱不了干系。”
郭峰一听,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这人从不无的放矢,是已经掌握了证据?莫非就是方才的那封信?
干干巴巴地回:“怎么突然提那事?”
定了定心又道:“木已成舟,都统管他因甚么造反呢,总归都是揣了当皇帝老子的心,咱们做人手下的卖命就是了,跟对了主子还能想想过贵人日子,运道不好也就一抔黄沙盖土了事。不过像都统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会像我们草芥子卑贱,您是无论在哪处都能干大事的人。”
他同样意有所指,李承度侧耳听了,竟微微一笑,顿时清辉盈室,“千户对我倒大有期许。”
郭峰嘴里顺势溜出一堆奉承话儿,他做惯这等事,夸人能几十句不带重样,绝对诚恳,和他先前总时不时阴阳怪气的风格大有迥异。
李承度最初以为郭峰是洛阳或徐州那边的暗桩,可他看遍此人生平,实在找不到丝毫痕迹。况且,如果真是探子,自当低调谨慎,而不是如郭峰般处处想要冒头拔尖,数次故意惹怒他。
所以他换了个思路,和和气气地问:“是督军还是金小将让你这么做?”
等级森严的世道,人分三六九等,想要向上爬,除却自身能力外,更重要是讨上者欢心,底下人相互倾轧,往往争个头破血流才能拔尖。李承度从来都知道扶昱对他的特殊引了多少嫉恨,这也正常,兴许就有人胆大包天把主意打到扶侯爱女身上,觉得能用这趟的失利扳倒他。
郭峰微愣,好半晌才明白他话中含义,“都统说甚么,我怎么不明白?”
“有件事你们大概不知。”李承度道,“我在侯爷边不会很长久,此事了后再过几月就会离开,最迟不过除夕。”
他意味深长,“如果有人担心我夺他的位置就大可不必,更不用为此害了无辜之人,最终伤的还是侯爷。”
竟很是诚恳。
郭峰眼珠子飞快地转,仍旧打哈哈地笑,“我当真不知您在说甚么,不过都统要走?那真是可惜了,侯爷总在小人们面前大夸都统智勇无双,有李蒙将军遗风,我跟随这些时日,也深觉如此。说来都统和李蒙将军同姓,说不定正是同宗……”
李承度微微皱眉,上挑的眉梢含着不豫,他是沉静性子,甚少动气,所以这样瞧人时,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被这样扫一眼,郭峰就无来由矮一寸,手攥成拳,才发现掌心浸满了汗水,要说他这模样毫不心虚,鬼都不信。
真是奇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人,稍稍换了神情就有这般龙虎之势,直叫人心惊。郭峰倒奇怪起自己以前哪来的勇气同这人作对,如果早见识过他这面貌,他是决计不敢的。
此时,又是一道身影从落地罩后转过来,王六手里提了个血淋淋的人,瞧境况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随时能见阎王爷。
郭峰一眼就认出这是谁,当即吓得腿一软,结结巴巴,“这,这……”
李承度竟凶悍如斯,他难道不想给侯爷那儿交待了么?!
真到这时,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喉间仿佛堵了棉絮,余光瞥见李承度脚步一移,余光立刻大叫:“我招!我全都招!都统说的不错,确实是督军的嘱咐,督军说郡主死在宣国公手里比回雍州好,侯爷那儿也能出师有名,还……还能一举除了都统你这个对手,正是两全其美之计。”
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我也说这计策太毒非大丈夫所为,但把柄在督军手里不敢不听……今日虽故意落下郡主,可我确实也引走了追兵……”
“是么?”李承度淡道,视线停在他脸上,专注的视线有着极大压迫感,郭峰垂着脑袋,低声讷讷说是,再没有隐瞒了。
李承度依旧蹙眉,这个猜测并不出乎意料,可他总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郭峰必定还有甚么没说出口。
他也不逼问,只摇头道:“我深夜避人来此,是为与千户交心,看来千户并没有此意。”
“罢了……”轻淡的一声,让郭峰跟着他的视线,瞄向了地面的环刀,才止的汗又哗啦全淌了出来。他仍坐着,已失了先机,李承度杀人不眨眼,看起来也没有要留情的打算,为这丢了小命可不值,本就招了一回,再招一个也无妨!
“除……除了督军,还另有一人。”郭峰闭眼一口气道,“二夫人嘱咐我,绝不能让郡主活着回侯爷身边,我老母正在雍州,由二夫人那边派人照拂,都统我实在不敢不从啊,但我绝不敢谋害郡主,只是落下了她,生死都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