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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地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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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橙可不觉得这句话是恭维和夸奖。她瞬间意识到,平公公方才那么提议,是把她当成逗严帝高兴的。她可不愿意把时间花在哄这昏君开心上,打定主意,等会儿定要故意说些令严帝不顺心的话,不让这对主仆得逞。

    不过茶是好茶,正是那日她想要给方嬷嬷尝的。

    “平公公,我喝着这茶甚好,可否能送我一罐,我好在家也尝一尝。”

    因着恼怒平公公把她当成给严帝解闷逗乐的,想要刻意捣乱,干脆没皮没脸地提了要求,心中暗想,平公公终究也只是奴仆,自己这般胡乱要求,他下次见了定然要退避三舍,再也不敢乱提建议。

    果然,平公公面上露出几分难色,并无一口应承下来。

    “去拿了。”

    只是,还没因为小捣乱得逞而得意,身后声音响起。低沉中带着几分愈发明显的愉悦。

    “你倒是不见外,来朕的御书房,比做客还自在。”

    阿橙忙站起,讪讪道:“臣只是开个玩笑。”

    她想要故意让严帝不高兴,只是严帝一开口,又难免生出几分惧意,就似面对猛兽,即便那猛兽隔着栏杆,可以走近,但若那兽猛吼一声,就立时要倒退几步,还不觉得安全。

    “你畏怕于我?”

    严帝并未走回自己塌上,却站在阿橙身前,近得阿橙低头便看到严帝的靴尖。

    “君王之威,臣,臣有些畏怕,也是自然的。”

    “朕又不是虎豹猛兽,吃了你不成?”

    严帝离得近,又略微低头,说话间的热气,尽数打在阿橙的耳畔,缓缓向颈间散去,声音又低又沉,卷入耳内,头皮也有些发麻,阿橙只觉得耳朵又热又痒,恨不能立马打个哆嗦。但是严帝说完,却仍未走开,她就只能屏息忍耐,努力撑住,一动不动。

    “坐下说话。”

    听得这四个字,顾不上严帝才转身,尚未先做回坐塌,阿橙就后退一步,坐了下来。再这般站下去,她真的觉得要忍不住耳晕目眩,腿软脚麻而倒。

    “咱们君臣不过闲聊几句而已,你动辄跪倒,时时行礼,还怎么说话。”

    严帝坐回自己的坐塌,手执茶盏,语气难得的温和。

    “是。”阿橙答下,觉得声音也变得有些干涩,也拿起茶盏想润润嗓子,却不防竟一下子呛到,“咳咳咳”个不停,死活压抑不住,简直要被半口茶水呛死了一般。

    严帝又走了过来,阿橙来不及避开,温热的拍抚就落在了背上。偏偏呛咳仍然止不住,即便又羞又恼,咳得眼泪也冒了出来,仍咳得几乎喘不过气。

    等阿橙咳嗽好了,已不知如何面对严帝,只低了头,恨不能立时消失。

    “我曾去过临州武都郡一个地方,那里的人,房舍乃是从地上挖出来的,远远看去,似是平地,走近了,才发现大有乾坤。当地人把这个叫地窑,有冬暖夏凉的妙处。”

    武都郡靠近西北边陲,应当是严帝当年打西迆时曾经去过的地方。阿橙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这个,不过她嗓子还疼着,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严帝自己说些什么,也好过两个人干坐,或者对她东问西问,还要开口回答。

    况且,这些大千世界的奇妙事儿阿橙最是爱听。戏班子并未去过那么远,所以《凌云志》也无有临州的太多叙述和记载。

    “我们当时初见了,都很担心,那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窑洞,万一地上踩塌了可怎么办?或者万一下雨,淹了水可怎么办?”

    阿橙也是这样疑问,一时忘了之前的窘迫,凤眸灼灼盯着严帝,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因着之前的咳嗽,紧抿了嘴唇,无意识地轻咬舌尖,吞咽着口水,缓解着咽喉里尚且余留的干涩与疼痛。

    严帝眼神闪了闪,垂眸继续说。

    “本想找当地的工匠仔细问问,因着战时,只得放弃,当地的人说,大抵是因为那里的土与别处不同,不会松散,不易垮塌,土壤天生就似砖窑里烧过的一般坚固。”

    “再一个,当地气候干燥,常年干旱,雨水很少,所以不易淹水,也不会潮湿。只是因为干旱,”严帝抬眸,往日桀骜傲慢的眼眸里,染满了忧虑的盘算,“那地方的庄稼,收成也不会很好,老百姓的日子,便不会那么好过。”

    “我妄自盘算,若是能从近处引水过去浇灌,就能免了庄稼之干旱。或者,若是当地的百姓,也可有其他收入贴补三餐日用,也是一个办法。”

    阿橙早已听得入了神,也随着皱了眉头,揪了心。

    “若是咱们大凌地理志更详细和完善一些,或许可以找到可以引去那里的水源;或许可以为那里的百姓谋取其他出路。”

    严帝说着,眼眸深沉,望着阿橙。阿橙被他望得有些眼热心跳。她写《凌云志》,不过是因为生性好玩儿,对于九州很是好奇,有些猎奇逗怪的意思。全然没想过,地理志,能为天下做这些事情。

    “小书房西面第三层偏右边,大概从第四五本起,有关于临州的几本书,你明日里找出来看看吧。”

    严帝说着,站了起来。阿橙想起方才他说不要动不动行礼,不知自己是否也要站起以示礼敬。严帝却又走到她身前,嗤笑了一声,道:“难不成想赖在朕的御书房不走了?”

    又转身对外面亮声说:“今日晚了,送万状元出宫吧。”

    阿橙有些呆愣地随平公公出了养心殿,见门前候着一个软轿。宁喜笑嘻嘻侯在旁边。这软轿,阿橙也就见严帝在宫里坐过,如今不似刚来时,知道宫里规矩多了,就推辞自己走出宫便是。却终究是被平公公以陛下恩赐不可辞劝了上去。

    回了家没多久,方嬷嬷就看出不对劲来,切切地问:“姑娘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可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了?”

    阿橙坐在妆镜前,手托脸颊,红唇微微撅起,乌黑的瞳孔在凤眼里转来转去,含含糊糊地说:“有时候倒是也不像是昏君……”

    突然眉毛一挑,转身抱住方嬷嬷,把头在方嬷嬷身上蹭来蹭去,语气软软地抱怨:“亏我还被他打动了。竟然又嗤笑了我一回!嬷嬷!嬷嬷啊!阿橙被人欺负了!”

    乌黑光滑的长发,随着她拧来拧去的身子,如黑色的瀑布,方嬷嬷听声音就知道她心情又转好了,只是在撒娇,只笑着附和她。

    “我们姑娘这般好,是谁没心没肺,忍心欺负我们姑娘?”

    等梳干了头发,松松扎了一个马尾,就在南窗前写起字来。润白的宣纸上,一首小诗,如龙蛇竞走,劲键俊逸。阿橙看了看,自言自语道:“那位陈红眼一手字倒是真的很好,我如今练得少,都要不及他了。”

    “什么红眼?”方嬷嬷进来听了半耳朵。

    阿橙嘻嘻笑,又翻开一张纸另写。

    “那些送来的拜帖,姑娘可要看看?”方嬷嬷一边把熨烫过的衣袍挂起来,一边开始絮叨。

    “那个崔小姐,叫什么来者,崔……纸鹞?哦,崔芷瑶,自己倒是没再来了,但还是日日派人送些东西。前院那间仓库里都要摆不下了!我跟她家下人说了,我家万大人已有婚约,就是不听,可真是仆随主人,赖皮得很。”

    “我出去打听过,这崔阁老,势大得很,怪不得小姐这般骄纵!对了,这崔家也另送了帖子,说是什么赏花宴来者。”

    阿橙写到第八张,终于满意了些,撂下笔。方嬷嬷去把写好的八张大字折起来,拿去铜盆里烧。一边烧一边仍在碎碎念叨,“姑娘的字,写得这般好,该当裱了挂起来……”

    估计是年岁大了,越发爱唠里唠叨,阿橙早已习惯了,若是哪日方嬷嬷不说,反倒会觉得静得慌。她偶尔应答一声,翻看数不尽的帖子。有一张最是朴素的,放在一个素纸的信封里,隐在各种鎏金烫字的帖子堆里,就似乞丐入了锦绣堆,小和尚立于桃花林,非常之抢眼。

    拿出来一看,上写东水巷孟云祥,原来他也派人送来了帖子。

    又翻了翻,翻出崔芷瑶的,竟是厚厚一叠书信,散发着浓郁香脂味。草草看了下,她说是对《凌云志》爱之入骨,珍藏了各种版本,平生愿望就是亲历一遍凌云志里记载的九州奇志,不想竟有缘知晓万状元即是半青道人,喜得她打赏了全府下人,并自荐做一个红颜知己,与半青道人红袖添香,昼夜相伴……

    虽然大凌对女人的礼教并没那么严苛,阿橙从小的经历和心性,也绝非普通闺阁小姐,还是被崔小姐信里的各种大胆表白和直白言辞惊讶到。

    方嬷嬷看到阿橙手里拿着崔小姐的书信发呆,劝慰说:“知道姑娘心善,每回碰到心仪姑娘的,都怕误了人家小姐。可是这个也真的怨不得姑娘,老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绝无可能,她仍然这般纠缠,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她真的就那么喜欢半青道人吗?为了喜欢,可以不顾一切?”阿橙心里有点迷惑,又有点羡慕。

    “若是我,即便再喜欢一个人,要是不喜欢我,待我不好,我也会不再喜欢的。”

    “那是自然,若是不珍惜姑娘,自然不值得姑娘喜欢。”

    “但是即便嬷嬷不喜欢我,我也要喜欢嬷嬷的!连在宫里喝了好茶,也记得带给嬷嬷呢”

    阿橙抱住方嬷嬷的胳膊,仰头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似是一只迷路的羔羊,眼里满是祈求地撒着娇。

    即便常常被这样撒娇,方嬷嬷每次还是心软眼热,伸手抚着阿橙的头发,如小时候一般哄着她。等伺候着洗漱睡觉,走出内屋,却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姑娘不会为了人难过伤心,自然是好的。可是……

    方嬷嬷隔着门回望了片刻,终究还是跑去外院,与方伯偷偷商量继续寻找白时雨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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