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张天在哪都很容易交到朋友,回来也很快交到了新朋友,李娴很欢迎他的同学,张天也很乐意把他的兄弟们带回家,他的兄弟来了三个,叫什么不知道。
他仍旧不了解张天,他只从李娴嘴里听说,他是怎样的孩子,他没想跟张天接触。
他只知道李娴热情友好对待他们,比自己的孩子要好得多,她肆意夸赞他们的样貌学习人品,说他们都是好孩子,三个人硬生生炒了七八个菜,还怕他们嫌弃。
张天会在饭桌上喝点啤酒,和他的兄弟们吹着牛,张希见过别的男生都是这副模样,夸赞自己,讨论女生,骂着班主任,看不起谁谁谁,又讨厌哪个傻逼,下次几个人要把哪个智障围着放学后打一顿。
李娴跟他们一起喝,说话像个慈祥又异常好相处的妈妈,饭后三人都对这么友好热情的阿姨获取了极大的好感,张希心想又是这样。
李娴开始了,她开始讲自己家的事情,说她多么不容易,说张宪是什么样的人,说张天张希,说她的孩子多么的不好,说她的命有多苦多贱……
他看见了那三人面上不知所措,尴尬的表情,他们不知道怎么消化不知道怎么劝慰,张天在恼怒的让李娴闭嘴,她让他在兄弟面前丢了脸,说这些奇怪的话。
李娴会道歉,不再说,再把自己孩子都舍不得吃的东西都送给他们,跟他们相处的和和睦睦,跟他们说下次一定再来,会再给他们买好吃的东西,那是她的孩子都得不到的待遇。
张希每次看见她在别人的孩子那么好时,会极其想成为别人获得她的喜欢,她不仅对别人的孩子出格的好,哪怕对家里的猪崽也是。
家里养了老母猪,每年的冬天会临产,她前前后后铺草忙活着给猪妈妈保暖完,还要担心猪妈妈生产不下来,她会每天吃喝拉撒都跟猪妈妈待在一起,外面下雪她夜里烧火也睡在猪圈,亲手给猪接生。
她很疼爱猪崽子,她说猪比她的孩子要好要懂事,她说她养个猫猫狗狗都比孩子听她的话,任由她操纵。
她说别人可怜,她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都送给陌生人,张宪为此恼怒,跟她吵了不止一次,骂她有病。
大家家里都穷的时候,米面很珍贵,自己家里都不怎么舍得吃,但她看见了路过乞讨的乞丐,别人家都是给碗米面,可怜可怜。
她却把家里好的东西都送给乞丐,次次都给,导致乞丐就睡在她家门口,等着她给饭吃,她看那乞丐一个流浪汉实在可怜,就每天都做一碗热乎的面条还放点肉送给他。
她宁愿自己的孩子饿着,自己家里饿着,全家吃不起的东西都要送给乞丐吃,她说乞丐可怜,她要救助乞丐。
她还要把乞丐接回家里照顾,把张宪辛苦赚钱买的东西都拿给乞丐,可怜乞丐,最后又被张宪骂的只好作罢,她说张宪没有爱心,不善良,上帝终有一天会惩罚他。
然后李娴会在这个时候,再把张宪给她的怨气发散给她的孩子们,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怎么都无法避免。
临到距离中考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张希的同桌,名字他都已经不记得,只记得她长得文文静静说话软糯,像个南方姑娘的性格,她学习好热爱帮助同学,只不过家境不好。
那天的中午,他记忆中是一个最为平常的时候,同桌突然害怕的抓住他的手腕,语无伦次的祈求他。
“张希,你等下帮帮我好不好,你帮我说句话,我想上学,我想学习读书,我都已经初三了,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不想回家。”
在他询问的目光中,她迫切的向他诉说:“我有个哥结婚了,最近生了孩子,我爸妈不让我上学了,说让我留在家里给我哥带孩子,他们要出去上班工作,我才初三,我想上学,我不想一辈子留在家里做个保姆,我也想上学读书……”
她说的很多,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但他还是点点头,尽管他就算去说了,也不会影响结果,他听同学之前讨论过,她家里条件不好,她爸妈因为不让她上学抓了她好几次,她都求着班主任给她挡了下来,她躲了好多次,还求着班主任去她家家访劝说。
可都没用,她家人甚至威胁着班主任,再敢来就会拿铁铲把他赶出去,到时候打成什么样都不好说,班主任没办法只能可惜的摇摇头。
班级里学习前三的学生,只能被这么给埋没。
张希看见来人了,像泼妇一样的妈妈和凶恶的爸爸,叫嚷着让学校还他们的女儿,那模样像学校绑架了他们的孩子,看他们的孩子巴不得留在“绑架犯”的庇护下。
连着校长都出了面劝说,没有用,张希亲眼看见同桌被她爸爸一只手使劲从班级里拖拽了出去,同桌一直哭着求着,喊着她爸,说她想上学求求你了,她爸根本不听,她转眼求着她妈,她妈说她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张希几次都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座位上起来,可起来了然后呢,他如果惹事李娴又会跟疯了一样吧,所以他眼睁睁看着同桌哭喊着,绝望的看着他,被拖走消失在校园。
他懂她的求救,可他没救,他没办法救,他永远记得那天,一记就是十几年,之后再也不见。
他常常疑惑,常常怀疑那些老师教育孩子的大道理,老师不是说了吗,这是一个互帮互助友爱美好的时代,人人都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女生要被拉回家,给哥哥做保姆,被剥夺自由的权利,他不知道,父母到底生的是孩子,还是生了一个好用的工具。
他也不知道,既然她的父母都说了穷供不起女孩读书,那为什么家里那么穷还要生,既然要传宗接代难道一个男孩还不满足,为什么这么穷说的饭都吃不起,还要生女生,再来剥夺女生作为女生的所有权利。
就像他的村庄,一家比一家能生,家家户户基本有三五个孩子。
他很想问问她们,是都没想过吗,到底为什么要生,还是说她们完全听从男方,要几个就生几个,人到底是与家养的动物有什么区别,难道他们就没想过别生了,生那么多的意义在哪。
他试图跟李娴说过,可李娴说他想的东西很奇怪,谁家孩子会想这个,她说想生就生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估计是怕小孩孤单吧。
他还是不懂,他觉得他有亲兄弟还是孤单,他的所有排挤都来自于亲兄弟。
他也不解,这个时代,连老师竟然也帮助不了那个女生,他跟李娴提起,他想听听同样作为一个女性,李娴能有什么看法。
她首先说了,是挺可怜的,后面又认同了别人的做法,说,再说你们也一样,不好好学不会让你们继续上,她的孩子要做最好,做不到她不会再供他读书,让他们早早出去打工。
这个话题在吃饭的时候提起,张宪顺利的插话。
“你看那谁,冯鹏家的闺女不是跑了吗,她爸还连夜租了我的车去接,一个女孩上那么多学都不知道干什么,听说都上了大学了,跟着人家随便跑了,好在给她爸报警找回来了,我看着当时她爸就拿棍把她腿都给打断了!”
李娴在这时候必回应和着:“是啊,现在的小孩不都这样,不听大人劝,像这种孩子就不该供她去上学,关家里就好了,拴起来不就不怕跑了,我看啊别上学好,你说小孩上那么多学干嘛,上多了人就跑了,人上的少才傻,都学聪明了,到时候谁还愿意留在这,迟早要变坏。”
她还专门说给张希听:“我看你也别上那么多学,没用,还浪费钱,到头来还是我们掏钱,早早让你们出去打工赚钱,得省多少力气。”
张希受不了他们说话阴阳怪气,他摔下筷子,李娴立刻拔高音量,“你什么毛病,现在说你两句都不行!你有病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她不仅现在说,还一股脑的全说出来,“我看你们都惯得!就该打,上次还说什么孩子打多了不好,我看就是子不打不孝,爸妈生你养你打你怎么了,打死你都得受着!也就该不让你上学,不好好学趁早出去打工去,家里面穷着,正好你弟你哥上学钱还不够。”
张希气的摔下碗扭头就走,他再也不想跟李娴心平气和的聊天,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上一次找她谈的心里话总会在下一次被她搬出来嘲弄,毫无意义。
李娴的观点不会变,她只想要听话的儿子,你敢反抗就是不孝顺,就要被骂,在外的名声也会被传的难听,她说不孝子人见人骂。
他每次只能听着,他总会一边害怕一边反抗,他要保护自己,他常常觉得自己很累,明明他吃饭了,也没饿,也没运动,睡觉也睡了,可他还是很累很累。
他时常觉得自己很疲惫,有时路都不想走,有时很困想在床上永远那么睡下去,那些人别来叫醒他就好了,不用看见明天就好了。
可不会,每天的早晨一旦他睁眼迟了,楼下会传来李娴喊叫刺耳的声音,让他赶紧起床上学,他只好头疼的起来,穿衣服洗漱,他像是个行尸走肉,趁着五点的天打着手电走路去上学。
并且现在的每天他多了个艰巨的任务,是必须要叫起来张天上学,她说他是他哥,她不管让他来管,他很烦,每次都会被张天拖累到迟到,再会被老师骂罚站在门外,运气不好会被校长抓到全校亮相,这些都让他烦躁。
张希在哪都没理,李娴认为张天没按时起来是他的错,因为他没有尽到做哥的责任,因为他没喊起来张天导致张天上学迟到,因为他没喊起来张天让张天没办法学习,导致张天在学校被老师批评……
张希面对这些自然不服,可哪怕对峙的时候,张天也会大言不惭的说没听见他喊他起来,李娴更会坚定的认为,这些都是他才造成的。
张希最开始还觉得委屈生气,最后只剩下麻木,他已经让张天自己定闹钟,他又定一个,他下去洗漱完,由于不想再被李娴骂,他会中途喊一声,他亲耳听见张天答应他不再墨迹会起床。
他临到走时他还是没起来,哪怕还有五分钟迟到时,他再喊一声再去催一声,他才慢吞吞的起来,李娴又规定兄弟必须和睦的上下学一起走,张天一旦告状那李娴还是会骂他不在乎兄弟亲情,他只能忍耐,一忍再忍。
张希太多次被张天拖累到学校挨骂,明明他是最早起来的那个,后来他学会不那么较真,他只按照原由的流程走一遍,听到张天说了好会起来后,立刻转头就走,但中午回家吃饭他又会挨骂。
张天还是说他没听见他起不来,都是怨张希没把他喊起来,他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早自习,都怨张希没喊他起来错过了,他说他快气死了,到时候跟不上课他又会考的不好。
张希简直觉得他说话跟放屁一样,他气得与张天争执,李娴只听张天的话,她会觉得因为他才耽搁了他小儿子上课好好学习,耽搁他聪明的脑袋得不到用处,考不出好成绩。
张希委屈的胸腔酸胀,像团了一层磕磕巴巴的干土,梗得他浑身运不过来气。
他憋住泪意,为什么他作为哥哥要受这些委屈,他只是哥不是张天的奴仆!
他把前前后后全说给李娴听还是没用,她会说:“你弟就是这种体质你不知道吗,他就是能睡,一睡就起不来,你咋怎么不懂事呢,他是你弟!让你喊他起来,你都能不管不顾的自己走,你怎么天天只顾着自己!”
李娴会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在他身上,说他不像个哥哥,不把他当成一家人,无论如何还是他的错,他有口辨可他们不听。
她只说,张天就是这样,这孩子就是睡着了难醒,不怨他。
那他知道了,都怨他,他什么都不对。
他应该变成张天,才会得到李娴同样的母爱,他觉得自己还是一样的可笑,竟然又在渴望母爱偏移他一点点。
张希遇见这种事多了,不再那么委屈,不再那么渴望,他的全部神经和意识都在一次次失望中,趋向于麻木不堪。
他也看不懂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得到什么,他现有的只有家庭的黑暗,性格的阴沉,争吵的麻木。
他会在初三毕业前夕,积极的帮忙打扫三楼不用的教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他只是想看看三楼跳下一楼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后来他去的多了,无数次站在上面想往下跳,他在脑子里盘算,就像在解个数学题,他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他跳下去头先着地还是腿先着地,一个关乎他不死残疾,一个关乎他直接心满意足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万一呢,他一直倒霉,他想的所有事没有一个如意,万一他没成功消失,他会落个永远的半身不遂残疾度日,那比活着还要痛苦吧。
他还要再想一想,他没想死,他只是想解脱,他想好好的活着。
他经常生病,他害怕生病,不是害怕打针吃药,是害怕李娴张宪不耐烦的表情,有时他病的多了,两人不会给他看,让他自己扛着,或者他自己拿着这个星期的生活费去拿点药吃,也不用告诉他们。
因为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深深皱着眉,“怎么天天就你这么多事,又有病,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得!”
然后就没了然后,他们说了这句暗含对他生病嫌弃的麻烦话后,就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没有关心没有慰问,没有问他有多难受,会问一句,“你又花钱了?花了多少钱?”
他已经轻车熟路了,说:“没花多少小病,不到十块钱,拿了一板药吃就好了。”
其实他已经病到医生建议他挂水了,他看着一瓶药水几十块钱,他沉默了,他宁愿自己病着也不愿意低声下气的求着他们帮他看病。
他在陪同的同学下看病,有些烧红了脸对医生的建议,说:“我拿一板药就够了。”
医生还以为听错了,他爸爸他也认识,是这片挺有名声的人,家里不穷,“我给你爸打个电话?你这都烧到385了,一板药能吃成什么。”
“不用。”他在同学异样的目光下说:“我抵抗力好一板药就够了,多了怕吃不完浪费。”
“他家是不是很穷啊……”
他听见了,两个在他险些走不动自告奋勇陪他拿药的同学讨论着,离得不远,他有些窘迫的藏着过长袖子里的手,握紧了那板药。
他不知道自己家到底穷不穷,现在仍不知道,李娴经常说她买个米都没什么钱,更别提给他钱了,又会说那点钱算什么钱,你弟以前在县城报补习班都好几千。
张宪也是,在每次他要生活费的时候,都说:“你爸我没钱,还要供你读书,你生活一个星期二三十块钱还不够?你能不能省着点花,你这学再上下去咱们家都得去喝西北风,找你妈要去,你妈有钱,光找你老子要有什么用。”
他那时会更缄默,他能说什么,我不上了?我给你省点钱不让你们喝西北风,或者我不吃饭了,不能咱们一起都喝西北风?
于是他又做了强烈的心理建设,再准备话语,跑到李娴面前要钱,可李娴总是在张宪走后,拉着他教育他,
“我哪有钱,找你爸要去,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傻不傻!真是不识眼色,你看我像是有钱?你就找他要,别听他胡说八道,他钱都给别的女人花,不着家的钱你只管要,骂你也要,打你也要,给你可怜的妈争点气,听到没有!”
他如果不说话,李娴会立刻变得狰狞可怕,所以他点点头说知道了,那时李娴就会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终于有人撑腰了,终于有人跟他统一战线了。
她又得意忘形,更加在他面前说着,“你都不知道,你爸从不把我当人,我以前从头到尾都心高气傲,谁成嫁给他了。”
她又一次从头到尾的说她的内情,说当年她是怎么跑的,她还跑去了广州,说张宪去找过她,可怜巴巴……也许是这一次他看起来又跟她统一战线了,也许是她觉得他已经初三该通大道理了。
她重复在他的记忆里灌输,来确保他记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要的不是他还在幼年冲他还在不懂事的发泄,她要的是他这一辈子都把她被他亲爸害的遭遇,刻在身上记在心上,死了都要背负他亲妈被亲爸迫害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