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那次之后，姥姥几乎再也没说过他，再说也还是会与张希争辩，在看着他又巨变要生气脸时，她会及时说：“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了，随你便。”
他们心底害怕，害怕他一个狠心不再需要他们，他们年老，似乎随时都能被抛弃，他们只会露出讨好的笑，像张希一样。
张希的学习成绩一向不好，这得亏他的智商不好，他想。
在校期间他除了学习上课外，因为李娴的离去也少了许多压抑，逐渐愿意与同桌同学搭话聊天，只是大多时候他是跟女生聊天。
班级里的男生基本都是吵闹起哄吹牛的那一类，或者嘴里永远挂着曹尼玛，讨论着哪个班级路过的女生内衣带子颜色，哪个女生的胸部大，他们用暴露且丑陋的目光打量着女生羞涩难堪，宁愿驼着背遮住部位走路的身体。
他们不懂女生，一样肆意讨论着女生，误会着女生，用自己的话判定着女生。
他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他说他们不该那样说女生，可他们只会说他装清高，他也不想改变自己去讨好他们，仅仅只是为了跟他们玩。
他只需要老老实实的上完初中，升入高中就好。
初三时，学业骤然紧张起来，每天几乎都有卷子，个个班级都在提着中考倒计时，黑板上每天都会划掉一天来提醒他们用功读书。
他的成绩中等下游，但这个中学却是整个县城排在前三的学校，老师们为了总体成绩的竞争，纷纷把压力施压给这些初三的孩子，他们代表了面子和他们自己的前程。
他依旧觉得无所谓，他做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他做是因为别人希望他这么做，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他如李娴所想，他没自己的思想，他也在混日子。
他其实除了初一时卖力读书外，其他时候都是无所谓的看着书，听着课，他不知道读书的意义，他的未来跟老师说的光明前途有着天渊之别。
他经常看着黑板的颜色，他会觉得他会跟黑板一样。
那是他们的梦想，他们的热血，他们的青春，与他无关。
他会为了上课不学习走神，把课桌里的所有书籍都用书夹从左边摆到右边，夹在一起，他以为躲在后面老师就看不见他，所以他又拿起了女同桌递来的小说，纵然被没收许多次，发现许多次。
他从六年级的下学期开始接触这种东西，最开始他很陌生的看着小说中的世界，觉得很新奇很有意思，后来他会觉得他们都很潇洒，他们有他渴望的生活和性格，有他企及不到的未来，有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他在现实中得不到碰不到，他都会渴望在虚拟里得到，尽管知道那是假的，他也沉浸其中，他在逃避现实生活。
他渴望有人救他帮他，可他知道他只是一个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初中生，没人救他没人帮他，在他崩溃绝望时，他都是一个人挺过来，他是现实不是幻想。
可他还是一边幻想一边否定自我，他最疯狂的日子可以一周不睡觉看到几欲昏厥，没有李娴管着的他可以肆无忌惮。
他有时会分不清现实和小说，他会觉得他也活成了主角，他过上了他们的生活，有人救赎了他，可他清醒后依旧没有，多少次都没有。
他甚至连友情都在失去。
他幼年的玩伴大龙慕名在初三转来了这个学校，他们曾经玩的很要好，小学的记忆里，早晨他们相伴上学，中午一起回家吃饭，放学一起相约出去玩，周六日田埂到处跑，爬树抓知了……
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哪怕各家人在村口叫喊着让他们回家吃饭，他俩也会恋恋不舍互道明天见，但也会闹别扭也在不断和好。
哪怕上了初中，张希离家后不方便相见，最开始每次他都回姥姥家专门去找他玩，后来因为时间和时常碰不到一起而渐渐少见，哪怕之后总会错过，他也还会习惯性去他家找他玩，或者他也会来他们家找张希。
可这次许是环境的不同，再次见面他们竟然没什么话要说，相顾无言之下，张希说，你要多接触同学不要让自己孤单。
张希记得，以前他们的话题总是，谁家的大黄狗好好看下次我也想养，后原有一个特别大的树，我们下次一起去掏鸟窝，或者要不要去看看老奶奶家的羊，喂一喂，去田埂上转一转走一走吧……
脱离了那种固有的环境，他们站在这学校之间，明明距离越来越近却在渐行渐远，最后的最后，两人成了放学时人群中看到了对方，只是招手点头打声招呼会跟随现在身边朋友走的人。
他们一起玩了八九年，从小一起长大到现在，以为再见会没什么差别，但还是走远了。
他知道，有些人强留不住，长大后的疏远也只是相互默契一眼，两人都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哪怕他有时会涌上很想上去质问朋友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玩了，为什么疏远他了，为什么不来找他，为什么变了……
但他也知道世界上没那么为什么，时候到了罢了，他也不想闹得脸红日后尴尬，人总是好面子，话不能问的彻底面子也不能挑明，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哪怕他还是会很想回到小时候，那么追根刨底，问清一切，搞懂所有，但长大不就是越过越迷糊。
就像五年级时他跟大龙道别时，那时的他们曾经约好了，虽然离开了但还是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哪怕以后对方有一方结婚也要做互相伴郎的关系，谁知道他们的以后只会默契又自然不再亲近。
离开的那天，作为作为大龙的好朋友，他们一起不舍的骑着自行车去了后原的小森林，那是他们无意间发现的宝地，他们也定下了三年之约，无论三年后人在何方那一天都要记得去那个地方相见。
只不过三年后的那一天，张希是一个人去了后原，他默默的去又默默的走，自己一个人坐在当初约好的石板上，看着森林溪流还有放羊的陌生老人。
他想，大龙应该也有烦恼，这次他找到张希聊天，他说他真烦，他说他喜欢自由，不喜欢父母大惊小怪的关爱，不喜欢每次上学父母塞进书包的吃食，不喜欢父母过多干涉他的生活。
张希试探的说：“我也是。”
大龙依旧说，他感觉自己过得很辛苦，还要跑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虽然玩的都还不错，但还是感觉自己过得不幸福，他的烦恼很多，学习成绩还有第二天的早自习……
张希没说话。
大龙不满意了，他说：“你干嘛这个表情，你好歹有点反应，怪不得别人不喜欢跟你玩。”
张希看着他，是想让他说什么呢，他又爱听什么呢，他是要表达出什么样的情绪与他谈话呢，他等下是不是要提前准备好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嘴角的弧度该设定成什么模样，别人才会觉得舒服，觉得喜欢，觉得他是一个正常且普通的孩子。
他大概知道了，他笨拙的学着安慰他，他前前后后跟他分析替他解释，帮他寻找解决的办法，可他看见了大龙面上不认同的目光。
他本就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这个朋友也许也要跟他生疏了，他已经不懂他了，自分别以后。
所以张希为了留住那么点留恋，他假装很懂他，很明白他，很心疼他。
他熟练，与班级里一样，他无数次在班里扮演着普通又正常人，就会变得与他们一样。
初三的下学期，李娴回来了，他的好日子只有半年时光。
李娴一回家，她像恶毒巫婆般的眼睛已然眯起来，每次她恼怒时眼睛就会瞬间眯起，露出阴险狡诈的目光，那是从心底显露出的憎恶。
桌子被她拍的摇摇欲坠，她因为张天的不听话逃学叛逆而归家。
张天也变成了非常不听话的孩子，他在脱离李娴的县城，变得与以前很不一样，经常打架，会在早上不上早自习在家睡觉，日常逃学，补习班不上，抽烟喝酒，整夜整夜的泡在网吧，打游戏看小电影，这些张希都知道。
他所有不会做的事情张天都会做，最开始他还不信他们能一直不睡觉，直到他看见张天几乎每天都出去，在张苏周六日回来后相约夜间频繁翻墙出去，再威胁他不能讲出去。
他对他们的生活不感兴趣，他也不会去说，他从最开始到最后他知道他跟他们不是一类人，只不过李娴总会发现。
张希厌烦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被李娴指责，说他包庇亲兄弟，眼睁睁纵容他们翻墙出去上网吧，因为他的包庇而害了她的两个儿子，他说过说了兄弟俩也会找他的事。
那时李娴就会自以为是的说：“你就说是你妈我说的，是我让你这么说的，你是听我的才说……”
可这么说有什么意义，只会再次加大兄弟里对他的讨厌和排挤，他们不会因为是李娴让他说的话，而对李娴怎么样，受伤害的还是他，李娴不懂，他说多少李娴都不懂，她还是会说，我看他们敢，然后兄弟在背着李娴看不到的地方捣鬼。
他没精力因为这点破事，跟他们斗智斗勇，活的烦累。
李娴这次回来，没想到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以前叛逆但还知道学习，现在却也变成了像他一样不学习的孩子，成绩差到班级倒数。
李娴最常对张天说的话就是，“你就是聪明，脑瓜子好使，你稍微学学就能比大多数人成绩好，你为什么就是不好好学，你两个哥哥都笨，家里就数你最聪明，你就稍微用点力，都能考班级前几名……”
张天也因为这个天生的聪明，在家里他的地位变得比任何人都高，全家人都说，这孩子如果肯用一点点的心去学，最起码得考个重点大学。
他的错误被允许，李娴认定他为聪明，所以他就有了天生优越的智商，他被李娴认为他只是男孩子的一时贪玩，或者因为她贸然离家出去打工导致张天与张苏的都不听话。
其实张希早想说，你的小儿子在初一时已经是这个模样，只不过张苏和张天比他会隐藏，比他会说谎。
李娴被两个孩子蒙蔽在他们的假象里，还是认为她的孩子聪明又努力，只是这是第一次不想学好，她还是感觉她很懂很了解她的儿子，他们只是被别的孩子带坏了。
所以她力排众议，要在初三这个关键的时间点把孩子转回家，她相信只要孩子在她眼皮底下管着教育着，她的儿子还会改过来，变成那个“好孩子”。
张天转回跟他一个学校，两人一个在2班一个在4班，明明在同一层楼，间隔两个教室，张希也没去找过他，张天也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他们只会在李娴质问他俩是兄弟为什么不互帮互助的时候，假装关系很好的一起上下学。
按照李娴的思想来说，他是你弟，他是你哥，你就一定要跟他关系很好，就要一起上下学，黏在一起互相照应，那才是兄弟的模样。
张天的叛逆比他来得严重，张苏虽然在县城上学，但也几乎不听李娴的话，三个孩子没一个听从她的操控，使她更加无法操纵自己的精神，加之她总说张宪把家里的钱都送给别的女人，又处处生活不满意，她似乎越来越失常。
她比任何时候都要一心求死，话也说的越来越多，死字不离嘴边，她在家骂尽了难听的话，发尽了各种没形象的火，也没抵消她的怨怒。
她出去了一趟再回来，还是一点都没变，甚至比以前还要恐怖，她还是会频繁的对张希大吼大叫，在她稍不顺心，或者他表现出自己不耐烦时，在张天不搭理她时，李娴的嘴上就会提起死，要他们死或者她自己，全家人都一起死。
那时张希记得，他经常会看见半夜不睡觉，坐在屋檐下留了一个灯的李娴眼睛哭到红肿，她不会默默的流泪，她都是发出明显的哭声，来引起孩子们的注意。
李娴会在吃饭时说，她想杀了张宪，如果她和张宪一起死了，你们三个孩子我会一起带走，或者哪天说她要集上买农药，做进菜里。
她提前告知让他们多注意，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吃饭吃着吃着就会被毒死，好几次她说她会悄悄把农药拌进菜里不让任何人发现，他们一家人都会死的悄无声息。
张希那时几乎每天吃饭都会在想他会在什么时候被毒死，尽管他一点都不想死，他被恐吓的情绪越来越不受自己掌控。
他有意无意间总会伤害到他最爱的姥姥姥爷，他变得心烦，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而大发脾气，会在姥姥的厨房跺脚，焦躁的走来走去，会因为姥姥姥爷喊他做一件小事而腾升汹涌的怒气，他毫无意外在像个神经病靠移。
他时常抱有无所谓的态度，被李娴折磨的像个行尸走肉，他失去了笑容，不知道怎么开心怎么微笑，怎么再去拥抱挚爱的姥姥姥爷，他会觉得以前最爱的亲情最在乎的亲人，都变得无所谓。
他还会有时想，他的命又有什么意义他自己都不在乎，从而把至亲的意义和生命看得一样不那么重要，他眼里只有他的心烦他的不顺意他的头疼……他眼里只看得到那些。
他盼望高中，高中他会去县城，会离开家，他要如张苏张天以前一般躲得远远的，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他当时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想，他也许会在哪天醒来后，或疯或死。
李娴还有个极大的特点，她会表现出非常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并且对别人都特别好，对自己孩子就表现很讨厌。
无可厚非，李娴是个好人，极好，对别人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