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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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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害怕过,有时周六日的晚上他都已经入睡,床边也会突然出现拿着手电筒的李娴,她会静坐再床边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有时会静默的叹气。

    直到他装睡不下,只能睁眼看她,李娴看他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着手电筒,用凝重的目光看着他。

    他经常会觉得那是一个惊悚的画面,哪怕那是他的妈妈,他也会紧张害怕。

    她看起来精神有些失常的模样,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她在这一个星期里遇到不开心的事。

    大概又是,她想走,她想跑,她说,说不定哪一天他醒来就会发现她死了,没了,也许是自杀了,或者她哪天不见了,那她一定是不要他们了。

    她经常性不承认张希是她的孩子,好像那样就能摆脱这里,摆脱她嫁给张宪的事实。

    她对这里不满意,包括所有,也包括张希。

    她会在张希睡觉的床前诉说,在他醒来时说,刷牙时说,吃饭时说,放学回家后说,连他坐在院子里想晒太阳时也会说……

    只要他一待在她的身边,或者是路过停留在她旁边,她就会日复一日,每天都在重复这类的话。

    说家里怎么穷,怎么买不起东西,会突然神经质的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挥手让他过去,有大事跟他说,说家里这星期买不起米面了。

    或者张宪又怎么骂她了,说她手里没有几块钱了,说谁家的亲戚又不把她当人了,看不起她要把她当成傻子耍了……也让他平时多懂点事,多看着点意思花钱。

    那样的话每说一次都会让张希觉得他不该上学,他吃的每一顿饭都是罪恶,上的每一天学都是错误亏欠,他就该不上学就该出去打工一样。

    他听久了就会不敢再要每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哪怕只是几十块钱,哪怕他在家里拿的是最少的生活费。

    他也提过,但是李娴说张天和张苏都在县城里上学,要用的钱多,你又不用,你在乡里上学,这时他就会沉默的点点头,他在学校里连贵一点的饭都不敢吃。

    李娴也不会管张希想不想听,爱不爱听,但他只要听够了表现出不想听的意思,或者直接逃跑不听她说话。

    她就开始对他大吼大叫,会用像要把他生吃活剥了的表情看着他,说,

    “张希,现在连你都不听我话了,连你都要这么对我,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个好人,你是不是想把我逼死,你是不是想造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我是你妈,我把你生下来的,你就得什么都听我的,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不听我的话就是在反抗我,你不孝子!以后有你受的!”

    “上帝会惩罚你的!我看你也被魔鬼附身了,你现在说话都是假的,你跟那些人一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支配你!你现在身体里就是魔鬼,他在支配你反抗我,不顺从我的意思,我是你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听我的!”

    “我要克服上帝给我的磨难,他都是为了我好……张希你迟早得死,你不听妈的话以后一定会下地狱!你看好了,你看好了……”

    然后再在他无力且恼怒的表情里,再摆出一副可怜的模样,会让张希觉得这些都是他的错。

    事实上他很多年乃至离开家时,也是这么认为,毕竟他找不到到底这是谁的错,那还是他的错。

    但兄弟俩似乎叛逆期越来越严重,不愿意听她说的废话,所以她就找了这个她不喜欢,也不会反抗她的孩子。

    张希长时间对她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还有种怕她真去死亡的恐惧,和哪天不见了的恐惧。

    他要一面克服不熟悉彷徨的环境,一面保证自己不被李娴折磨的神志不清。

    但他不会说,就像以前一样,他会在每个星期都逃也似的回家,那里才是温暖的港湾。

    可回家好像没那么开心的纯粹了,他最开始间隔一个星期回家,他可以把那里当做了受伤可以缩回去的温暖龟壳。

    可他自从无意中得知,原来他们每一天都会在数着日子等他回去看他们。

    那种漫上心头的酸楚让他说不出话来,以至于后来的每个星期他都要固执的回家,那不仅仅是一个温暖的龟壳了,他甚至把那当做必须要完成的事,生怕他不回去以后他们的希望要落空。

    他光待在李娴的家里,想想就已经要偷偷的落泪。

    所以哪怕那一个星期补课一天,哪怕恰逢天气下了大雨他都会选择回去,他不想他们的期待落空,那种等待很久很久最后没有见到的伤感,他不想他们再去经历。

    他如果不回去,自己就会生出一种负罪感,很强烈,也会觉得自己在哪都坐立不安,更觉得会对不起他们,并且往后弥补不了。

    他不能对着他们说出下个星期我不来了的话,他永远记得那一次说完后,他俩失落的表情。

    那好像是手上长了倒刺,越扯越疼。

    所以那天下了大雨刮了大风,他还是风雨无阻的回家,路上风雨大,他在风雨中逆行。

    张希一只手骑车一只手撑伞力气总是不够,反正身上已经淋湿,他干脆别着伞蹬车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到家。

    他刚回去就看见了在屋檐下等待的姥姥,他把车扎在门口,对着姥姥绽开笑颜心甘情愿的喊了一声。

    刚一进门他就被姥姥拉着擦着脸上头上的水,催着他,“笑啥,快点过来,你看看都淋湿了,等会得感冒,给你倒点热水赶紧喝喝。”

    她说着嘴里还嘀咕着,“下这么大雨,我还以为你晚上不来了,刚才你姥爷躺在床上还在念叨,下这么大的雨你咋走,他刚才趴在窗户边看着雨,念叨了几个小时了,我想你肯定不来了,他就天天念叨你,上个星期从你刚走开始,就开始想着了,就是不肯跟你说……”

    张希长大了,虽然很喜欢亲近他们,但太多于肉麻的话和想念的话,没人教过他,就像是姥爷姥姥想念他时也总是借着他人的嘴说出。

    他也羞于直白的表达他的想念,尽管他在心里想了无数遍。

    他走去那个房间打个招呼,姥爷就会很开心的对他笑,露出牙齿掉落后老态且干瘪的笑意,或者会点个头表示他知道他回来了。

    他想,他肯定也羞于表达,所以故作淡定。

    张希本以为今天会依旧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可他在厨房扒拉完饭,打算去睡觉时,姥姥偷偷把他拉住。

    她说的很小声很小心,家里姥爷管钱,她平时会帮姥爷买烟酒回来,找回的零钱她会藏起来当做私房钱。

    所以她这次给他偷偷的买了橘子,村里的大路上一个星期会来几次卖水果的车,所以她每天都留意着,从星期二买了以后都在放着,她一直没吃留着。

    她满含笑脸的给他拿出来,像献宝一样,他其实没多喜欢吃橘子,也没多开心和惊喜,但还是笑着打开看了,橘子已经放烂了。

    她没吃一个在给他留着,所以根本就没发现,她想着他在李娴家吃不好穿不好,怕他受罪,不受待见,就什么好吃的都给他留着。

    她把所有的好意都给了他,张希明白她什么意思,可看到那烂掉的橘子还是会眼睛不受控的起雾。

    他捏紧塑料袋问她,“你买了怎么不吃,留给我干嘛,下次你买了就自己吃,这都放烂了。”

    她眼睛好像有些浑浊,看不清东西,她拿着放在灯下看了半天,可惜的说着,“还真烂了,别吃了,我吃吧,小孩不能吃坏的东西,省得吃坏了身体。”

    他本想说老师教的烂了就不能吃了,得扔了,但看着她苍老的脸,他就把橘子剥开,择的好的地方吃了,“能吃,剥开里面烂了的扔掉旁边肯定有不烂的。”

    张希这么说着,姥姥开心了,她坐在煤火炉边眉目慈爱的看着他吃她买的橘子,笑的很开心。

    他感觉心底酸涩幸福参半,他过了一会去洗手的功夫回来,就又听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叨叨咕咕,捂住口鼻一副凶恶瞪人的表情。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她捂着嘴鼻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说哪里,厨房哪个地方都是魔鬼,有鬼想害她,又说这是上帝对她的考验。

    他默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就回了屋睡觉。

    张希会在每个星期回来的时候打扫脏乱的房子,满是污垢的碗架子,或者扫扫地,这次回来他依旧又收拾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很相信老师的话,六年级的他是个算听话的孩子,那些课本上的内容他都认为是对的道理,是真理,并且付诸行动。

    毕竟谁人不说老师教的都是对的,书上的内容也是真的,他要全部学下来才是乖得,他也认为那样是对的。

    他在家里发现了有很多过期一两年的东西,他所学到的知识告诉他这些不能要了,于是他开始自作主张的教育他们,说这些会损害身体,要把那些东西都扔了。

    并且他自认为显摆了自己在好好学习很懂文化,姥姥姥爷没说什么。

    但当他把过期一两年的牙膏扔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没钱买,只能再看着姥姥偷偷捡回来。

    他站在那看着,忽然发现他很可笑,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时常有,那年特别多。

    那年的他经历环境的变迁,虽然敏感多变,但还从未有根深蒂固的自卑过。

    因为姥姥姥爷一直把他捧在手里爱护,把能给的都给了他,他们说过,他是他们的希望和荣耀。

    可那个时候,他好像开心,也好像不开心,他开始无法形容他的情绪,意识也总是模糊,大脑也经常一片空白,甚至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很无措也很迷失。

    他会被莫名的伤感包围着,他连他幸不幸福都不知道了。

    初一的他渐渐熟悉爸妈家,变得想要接受,毕竟以后长久生活下去,关系要缓和才行,他想要和缓关系,这样对双方都会好。

    可他多次试验,发现他还是无法做到忍气吞声,忍受这家病态的环境。

    他能从他们的举动,说话,谈吐间感觉到他们想从头到脚管控他,所以他才会产生逆反,矛盾也常常这么开始,变得尖锐不堪。

    他们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在这里,在这个家,他不能反抗,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她常说,我的孩子就是完全属于我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就该听我的,你为什么要听别人的话,我说什么都是对的。

    再在他完全听她的话后,埋怨他不如别家的孩子,抱怨他没主见,没有自己的主意。

    初一的时候他因为几个人围着说他的鼻梁高鼻尖翘,看起来很怪异,很难看,很丑,被他听到以后自尊心受挫,那时他才有了自卑的感觉。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很丑,很难看,怪不得小时候那些人欺负他,原来因为他长的太丑了。

    他很难过,并且告诉了李娴,那时他自认为一年的关系缓和,她会帮他,可她依旧反过来说是他的错,都怪他,怪他生的丑。

    她不仅会在他面前说,也常常在各种亲戚聚会上说,我生的孩子,丢人现眼,跟我一样,长的丑,长的难看,没人待见,活该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

    她会说的孜孜不倦,说的很多很久,说到他觉得丢人自卑,委屈,更加抬不起头颅,不敢和别人对视,怕自己丑到别人,他不止一次在饭桌前掉眼泪,因为羞耻和难过。

    可她反而会更加大张旗鼓的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他时常怀疑,连他的走路行动谈吐都让她厌恶,她才不会维护他的尊严和脸面。

    她也不让他发呆,她会觉得那样是脑子不正常的人才会做的,她不理解他,她甚至会在他发呆的那一刻厌恶的看着他,觉得他有病,言语教训他一顿,说,

    “张希谁让你发呆的!谁让你愣愣的看着一个地方,你怎么跟个傻子一样!谁准你那么做的!你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会被吓一跳,后怕的看着她,有些窘迫,他不想被厌恶,所以他不敢再发呆,他得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放松他的思绪,生怕他被至亲的亲人讨厌。

    大人们都很狡猾,他们一面给你吃给你喝天冷会让你加衣,一面又对你厌恶管控大吼大骂,甚至无数次骂你猪狗不如,会让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对他们。

    时而在矛盾发生她无法管控的时候,生气的要让你死在她的手下,她还会颠三倒四的说要亲手拿刀杀了你。

    张希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懂她,并且觉得他的神经都快被李娴弄的疯癫崩溃。

    因为在争吵发生后会念叨想起她的好,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对她,自己这样做对不起她,会产生强烈的负罪感。

    在她发疯时又忍不住脾气,会无数次质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到底又做错了什么,要来承受这些谩骂和委屈,他这样又该谁来这么对他。

    两种冲突反复在他的脑海打架,他变得不再像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阴暗的情绪滋生。

    李娴还是会吵他,白眼他,也会在和跟小姑吵架牵连战火在他身上。

    因为他下意识拿了小姑给得吃食,他以为没什么,结果小姑前脚刚走,她就开始脸色唰的一声拉下来。

    她坐在土灶旁边烧火,声音刺耳且充满对他的不争气的埋怨,让他觉得他真是一个傻货,窝囊废,他拿一个吃食就像拿着一个人头一样罪恶。

    她把土灶烧的砰砰作响,嘴里说着:“没点眼色,窝囊的要死,要你有什么用,天天跟个耳朵聋了一样,你没听见我刚才说什么,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姑她心思坏,她看不起我,不把我当做个人看,你听不懂?你是不是脑中有问题,你以为你拿她个东西,她会念你好,她也不会把你当成个人看!”

    “也是,我生的孩子,能好到哪去,你看看你姑家的小孩,要是有这事发生在她家里,她能接我给她的东西?”

    “她家的孩子上次知道我跟她吵架了,我一去就直接白眼我,我跟她说话她都不搭理我,你看人家多有骨气,多聪明多给他妈争气,你看看你,你哪点比上她家的孩子,人家脑子都能甩你八条弯,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静静站在旁边,顿时面红耳赤,强烈的谴责感充斥心间,默默的接受她的白眼,再讨好的绽开笑颜,好像是生怕得罪她,让她伤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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