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 磐 海
我家住在浞水镇的沧浪河边,小时候,我和本生产队的几个孩子常到沧浪河边放牛,最喜欢放牛的季节是夏天,我们将牛赶到沧浪河边的草地上,那时候,沧浪河边有很宽阔的绿茵茵的草地,我们邀约七八个伙伴赶着10来头牛,牛们到了草地上,黄牛兴奋地在草地上蹦跳着转圈儿,水牛就不顾一切地冲进水里泡起澡来,我们这一群孩子也跟水牛一样迫不及待的脱得溜光扑通扑通跳进了水里,等到我们在水里泡够了闹够了,水牛们还在水里不慌不忙地泡着,似乎没有打算到草地上吃草,放水牛的孩子就找来一根棍子在水牛的身上使劲的抽,那些水牛才及不情愿地慢吞吞地从水里走出来到草地上进餐。
夕阳西下的时候,空气开始变得凉爽起来,我们也穿上衣服开始在浅水中搜寻磐海,磐海喜欢躲在石缝中或石板下,无论磐海躲在哪里我们都有办法将它们一个一个的揪出来,躲在大石头缝中的磐海我们会先用一根棍子去挑逗它,那自以为很勇敢的磐海会张牙舞爪地追着棍子冲出来,而我们会用另一只手从后面迅速掐住它那坚硬的有点椭圆的壳子,磐海到了我们的手里,它的一对很凶悍的钳子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只能无奈地在空中挥舞着。
有的磐海比较聪明,不上当,龟缩在石缝中无论用棍子怎么捅它都不应战,高挂免战牌,就像司马懿对付诸葛亮那样,没有耐心的孩子就会将手直接伸进石缝中去掏摸,磐海见无处可躲,还不如干脆和我们拼了,就伸出钳子不顾一切地夹住伸来的手指,被夹住手指的孩子赶快将手缩回来,但磐海并不将钳子松开,依旧将手指狠狠地夹住,孩子的手指痛得厉害,于是将手放回浅水中,企图让磐海松开逃跑的时候再将磐海抓住,但倔强的磐海并不上当,磐海铁了心要拼到底,于是只得将磐海的那只钳子扭下来,那钳子扭下来以后还会紧紧地夹住手指好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手指就会被磐海的钳子夹破,弄得鲜血淋漓,但我们从来没有因为这样就停止捉拿磐海,躲在那些能搬动的石头底下的磐海更是无一幸免,我们一个人轻轻地将石头搬开,一个人紧紧盯着水里的动静,被惊动的磐海会盲目的逃跑,但它却不知道逃往哪里,也不知该该逃往何处,就那样稀里糊涂地成了我们的俘虏。
天黑了我们才会赶着牛回家,回家的时候我们每个孩子的手里都提着一串用麻绳绑起来的磐海,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磐海用油煎来吃,我们煎磐海的时候会先将磐海的那个坚硬的盖子打开去掉,然后将里面那些黄色的浆糊一样的东西洗干净,我们认为那是磐海的粪便,我们一般不要母磐海,因为母磐海的那种粪便特别多,看起来让人恶心,母磐海的外表也不好看,首先个头就比较小,公磐海的外壳带点金黄色,看起来有种英武的感觉,而母磐海的外壳看起来有些灰不溜秋,它的钳子和八只脚又比较柔弱,肚皮上那个像围腰一样的东西很宽,又有点黑,看起来就让人不舒服,所以通常我们捉住母磐海的时候都厌恶地扔回河里去了,只有在收获实在太少的时候才会要两
个来充数。
到了秋天更好,地里的庄稼收了,被限制了半年行动范围的牛门可以信马由缰地在收割后的庄稼地里狂奔,然后去吃那些虽然不很鲜嫩,但却是无比丰盛的草料,我们也大多不再脱光衣服泡在水里,只是将裤脚挽起来一心一意在水里捕捉磐海,等我们捕捉到的磐海足够多的时候,我们放的牛也把肚子撑得滚瓜溜圆。
秋天的磐海,那壳子里面黄色的稀汤汤更多,多得将整个壳子都装满了,我们仍然在磐海无助的挣扎当中将壳子揭开,将那些黄色的稀汤汤毫不犹豫的清理干净放在油锅里煎,直到整个磐海变得酥碎才从油锅里捞出来。
那时候,我们最喜欢吃的是磐海那对钳子里面的肉,还有那块身子上的肉,磐海不用放盐就有咸味,父母告诉我们因为磐海是到江口背盐巴的背老二们变的,说有个背盐巴的背老二失足落水掉进了河里,背老二不会游泳就被淹死了,他背的盐就在他的尸体上溶化了,背老二的尸体浸泡在盐水中无人打捞,时间长了背老二就变成了磐海,变成了磐海的背老二身上就天生带了咸味。
父母还告诉我们,说多吃磐海会力大无穷,我小时候没有力气,和伙伴们摔跤总是输的时候多,于是就拼命的多吃磐海,尤其是磐海的那对钳子。
我们就那样吃着磐海,从几岁的时候吃到我三十多岁。
2003年我到了上海,上海人喜欢吃大闸蟹,尤其是阳澄湖大闸蟹更是抢手,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等我去看了才知道那不过是我们老家的磐海,但是没有吃过,价钱高得吓人,我那时候收入也不高,妻子又勤俭节约贯了,绝对不会让我去买那玩意来吃的。
过了有那么两三年,大约是2006年的秋天,我在一家公司跑业务,一个大单眼看就要签订合同了,我建议我们老板请客户吃顿饭,在点菜的时候,我就替客户点了阳澄湖大闸蟹,说是替客户点,其实最想吃的是我,要知道我们一起吃饭的有六个人,要吃就必须是每人一个,而三只大闸蟹就是一瓶茅台酒的价格,我看见老板脸上的表情不易觉察地痛苦了一下,等到大闸蟹上桌的时候,我不敢先吃,因为那大闸蟹的做法和我们在老家的做法完全不一样,那大闸蟹是整个的放在盘子里,看样子就是蒸出来的,而且大闸蟹的身上还捆着几道绳子,很显然是在大闸蟹活着的时候就开始蒸的,为了防止大闸蟹逃跑才用绳子捆起来,很显然,大闸蟹的粪便肯定还在它的身子里面。
我先将一个大闸蟹送到客户的碗里,然后我就偷偷地观察客户如何对付那只大闸蟹,我看见客户斯斯文文的先将大闸蟹的绳子解开,然后揭开了大闸蟹的盖子,我看见那只大闸蟹里面黄黄的粪便已经凝固了,不是像我们老家那些磐海活着的时候的粪便那样是稀汤汤,让我吃惊的是,客户没有将那些黄色的粪便清理掉,而是直接将舌头伸向了那些粪便,客户边吃边说,这两天吃大闸蟹蟹黄算是成熟了,前几天我们吃的蟹黄就没有今天多,也没有今天香。看客户的表情,吃得真是津津有味。
我拈来一只大闸蟹,照着客户的样子吃起来,我也首先将舌头伸向那些黄色的“粪便”,真香啊,在舌头接触到那些“粪便”的瞬间,我想起了小时候偷偷摸摸烧鸡蛋吃的时候吃到蛋黄的那种感觉,但是当我咽下去一点蟹黄的时候,我就感觉蛋黄的香味不能和蟹黄相提并论了,古人形容美好动听的音乐用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我吃了那只大闸蟹的蟹黄,刷了三天的牙,感觉那香味依然留在唇齿之间。
吃了那只大闸蟹回到在上海的住处,我就不停地惋惜叹气,我们活了三十多年,不知白白地将那些宝贵的蟹黄当成粪便洗掉了多少,我们的愚昧使我们将最珍贵的东西当成了粪便,去年回到务川,几次想邀约几个朋友去捉磐海,吃一吃老家磐海的蟹黄,但一直没有邀约成功,直到快过年的时候,妻子在菜市场看见了一个人在卖磐海,磐海很小,跟铜钱大不了多少,妻子明知道没有什么蟹黄,也不是吃磐海的季节,但妻子还是很欣喜地将那些小磐海买了回来,我不分大小,只要是鲜活的都用来蒸了,但是很遗憾,吃的时候那蟹黄实在是少得可怜,我用舌头卖力的舔,还是舔出了一些蟹黄的香味来,想起小时候我们捉到的那些磐海,有的外壳差不多有小碗那么大,有一次我看见两个大人用渔网打鱼,他们将渔网拉出水面的时候,我看见一只金黄色外壳的磐海爬在渔网上,那只磐海足有一只大海碗大,看起来英武及了,不知那蟹壳里面有多少蟹黄,但是那两个大人对那只很英武的大磐海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将渔网抖了几下,那只大磐海就被抖回深水中去了。
这些年由于忙于生计,很少有闲心,有几次从上海回到老家又不是季节,但吃蟹黄的贼心不死,总是想着我们河里的大磐海不会比阳澄湖的大闸蟹差,尤其是我们洪渡河的磐海,那蟹黄会不多吗?那香味会逊色吗?我想,到了今年的秋天,一定到洪渡河捉几只大磐海来验证一下,不知谁愿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