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江婉
江婉……
好多年没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叫她名字最多的,是一个永远也没有机会长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喜欢穿蓝色的裙子,第一次在江家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蓝裙子,干干净净的,好漂亮啊。
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和她一样大,送她糕点吃,还送了她一箱漂亮衣服和娃娃。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那件镶了珍珠的粉色裙子。
她有了爷爷,有了朋友,也有了家,下人们也总聚在一起说起她。
可是好奇怪啊……为什么那些下人看见她就都不说了呢?
为什么明明一起摔倒了,大家先扶的都不是她呢?
为什么呢,明明她们都姓江,凭什么江秀珊就衣食无忧被人宠着,而她无父无母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凭什么她江秀珊就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凭什么她就可以穿漂亮的裙子。
明明她也是小姐,可他们都只跑到江秀珊身边问她有没有伤着。
她有点难过了。
不过,好在也有高兴的事发生,她们长得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像了,有一回,江老爷子甚至把她认成了江秀珊。
她特地挑了一个下雨天,对江秀珊说:“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她想,她会把江秀珊藏得好好的,谁也找不到。
她骗江秀珊和她换了衣服,然后去池塘边玩捉迷藏。
下人们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围在她身边问她哪里不舒服。
她好高兴啊……
有这么多人关心她。
她装病躺在床上,每个人都对她有求必应。那个医生也怕得要死,连她根本没有生病都不敢说。
原来,大人都是胆小鬼。
可是江秀珊阴魂不散,在梦里还掐她的脖子,实在烦人。
她以前听过,只要把死人的头砍下来放在隐秘的地方,再让她的眼珠子错位,然后把食指烧掉,就能摆脱那些阴魂不散的东西。
这是小时候听隔壁的疯女人说的,她那时候听到被吓得半死,但现在一点也不怕了。
因为她就要摆脱那个噩梦了。
有段时间,爷爷一点也不乖了,他说“你不是我的孙女”。
怎么办呢,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都开始犯糊涂了。
明明她就是江家唯一的小姐呀。
她给爷爷喝了药,喝了药病就会好了,就再也不用喝药了。
最近管家也不听话了,他察觉到了什么吧,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也跑不掉啦。
可是她还没有动手,管家就不小心在树上吊死了。大人果然又奇怪又愚蠢啊。
有一天,她在花园的秋千上看到了江秀珊,她穿着蓝裙子,问她要不要一起玩。
后来,江秀珊就经常来,爷爷也来,管家也来,天天都来找她玩。
她高兴的放声大笑,但下人们却说她疯了。
才不是呢,下人们什么都不懂,她明明只是开心而已啊。
江婉愣愣地跪在地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头发挡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张着唇像是要说什么,却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来,像是定格的石像一动不动。
这时,天边已经泛白,有光照过来了。
过了会儿,有什么滴到地上,湿了一小片泥。
小姑娘盯着那里看了会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学着以前教书先生说的安慰人的法子,把手放到她头上,然后轻轻拍了两下。
洛时眼眸动了动,想起来他听过的那句话,世人凉薄,向来如此,不必介怀。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虽然凉薄,但时常可见其善处。
洛时捏着江婉的灵线往虚空轻轻一抛,从灵线末端开始,黑雾,灵线,江婉,都在一点点消逝,直至彻底不见。
程楠刚才没敢出声打扰,这会儿得了解放才不确定地问:“落水溺死的是江秀珊?”
洛时“嗯”了一声,程楠又道:“难怪那个糕点一会儿爱吃一会儿不爱吃的,我就说小时候看起来挺乖的,长大了怎么可能脾气那么坏……”
程楠说着,又想起来小姑娘被藏在盒子里的头和没了的半截食指,突然一阵难受,禁了声没再说话。
满心欢喜以为要拥有新朋友的小姑娘,用一箱礼物换来了家破人亡……
“时哥,接下来是不是要带她去找她爷爷啊?”
管家和江婉都消失了,小姑娘剩下的执念也只可能是她爷爷了。
洛时点了头,把江秀珊身上连接管家和江婉的两根灵线捏在手里,清了黑雾之后才转了身,把之前绑江婉的线递过去。
“你的线。”
“有劳。”温辞笑着颔首,一圈一圈地把线绕在手指上,但他抬头时,洛时还站在对面看着他。
温辞把线收起来:“有事?”
对面的人拧眉看他,似乎没想好要不要说,温辞就这么静静等着,然后等来了两个字。
“没事。”
抽思进行到现在其实已经快要结束了,只是中途赶人好像不太礼貌,他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让这个闲看戏的滚蛋。
··
带着江秀珊回了李家房子,程楠累得瘫在床上就睡着了,他体能本来就不怎么好,这几天又因为江家的事没睡过好觉,洛时也就由着他,没说什么。
还没完全适应现代人生活的洛时在吃到温辞买来的东西时,暂时打消了撵人走的念头。
洛时不怎么会主动和人闲聊,只是低头吃着东西,但吃得不怎么顺心。
对面坐了人,尤其是只坐了一个人的时候,感官就会被无限放大,那个人的存在感也变得极其强烈,根本忽略不了。
洛时皱了眉,眼前却突然递过来一罐饮料,他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温辞道:“我还以为你就准备这样过一天了。”
“什么?”洛时没反应过来。
“一整天都不说话。”温辞说。
“……”洛大爷成功被堵得哑口无言。
不过温辞没有继续调侃他,说起了正事:“那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招灵。”洛时言简意赅。
江家的事过了太久,要想找到江老爷子被埋的地方太费时间,直接招灵就方便得多。
凡是厉害点的引师,多多少少都会点招灵的本事,以执念人的记忆为引,再加上引师的术法就能成功,不过有时间和地点限制,时间要选在晚上,地点必须是和执念所系双方都有关的才行。
虽然方便,但选择招灵的引师是少数,因为招灵招来的除了本该来的以外,常常会混进来一些不该来的东西,能要人命的东西。
“今晚么?”温辞问。
洛时:“嗯。”
温辞道:“过两天再招吧,你现在的状态应付不了。”
才经历了几天的抽思,又立马招灵的话,招来的那些东西没准真能要了他的命。
但洛时没同意:“不用,勉强能应付。”
温辞:“你这么喜欢勉强?”
“你管的有点多。”洛时说。
温辞怔了一下,随即笑开来:“我早说了会帮你,现在就是,你却嫌我管得多,怎么这么没良心。”
洛时半眯了眸子,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他想抓住点什么,那种感觉却一下子消失了。
忘了某些事的坏处就是,使劲想记起点什么来的时候它偏偏不顺你的意,这就很让人不爽。
“你不舒服?”温辞突然出声问。
洛时平复了一下那种不爽的情绪,道:“没有。”
“那你和它有仇?”
洛时顺着温辞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手上的饮料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捏扁了。
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洛时干脆闭了下眼,道:“是,有仇。”
听到这个回答,温辞就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有什么仇?”
“不好喝。”
“那你还喝完了。”
“……”
洛时编不下去,突然想到之前在程家别墅看到的广告,原模原样把广告词搬了上来:“节约用水。”
“节约用水”这词用在这里,还真是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会说的话。
温辞没忍住,指弯抵着唇笑了好半天。
笑完了才赞了一句:“嗯,是个好孩子。”
记忆里没有人用“孩子”叫过他,这种带有亲昵成分的词从温辞嘴里出来,洛时不知道怎么的有点不高兴。
他问:“我看起来很小?”
“也没那么小,不过应该比我小。”温辞说。
洛时想,我比你祖宗都大。
但这话说出来就是个鬼故事,所以他没再反驳,抿着唇不说话了。
温辞又道:“应该也没有小很多。”
也就小了个几万岁而已。
这话刻意安慰的痕迹太重,洛时又不知道怎么回,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上了楼。
他前脚刚进浴室,后脚程楠就摇摇晃晃的从楼上下来了。
揉了揉眼睛,他有些惊讶的问:“你不睡吗?”
“不困,我出去一趟,晚饭记得订晚点。”温辞道。
温辞在这里的几天,每天都要叮嘱他把饭订晚点,程楠已经习惯了。
“那你回来吃吗?”他问。
“不回。”温辞说。
“哦。”程楠应了一声,瞥到桌上的饭盒,咽了下口水,“有多的吗?”
“冰箱里。”温辞朝楼上看了一眼,“我出去的事和他说一声,让他不用担心。”
“好嘞!”程楠高兴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去翻冰箱了。
受了温辞一顿饭的恩惠,程楠非常积极地履行着温辞交待的事,所以洛时洗完澡出来,刚开门就看到了站在浴室门口的程楠。
一脸笑意的那种,比半夜看到没头的小姑娘还损。
洛时当场就沉了脸:“你站多久了?”
“十几分钟吧。”程楠道:“他出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不用担心他。”
“所以你就站在门口听了十几分钟水声?”
“是啊。”程楠同学还挺骄傲。
洛时一时语塞,但满脸都写着“你有病”。
他当年如果知道程家后人是个傻子,怎么也不可能选了他家的祖宗来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