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俞寒洲在馥橙面前, 从来不吝于表达重视之意。
这个男人,对着旁人的时候,八面玲珑虚虚实实, 没人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 却又每个人都以为他说的就是真心话。
可这种种权术, 尔虞我诈, 到了馥橙这,又从来未曾出现过。
馥橙闹脾气, 俞寒洲便放下身段哄, 时常逗弄人, 又什么都答应,好说话得很。
馥橙觉得不安, 俞寒洲便剖白心意,总是想尽可能地让他安心,仿佛这般毫无保留, 根本不会受到伤害似的。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 当这软肋本身就不安分, 连哄都不好哄的时候, 需要费的心力就更多。
可自古以来, 总有一些渴望是让人心甘情愿去守护的, 并且甘之如饴。
这是俞寒洲第一次将馥橙和江山社稷放在一块比较,也是俞寒洲第一次毫不犹豫地点明了馥橙要比任何事都重要。
馥橙默默听完, 看着对方不说话。
只是悄悄地,将被握住的手翻了过去, 不太熟练地反手握住了俞寒洲的一根手指。
他也不多握, 就只攥紧了一根手指, 贴着绵软的手心, 又别过了头。
别人暧昧总是十指相扣,豪放一点的便双手交握,可他偏偏只捏一根手指。
俞寒洲扬眉低笑,捏他的脸,问:“你是小娃娃?握手只握一点点?”
也就幼童手太小,才喜欢只捏一根手指。
馥橙被问得面红耳赤,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又没跟人牵过。”
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长大了父母也不会特意牵他的手,最多抱抱他。
俞寒洲沉吟不语,看了一眼被捏住的手指,纵容道:“挺好。说明在橙橙这里,本相独一无二。”
馥橙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又被对方的茧子磨得手心发痒,指尖忍不住颤了颤,可又舍不得松开。
他像是终于发觉了自己的不舍,低头想了想,道:“我觉得我挺古怪的。”
“此话怎讲?”俞寒洲问,舒展的眉却再次聚拢,显然有些忧虑。
“我在你面前,在侍女面前,在太子面前,还有,现在和半个月之前,是好几个模样。”馥橙很认真地阐述事实。
“没人性情会这么多变的,除非他不正常。”
“不过,”馥橙忽然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从来不说我不好,给我留面子,包容我。”
“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异于常人有多么难以接受,哪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性格,又应该怎么和人相处……”
“那些都是和别人相处才需要担心的东西,和你就不需要。”
“你是最安全的,让我觉得安全。”
少年说得非常认真,俞寒洲俯身摸了摸他的脸,抬起馥橙的下巴端详。
果不其然,馥橙眉眼平和,不见一丝阴霾,含着水色的眸子甚至软乎乎的,是很少见的无忧无虑。
仿佛经过了这次病情,他已然完全接受了并不健康的自己,并不再为此而感到痛苦。
人最难的就是接受真实的自己,承认自己的失败,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并打从心底热爱自己。
馥橙或许对生命没有太多的渴求,甚至多多少少有些自厌自弃,但他有了俞寒洲,俞寒洲会重视他,不会放弃他,这就足够了。
“没错。”俞寒洲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少年的心意,温柔地摸了摸馥橙的脸,道,“你有我。在本相这里,你很重要,无论你是什么性情。”
“就算你现在闹脾气赶我走,给我一拳,或者变成小娃娃哭给我看,那也是馥橙。”
馥橙闻言,抿了抿嫣红的唇珠,到底没忍住,笑了。
他笑起来就格外稚气,还有酒窝和尖尖的虎牙,和不笑时的矜贵美人样很是不同,生动又甜美。
俞寒洲见状眉眼舒展,施施然地支着额,看着馥橙。
空着的那只手任由少年握住手指,又很快反手收紧,同样裹住馥橙的手,坏心地揉馥橙的手心,就那般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痒得受不了,只能更用力地回握,不让自己动。
不过两只手的小小玩闹,甚至都称不上是游戏,偏生两个人玩得黏黏糊糊,也不觉得不耐烦。
交握着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在逐渐交融,甚至变得越来越烫,可谁也没有松开手。
馥橙还是觉得难为情,可是不抗拒了。
只是不知何时,脑海中安静的卦象忽然出现,提示道:
【认可俞寒洲,勾引进度10/10,当前命运线顺利完成。】
【即将进入新的命运线……】
馥橙迟疑地听着,又抬眸去看近在咫尺的俞寒洲。
等了好一会儿,卦象才再次出现。
【请完成当前阶段的命运线:
一、坐实馥橙乃太子卧底这一身份,且必须是自愿的;
二、入住相府,成为俞寒洲娇养的笼中雀;
三、让俞寒洲信任你,进入书房,察看密折,听俞寒洲与户部尚书等人商议秘密计划;
四、暗中传递消息0/3
五、被俞寒洲发现私自与太子书信往来,但不能让他对你失望,因为你是他心尖上的美人。】
馥橙一条一条慢慢看完,默默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投靠太子,俞寒洲还会无动于衷,不失望?”
卦象:【因为爱情。你也必须做到,“馥橙”本来就是绿茶,正确的命运线里,他必须把俞寒洲拿捏得死死的。】
馥橙蔫蔫地抬手支着额,道:“我觉得不是我拿捏俞寒洲,是俞寒洲把我捏死揉碎。”
卦象:【请不要消极怠工。】
馥橙觉得他在陈述事实。
这次的命运线内容很多,绿茶小被子看完,就一个感觉,疲惫、好累、想睡。
卦象:【你在俞寒洲面前很活泼,还会撒娇。在我面前却好像咸鱼,丧得冒出黑气,这是不对的。】
馥橙不在意。
他已经对自己多变的性情接受良好了,反正精神疾病在这个时代也治不好,活着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现在哪怕是个精神病人,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没人能支使他。
卦象大概未曾想到馥橙会如此自我放逐,也不劝了,横竖馥橙离不开俞寒洲,只要不想离开,就得走命运线。
不过,它到底没办法像之前那般勉强馥橙,毕竟少年如今病着,还这么脆弱,所以,卦象又难得安慰道:
【你可以休息几日再继续。】
馥橙不理会它,将卦象关了。
他看着俞寒洲,见男人也正注视着自己,便道:“不看花了。”
“好,那便出宫逛逛。”俞寒洲松开手起身,接过青雾递过来的毯子,给馥橙盖好,又小心地替少年戴上兜帽。
两人如同来时那般,坐上马车安静离去。
及至马车出了宫门,在东街上驶了一段距离,却被人拦下。
馥橙隐约听到了一道娇柔的女声,疑惑地看向俞寒洲。
高值掀开帘子进来,道:“大人,是华宜郡主。郡主说想见见世子。”
俞寒洲闻言,目光终于从馥橙身上离开,漫不经心道:
“男女授受不亲,去回郡主,就说世子如今不比幼时,却是不便见她了。如今京中虽路不拾遗,太平安稳,但郡主到底女儿家家的,少和陌生男人攀谈为妙。”
高值听了心中不由咋舌,立刻应了退下。
等将俞寒洲的话悉数转达,果不其然,华宜郡主当场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高值垂眼,只当没看见。
毕竟他们大人都说了,华宜郡主不认识馥橙,馥橙又成年了,这一个姑娘家,巴巴跑来寻个陌生男子,说要见面,哪怕他们没有偏见,回头传出去,华宜郡主怕是无人敢求娶了。
之前三番两次堵俞寒洲还不够,难不成今日要当未来相府女主人,特意前来打压情敌?
馥橙看着俞寒洲轻而易举就把人打发了,问:“郡主怎么要见我?”
“许是早些年见过你,如今听闻你在此处,便想过来叙旧,也未可知。”
俞寒洲像是随口一答,又收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时转为严肃,语重心长地道:
“你都这般大了,平常少年早已晓事,你却还懵懵懂懂,日后不可随意与女眷来往,至于房中事,本相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好好教你。”
馥橙听了顿时被唬得呆住,懵懵地瞅着俞寒洲,磕磕巴巴道:“你要教我什么?”
俞寒洲却相当镇定地笑了笑,道:“你不是说本相才能给你安全感,由我来教你,那是最稳妥不过了。”
馥橙立时捏紧了手,粉白的面颊红如云霞,嘟囔道:“我不用你教这个。我长大了自己就知道。”
说话间,马车已然抵达酒楼。
馥橙适才兜帽都没摘,这会儿便要站起来往外走。
他走路晃晃悠悠的,腿脚无力,哪里能让人放心。
俞寒洲当即快步追上,从身后将人一把提起,不容拒绝地横抱了起来,下了马车。
华宜郡主本就不死心,紧赶慢赶着想过来瞧个清楚,哪想刚刚跑出来,迎面便是俞寒洲抱着少年跃下马车的模样……
那淡漠孤傲、颀长挺拔的身影,甚至是抱着人的姿势,简直与她曾经设想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如今在男人怀里的,是另一个人。
华宜郡主当即气得哭出声,转过身又恨恨踏进了马车,竟是连去看个清楚都不愿意了。
跟着的嬷嬷是荣华长公主派来看着她的,见状忙拍着她的手,想要哄一哄她。
谁知华宜郡主当即甩开了人,恨声道:“别唤爷郡主,若不是你们非要我扮女装,俞寒洲如何会看不上我?都是世子,我哪点差了?今日我便不当这郡主了!”
紧随而来的靖安卫默默听完,便离了马车,准备回去朝俞寒洲禀报。
然而等上了酒楼,还没叩响房门,却听见里头少年绵软的抱怨声。
“都说了用轮椅了,你非当着全酒楼客人的面抱我上来,现在他们都以为我是姑娘了。”
“那还不是你非要埋着头,这酒楼楼梯陡峭,如何用轮椅?”俞寒洲声音含笑。
“你就是找借口,这是你开的酒楼,以往难道没有不良于行的客人?你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就是故意的……”馥橙继续控诉。
那靖安卫听到这,直觉不对劲,连忙掉头就走。
果不其然,等那靖安卫消失,俞寒洲便一把将馥橙抱到腿上,按着人低声道:“头一回见本相有私心?我以为橙橙早就清楚了。”
馥橙被问得无言,憋了一会儿,才道:“今天去宫里,你确实人模狗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