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科幻小说 > 赛博朋克1971 > 第2章 海岸

第2章 海岸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我回到波纹城外的住处后便发了高烧,这令我无法入眠。但当我吞下退烧药而令头部与关节的不适减缓后,入眠依旧是一件困难的事,我这才知道其中的苦衷与难点在别处。一棵倒掉的老杨树在此时损坏了我这租处的电力,想在夜里修好是不可能了,我也不想让谁冒着郊外的寒风去搭救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收音机里还有电池,床底下还有白蜡烛,记忆如山崩海啸,不需要任何复杂的其它造物的打扰了。

    一九六九年过了大半,再有一个转瞬之间就要在这平原的冬季悄然了结了,早先的轻松的本意也已无路可走。流血是一件常有的事,丧命也不少见,只是它们通常事出有因,却抹不上光明磊落的油料。——我为某些丧命感到无尽的惋惜,它本不应该如此,一定会有什么通途和捷径,只是无处可寻而已。我仔细想想,脑中的所有的苦楚尽在此处,没有流向别处田地的可能。

    有人在敲门,太急躁了,几乎带着性命攸关的迫切,非要在这一瞬得到一个确切无疑的结果。我没有踩在这孤零零的居室的地板上,仅仅穿了件羊毛衫半躺在床铺上,好让澎湃的流水不那样轻易地溺死我。倘若敲门声戛然而止,我也不必涉过这井井有条的遍地杂物,又去处置面面相觑的尴尬。我捏了一支半自动手枪,不走近那厚实如墙壁的木门,警惕地猜测门外的状况。是那个热情如火的女性,我想,我在这附近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谁会拜访这藏匿在林地里的晦暗住处。她快活地将短靴踩得吱吱响,来不及冷静地听听屋内的动静。

    “我带了夜宵来。”她的声音像雪夜里的号子,顺手驱走了我的萎靡不振。这个居住在山地的高挑女性,难有片刻的安宁,我是说,她确实活泼好动,不愿将手垂在裤缝上或挺直着膝盖。

    “你好啊,机械师。”不是说双手奉上些什么,而是说捧着那类令人胃口大开的辛辣刺激的高地食物如春季花丛,她又快活如孩童。我并不是什么机械师,这不过是我编造出来的,所谓的工厂生涯也不过是子虚乌有。波纹城人并不了解‘大波纹城’的众多秘密,更何况它又不是件值得广而告之的光彩事。有些错综复杂的事情还是不谈为妙,不必为撇不清的关系浪费口舌。

    “休息很难得,像这种五天八天的休息更是难寻。注意脚下,我独处一室却一片狼藉,这实在不应该。”我不能将任何热情的客人拒之门外,不管她可能带着什么样的不可明说的目的而来。只是眼前的乱糟糟的陈设确实令我难堪,这其中虽有居室窄小的理由,但明显不多。

    “只要是塞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就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穿了一件浅黄色的厚长衣,宽大如浴袍,袖口上饰以金色的卷边。寒风的困扰与瑟瑟缩缩的后果还是可以预料与理清的,保暖不是件过度繁琐又劳累的工序,只为展示冻得通红的脖子和臂膀?她看似并不会做些舍近求远的事来,因为那一定有害于自身的从容不迫。虽说来自于平原之上少山的山地,但那套柔声细语却像是水网如织的温暖南方,以无懈可击的最北方化的而非波纹城化的语法讲清每一个字,不给人以误解的把柄。一样的,她一定早熟,一定熟知生活的各类苦难,因为她的面孔就不像是娇生惯养的。——男男女女之间本来就千差万别,从来没有共用一套躯壳的道理。虽然同样年轻,有的皮肤却像被窝里的盆栽一样落不下一粒凡尘,更在延寿方面绞尽脑汁。而另一些年轻从未沉溺于这常见的代表和那源源不断的爱美之心与乏味颂歌,只求摆脱大路上的俗套。——她必不是俗套的那类。要知道的是,你们锱铢必较则属于百无聊赖的无事生非,不仅看不到利落处置的可能,更忽视了这桎梏之河的源头与流向。

    她容易交流,但不算是一个漂亮女性。鼻子硕大,两侧又有着锈迹般的黄斑。——除了有神的眼睛,可以找出其它五官的众多平庸之处。如果当前正歌颂的自得其乐的沉闷大受欢迎的话,她可能还因此是个聒噪的丑人。另外,眼前的波纹城的形销骨立的审美已然大行其道,所以这位骨架偏大的山地女性俨然一位力士,值得一番窃窃私语的观摩。她好像到了自己的住处,房主般从我那唯一的用来阅读和就餐的书桌上抽出了两个碟子,倒满了带来的龙须菜和卤牛肉。两瓶产自高山的低度数的果子酒被她摆在桌子的中央,可能担心我没有饮酒的器皿,连酒杯都是自带的。

    “我在工厂里吃了一些,现在不觉得饿。”工厂自然是假的,但因为高烧也确实难有食欲,怕是连果子酒都要避而远之。只是我没有说明,她也看不出其中原由。毕竟我觉得将自身的不适到处张贴无异于讨钱,我还没到那种窘迫的地步。

    “总会饿的,毕竟现在刚入夜。”她坐在我的床铺上,肘部撑着桌面,在清淡的梨花香水味里洋洋自得。我没有什么可用来坐着进食的家具,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将它置于何处而不显得处处妨碍,另外床铺又不仅仅能拿来睡眠,它还是我半个衣柜和在黑夜里沉思的书房。

    “工厂生活怎么样?”她好像进门就瞧见了我那几件满是脏兮兮的但本质上只是用来装饰门面的外套,好奇于那独特的层层叠叠的油渍花纹。

    “并不怎么样,纯粹的敷衍度日而已。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更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事。”我在别处的工厂里工作过,了解那其中的乏味和无趣,因此一语中的还是不难的。

    “有些人并不这么说。”这位女士说这话时是未经思考的。

    “如果是自问良心的结果,我相当赞赏。”我这句话并没有什么争执的意义,它没有敌视的动机,也没有以牙还牙的心地。

    我此时大概还是年轻与决绝的,对于某些天生模棱两可的事实非要过度琢磨,不知道其中的过渡和边界本就是模糊不清的。有些话不必一句说完,有些路不必一步走尽,它虽然首先展现了个人的不易躲藏的本性,却又因场合的差异给带着真心而来的客人以长久的不适。在眼前,只是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出来。

    “太暗了,应该再点一支蜡烛。我没有在别处见到过这样古老的玩意儿,我还以为它们停产二十年了。”她不一定敏感善思,但一定大度慷慨,不过分纠结于容易让彼此难为情的细枝末节。看到争论的可能刚冒出了苗尖,便立即将其从沃土中铲了出来,不动声色便止住了两方的不快。

    “但是在这样的房间里点上两根蜡烛就是一种奢靡。”这位短头发的女士未等我开口便止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在她初次见识这陋室之时便回到了床铺上,倚着坚硬而冰冷的墙壁,静坐着还好,只要起身或只要被从门缝里灌进来的冷风吹到便会不适,因此破除这种奢侈的迷信反而是一件好事。

    “可惜的是,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没有什么月光,这里的窗户又太小。如果是在故乡的海岸,连蜡烛都是不必点的。”这是确实的,没有掺假。

    大概鲜有什么事会令这位山地女士这样愉悦,好像碰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良材,好像处处碰壁就此了结。波纹城及其周围的山地和草原似乎是一个经过圆规和直尺计算后居于方圆大地之中的偏远地方,似乎永远都与辽阔水面与无尽水源无关,所以对于周围的一切新鲜都保持着坚持求索的热烈。她听到海岸便将烛台移到靠近床铺的桌角,好像不愿漏掉任何海岸居民的言语。

    “您住在海边喽?”她如此欢快,像踩在遍地花丛的异域泥土上。

    “有五十里之远,但老实说,我不愿到那里的海岸欣赏些什么。我看不到像沙漠那一侧的宁和和宁静,它太暴烈了,又尽是悬崖峭壁,不会让人动些留恋的念头。”我要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讲述些什么长句,就非得披上件厚外套不可。——但故乡的海岸没什么可说的,除了疾风骤雨和寻死的人,没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和象征。它也不因我的讲述而有所改变,在西部海岸的寓言和离奇故事里它是有害而非有益的常客。

    “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海岸,出自你口的好像是深井和阴沟。”当那些迷醉因言语而清醒时,就像这位女士的反应。我自然知道,波纹城或其它地基坚固地区的公民只会见到取景于东部直被沙漠的绝美的画册或影像,他们对于海洋的理解聊胜于无,躺在漂亮居室里的人也看不出日出与日落的区别。

    “我倒是想带你去看看这其中的异同,只需要将它与你头脑里的那个比较一下。很多误解没有由来,简直是凭空想象。”身下的垫子因我的不当的但舒适的坐姿滑向床尾,在整理的中途没有斟酌词句,令言出必行的空子落在了烛光摇曳的餐桌上。

    “我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随时随地,现在,这里。”这位女郎的深藏不露的真正的热情破土而出只是瞬间的事,那般随声附和,让人觉得幼童的求知也不过如此。

    我并不想在明天或假日的任何一天去做什么意料之外的事,除了床铺我也暂未看到任何令我消除倦怠的绝佳用具和场所。这里足够简单易懂,所需的永远近在咫尺,书籍,武器,浴盆,不需要费力寻找。如果置身于宽阔无边的居室里,那仅仅拿来粉饰的势必会堆积如山,令找寻的迫切无计可施。可拒绝的才华老是哑口无言,不能在关键时刻及时表态,模棱两可之中给旁人以牟私的良机。这个山地女郎,期待和向往溢于言表,无法安静地坐在床铺上。只有许诺才能令她静下心来以至于不错过这寒夜里返回波纹城的最后的班车。所以,满足旁人的所需理所应当地成了一件不得已的事。

    我在第二天上午驱车前往这山地女郎的住处。除了工作的强迫,这大概还是第一次不迫切的无趣但闲适的假日时光。波纹城不是处处干净整洁而又光彩照人的,总有什么阴郁冷清的线条在眼前的某座房子里停留。一座房子的彩瓦和墙皮脱落,一座房子生长着长生不死的翠绿苔藓,大晴天里处处淌着水,好像从未享受过波纹城的一星半点的文明之光。这里的居民也神情呆滞,其面孔同其着装一样磨损了又磨损,好像落入了被永久抛弃的境地。可即便如此,这里并不因为眼前的萎靡不振而失去某些与伟大庄严相关联的东西,虽说大部分隐藏着或明摆着的事与物的隐喻与直觉因人而异,虚有其表是常态,可总有什么最有说服力的证物同那新奇理论沆瀣一气。一个简朴的租住的外地妇女,费力地折腾着她的炉子和炉火。我一般少谈我的热情,不管那可能是造假的文字上的热情,还是只对自己言说的真情实感的热情。后者还好,但只要是在文字上逗留就会令笔者烦恼。落在白纸上的只有可能是虚假情意,同那妇人的火炉一样四处漏着火苗,这歪曲的难以辨认的笔迹只会同那座使用煤炭为燃料的火炉一样让人厌恶其表征以至于失去继续阅读下去的耐心。不管这些依据如何充分,大概只有笔者本人不能因此而放弃发掘那些至善至美之外的琐碎情感。况且,有些稀有仅仅是咫尺之遥。

    “那是你的汽车吗?”山地女郎站在阳光灿烂的对面街区的三楼的阳台上喊。

    她的声音比当天的汽车广播里的新闻更容易引起我的注意。——我不会在意别处的机器发疯而造成的损失,因为波纹城从来不缺乏各类令人费解的离奇事件,没有一个容易抹平。

    “这是‘普墨城人’,它和大路上其它汽车不一样。”我这话是自然的,它是我的好友,是与我同行的恋人,十年来从未有过大问题。它不是波纹城人制成的价格高昂的挂在臀部的珠宝,它的作用从来就不是攀比和奉若神明。

    “随你怎么说,但我在天明时就在等你了。”波纹城人低矮建筑的楼梯总是在户外,总是螺旋的式样,整齐划一,这完全得益于——波纹城的寸土寸金——我不理解的那类寸土寸金。

    我不喜欢所有金属的或玉石的首饰,只要它们有着丁点儿的重量,只要它们是亮闪闪的,都与我无关。太沉重了,太引人注目了,我又不是住在木箱或铁盒子里的人。在‘大波纹城’就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你总要有什么戒指、怀表、钢笔和其它常见又常用的小玩意儿,好听一听高层的那些急不可耐的大话和要闻。“为我制作一个烟盒吧,不管我如何懈怠,每天总要抽上那么几支。”——但我反感它的嗡嗡声响,比如现在,比如我忘却烟草的其它日夜。

    “既然你在波纹城,就顺路帮助素未谋面的另外两个同僚,南十五道街,车尾涂着蓝白格子。”我厌恶于文那突然出现的锯条一样的声音,尤其在这样的假日时光里。但食言也是契约的一部分,补偿则是三日的薪水。——南十五道街是我出城的必经之路,这也算是顺路和顺手的事情。只是鲜有这样的令我手忙脚乱的情况,一心二用便是这其中的根源。那山地女郎下楼时当真像那顺流而下的繁花锦簇,但这样的冷风时节本是见不得这份热烈的。

    “多久能到海岸?”她瞧着我的铁盒子像瞧着多见的古董,不过没有什么嘲笑的意味。如果她当真理解自身对于汽车一窍不通的难处,漠然置之和沉默不语就是一种超然物外的高尚。

    “四个小时的路程,但我要开上五个小时。”等她在副驾上坐定又收拾停当后我说。山地女郎的各方各面有很多东西是我不能理解的,比如那个小巧玲珑的带着银色锁链的红色提包,除了半块砖头我不知道还能再塞下些什么东西。

    “很暖和,内饰很干净,在这样的地方坐上五个小时倒也不算是不能忍受。”她的夸耀值得记录一下。

    驾车于波纹城的老街是件易使人急躁的事,不管是数百年历史的还是刚才颓败的,它们无时无刻不拥堵着巨量的各式车辆。倘若各位礼让并努力提升些自己的驾驶技能倒还好些,无奈处处都是执拗的寸步不让的狂徒,更不懂得化繁为简的原理。建城之初并未想过今日的热闹非常,有些窘况情有可原。

    “从这里可以望见那些石头。”山地女郎不像是提醒那般诧异地说。

    站在靠近内城的笔直街道上总可以瞧见什么居于市中心的石头,只是那常常被褪色的无精打采的招牌和彩条所遮挡,还以为那是模糊不清的虚假错觉。我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前就见过那些石头,现在看来仍旧毫无变化,所以除非有重拾记忆的必要,否则我是不会再欣赏一次的。——周围的一切都在时间的摩挲下摇摇欲坠,只有那堆青色的石头安然无恙宛如刚刚降生。

    “波纹城本来就是堆石头。”我漫不经心道,“没有什么可看的。”

    “不仅是石头的风景,人的风景也一样,看了那么久,琢磨了那么久,没有什么是不被提及的,也没有什么是不被忘记的。”驾驶从来都是一件专心致志的事,思索令我在这样的缓速中分了神,没斟酌一下自己的话。

    “熙熙攘攘的倒也还不错,只要不是过分拥堵就行。阳光真好,真暖和。”她懒洋洋的,又好像处处好奇于这大片的矮楼和窄街,只是热情不足。

    “收音机可以用吗?”她从不足的热情里抽了部分出来,试图抚摸普墨党人式的机械仪表和黑色漆面。

    “可以,从未坏过。你无名指上的那个旋钮,顺时针扭半圈就行了。直接扭开,它不会坏的。”我也想听听波纹城的疏懒音乐,两种昏昏欲睡叠加在一起不见得还是无精打采的效果。只是山地女郎选择的时间不对,现在是“全各派”的吵闹时间。——简单,直白,愤怒,叛逆。我并非不能接受这些新鲜玩意儿,老实说,如果它们的有害不像木屑那样直白,如果它们还不至于不分昼夜地打扰别人的清净的话,我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了不得的问题。

    我瞧见了车尾涂有蓝白格子的那两位同僚的车子,‘普墨城人’牌,其中一位帮我占了车尾的车位。黑色的三厢车,表面保养无可挑剔。

    “我要修理一下我的电动工具,只能停在这里,附近看不到什么停车位。——只能是现在,因为休假期间没有什么能顺路修理的地方。”我便这样编造了一个借口。

    “多久?先生。”她探出脑袋,惊讶于我的快手快脚。

    “半小时或一个小时,回来给你带一杯热饮。”我觉得处理完事情后有带一杯的时间。

    “工具在哪里?”

    “在后备箱,帮我按一下那个蓝色的按钮。谢谢,你漂亮又聪明。”虽然这么说,可这只是顺口的奉承。

    同僚将“普墨城人”开到右拐街道上后我才上了这同样放着全各派音乐的干净轿车。他们是爱惜与爱护汽车的人,除了内饰的老化,你看不到任何明显的划痕与涂画,连一粒尘土都找不到。

    “同事,你带了什么武器?”驾驶汽车的红领结转过脸问我。

    “箱子里有两把微冲,我自己身上带了一把手枪。”

    “够用了,如果不是担心火力不足我们是不会麻烦你的。”副驾驶上的蓝领结道。

    “他们是什么人?有几个?有没有活捉的必要?”我忍不住问道。

    “他们是恶徒,是江洋大盗,大概有三个人。活捉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怕是没有机会。”红领结的讲话自然不是真的,彼此也心知肚明,有些暗处的秘密还是不说为妙。

    “抽烟吗?”他的客气倒是真实的。

    “哪里?这里?”我好奇于他的慷慨的程度。

    “不,下车的时候,你知道的,车里的烟味总是难以清理。”红领结扭过头来板着脸,好像我的言论匪夷所思一样。

    “我要一支没有滤嘴的。”

    “蓝玫瑰公寓”是此行的目的地,距离我停车的地方有五分钟的车程。没有什么特点的公寓楼,像个火柴盒。下车时红领结反复确认他的车有没有锁好,还要掸掉四周明显的灰尘。他发疯一样爱护又迷恋这辆车,当成了嘴唇和情妇。

    “还是快一些吧,扑个空就麻烦了。”蓝领结用一支火柴为他自己和我点着了带滤嘴与不带滤嘴的卷烟,有些不耐烦道。

    “波纹城最不缺的就是盗车贼,我不得不小心。”红领结伸了伸懒腰又哈了口气道。

    “他们在几楼?”我看了看同僚的手表上的时间。

    “四楼,四零八。”红领结喃喃自语道,“我们要怎么上去?乘电梯?”

    “可以,楼道的回音太大。”蓝领结接了他的话茬。

    但愿电梯里没有人,因为没人不会对三杆烟枪反感。即便我是烟民,我也能想象出那种掩鼻的难受。

    “新年怎么过?哦,你有爱人,在哪里过怎么过都没有什么区别。”红领结一边慢悠悠地品着他的烟草一边检查着我带来的武器。

    我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这会是长篇大论,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完的。我只想看看那个电梯有没有人,顺便想想改如何处理可能的尴尬。万幸,电梯没人,门是开着的,正要关上。

    “旅游,我的两个假期是贴着的,过完这个就准备下一个。——现在是探亲。”我留意一下四周的情况,像分享一个秘密般悄声道。

    “很好,我都忘了上一个悠闲的假期是什么时候,‘大波纹城’屁事太多,又危险。”蓝领结低头摸出了软糖一样的爆破索,抿了抿嘴。

    “我们又不是拉磨的牲口,不可能不知疲倦。”红领结憎恶般说了一句。

    不止是走廊,大概整个公寓都是那股又酸又臭的气味,像是整年闭门不出门的老年人的卧室。要找的房间就在乌黑走廊的左手处,应急灯一闪一闪的。可以看到门并没有从里面上锁,门缝处还跳过走动的人影。两位同僚最后检查了一次弹鼓,拨开保险,将卷烟踩熄,预备着殊死一搏。

    “他们几个人?”蓝领结问红领结。

    “三个,先生,三个。”红领结怔了一下,确信无疑道。

    冲突只是一瞬间的事,两支微声冲锋枪的开火声像是踩缝纫机,没有什么烟雾,没有打碎什么瓶瓶罐罐,也没有遭到什么反击,像打倒了两座泡沫雕塑。除了倒地身亡的“恶徒”,这里到处都是微型电机和电路板,又好像藕丝一样挂在码放整齐的假肢上。看不到第三个人,整个房间没有隐蔽处,那人并不存在。

    “这是线人和楼下的便衣警察的过失,不是我们的过失。他们要么给了错误的情报,要么放走了不该走的人。”红领结翻箱倒柜也找不出第三个,他认为这明显算不上成功。

    “谢谢你的武器,同事。接下来的事交给波纹城人处理吧,你继续休假就好。”蓝领结擦拭干净后还回了我的武器,只是压制不住失利的恼火。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