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拨雪寻春
【他是半人妖，父亲是一只千年老蛇妖，就算母亲是人类，折中一下他也有四五百年寿命。】
“四五百年？”棠宁沉痛地合上眼，“这太沉重太漫长了。”
她强忍住泪，抚上大蛇头顶，“好好休息吧，我也同你一起睡，等我醒了再叫你。”
大蛇抬眸望了她一眼，金色眼眸闪了闪，终是点了点头，一动不动，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棠宁就这样靠在床头望着他，一夜也未曾合眼。她又何尝不是看他一眼便少一眼呢？
今年大寒时节格外的冷，宫外冷风凛冽，冰封千里，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才放晴。
郁禾自冬至起好几天才醒过来一会，他被劝解后也没那么执拗地守着棠宁，见棠宁安好又抵不过困意昏睡过去。
棠宁原本病得说话也无力气，今天却忽然下得了床。
床边的巨蟒已经昏睡整整七日了，青黛说上任妖王与桑落都是冬眠到春天回暖才醒过来。
棠宁在床上望着大蛇睁着眼睛睡觉，眼睛不聚焦显得呆呆的，两腮随着呼吸轻轻鼓动，棠宁眼馋好久了，今天终于能上手摸了。
大蛇睡得很死，可以随她盘弄，她捏了捏他的腮，感受他呼吸在手中起伏。
她又坏心眼地将大蛇压在身下的尾巴尖抽出来，拿在手里肆意地捏了捏，一下下地戳着大蛇的腮。
大蛇似是被她摆弄得厌烦，睡梦中尾巴尖一甩就从她手里抽走，棠宁恶劣地又将它抓了回来，玩弄于掌心之中。
“这样也不行啊？”棠宁笑着叹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摩挲着蛇头顶，俯身吻过大蛇的瞳孔。
才玩了一会，她就觉得体力耗尽了，所有病痛像是濒死狂化的怪物一般气势汹汹来袭。
她几乎疼得难以站立，一屁股跌坐下来，虚弱地苦笑一声，强忍着痛爬到大蛇身边，艰难地抬起手抱着大蛇脑袋，脸贴着他冰凉的鳞片上。
她喃喃说道：“完蛋了，我要走了，你可能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了。”
“姑娘，你怎么下床了？”粉融一进屋便大惊失色，手里的药碗差点失手打翻。
棠宁这一个月都被这小丫头管着，这会被抓个现行还有点心虚，焦急地起身站起来，却像呛了风，剧烈地咳嗽着，竟哇地一声吐出血来，身体失去控制，倒了下来。
“棠宁姑娘！”粉融迅速将药碗放在桌上，欲要去搀扶棠宁，却离得太远，眼见棠宁脑袋要磕在床边，忽然一截黑色延伸过来，缠住棠宁姑娘的腰，是妖王殿下！
棠宁只觉脑子混混沌沌的，身体总是反应迟钝。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而是腰被揽住，就见大蛇澄黄的眼睛忽然有了焦距，紧张焦急地直望了过来。
“棠宁！”巨蟒喉管发出沉闷干哑的声音，只觉地上一片血迹刺眼，他惊得瞳孔圆睁，忽然化成人形一把抱起棠宁，“棠宁，你怎么了？”
棠宁试图让自己扯出一点笑意安抚他，但是嘴角动了动，笑不出来，她抬头望向窗外茫茫无际的大雪，轻声道：“天晴了，带我去外面看看雪吧。”
郁禾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低声应了一声：“好，我带你去。”
“姑娘……”粉融带着哭腔叫了一声，不住地抹眼泪，眼尾鼻头俱是哭得通红。
“姑娘还没死呢，哭什么哭？”青黛斥责粉融一声，将她挤走，麻利地给棠宁披上厚厚的貂绒披风，眼泪也隐隐有泪光闪烁，“姑娘，外面天冷别冻坏身子。”
粉融也收住泪，端了个手炉塞进棠宁手里。
郁禾望了怀里的棠宁一眼，她除了眼皮浑身一动不动，脸色苍白，身体轻得几乎没啥重量，似只有一口气吊着，他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兀自搂紧棠宁往屋外走去。
屋外哀嚎了一夜的北风已经停了，太阳穿过灰蒙蒙的雾霭，将雪地照出橙红色的光，殿前几株枯树裹上银装素裹的新装，将自己装点成淡雅清娇的梨花，几只松鼠趁着雪停出来觅食，吱吱地叫着，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
隐隐有春天到来的迹象，只是棠宁再也看不到了。
郁禾抱着棠宁坐在走廊的石阶上，听着雪水哗啦啦地从屋檐淋了下来，不由得眼睛一酸。
棠宁被披风团团裹住，只从貂绒中间露出一张苍白瘦弱的脸，她的眼皮微微抬起，天边的光洒进她灰暗眼瞳中，“春天要来了……天气暖了你要多出去走走。”
她只觉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意识还是如水雾一般散开，像是蒸发的水汽往天上升去，一点点脱离这具躯体。
郁禾搂着她一动不动，只是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似要将她刻进眼瞳里，他双手裹住棠宁的手，“棠宁，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以后？”棠宁闻言眼睛动了动，只见郁禾眸色深沉，眼中情绪暧昧不清，他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只是眉宇间凝结着哀愁与不舍。
她周身像是被人泼了冰水一样，骤然一冷。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棠宁欲要思索他言语中的意味，但是意识已经陷入混沌模糊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勾出一丝笑意，下意识地答道：“会，我会永远记得那只要勒死我的小蛇精呢……”
话音还未落，她眼皮沉沉落下，最后一眼是郁禾嘴角勾起欣慰的笑意，耳边响起粉融青黛哭喊着她的名字，唇边蓦然贴上一片温热的柔软，只是这一吻并不轻柔，带着诀别的悲烈。
眨眼睛眼前已转换天地，变成一片纯白的空间，眼前一片巨大的冰蓝色屏幕，上面是一个少年上半身的3d投影，不同于郁禾的幽丽，他的美是标准化的，没有记忆点的。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睛纯白没有瞳孔，他用那熟悉的电子音道：【第一世界通关完成，系统将发放一万七千积分奖励，正在转跳第二世界中……】
“等等！”棠宁正欲叫他慢点转跳第二世界 忽然脸上一热，似是有温热的液体洒到她脸上，她伸手一摸，竟是鲜红粘稠的血。
她惊恐地一抬头，眼前的画面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被割裂成一块块的，错乱交错地拼贴在一起，耳边传来刺啦啦的响声，忽然一块画面里骤然出现郁禾的脸。
就见他眉头紧拧在一起，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却在笑着，眼中闪着期盼的光，好像小孩子即将得到心爱的礼物。
棠宁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的画面很识趣地应验了她的想法。
郁禾的画面又投射过来一块，这次是他的胸口的位置，他的衣领堪堪挂在肩上，雪白的胸口上血红得刺眼，一把银色匕首正插在他心口，被一双细白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手似乎是痛得不住轻颤，还要握着匕首一点点往下移。
“不要！”棠宁见状不由得神魂俱震，高喊着去握住画面里的手。
就在她扑上去的那一刹那，眼前的纯白空间骤然消失，她竟然真的握住了郁禾的手。
郁禾剖丹的手一顿，缓缓地抬头，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棠宁，满脸迷茫与不解，“棠……棠宁，你怎么醒了？”
棠宁吸了吸鼻子，垂眸就见他胸口绽出的血花，破鳞匕闪着锋利的寒光割开血肉。
原身机关算尽也未刺进他胸膛的那把刀，终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刺了进去。
“我一死，你就这么糟践你自己？”棠宁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气，对他斥责起来。
随即郁禾眼中闪过难堪和不自在，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被家长抓包，他又害怕棠宁生他的气不理他，他拔出匕首，用鲜血淋漓的手攥住棠宁的手，“可是棠宁你一死，我糟践我自己又有谁在乎？”
棠宁旋即一愣，他原以为对方会说他爱她他不想她死，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她眼圈蓦然一红，哽咽着说道：“我以后不会死了，你也不许做自剖妖丹这种傻事。”
郁禾不顾身上的伤口，扑倒棠宁怀里，“棠宁会这一生一世都陪着我吗？”
怀里的温暖让棠宁心里一空，她释然地笑了笑，终是下定决心，“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