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妹
可怎么叫两边的嬷嬷都睡得死沉,倒是把苏明珠给吵醒了。
“……别叫了,吵得脑仁疼。”嘶哑嗓音的主人悠悠转醒。
“……”苏银朱一口气噎着下不去,“你要死在这里可别连累我,我知晓姐姐你看我不顺眼,倒也不用纡尊降贵的亲自来祠堂看我死没死。”
话是这么说着,贴在苏明珠额头上降温的手却没拿下去过。
暗中想骂苏明珠一声蠢蛋,怎么的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再有心机,也不该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竟是忘了自己应当连同着原主的份儿,一起恨苏明珠才是。
“我……”
“你什么你,你发烧了。”苏明珠没声好气,“你身子弱得很,比不得我这种山庄里养的粗丫头,吹吹凉风就不行了。”
说着又抓紧了苏明珠身上裹着的小袄,往她身上又盖了盖。
“你……”
“我什么我,我好得很。”喝了那杯茶,现在又睡了一觉的苏银朱现在龙精虎猛,感觉一拳能打八个苏家老太太。
“能否听我说完……”苏明珠终于是忍不住了,爬起来端正坐好,“两位嬷嬷是我昨晚迷晕的,我本想等你睡醒再同你说,但是。”
“但是你自己先睡着了,对吧。”苏银朱脚趾都能想到,这苏大小姐应当是要来落井下石一番的,却没想到自己睡得跟只小猪一样。
嗯,还受凉发烧了。
“……罢了,你且听我说……”因着发烧,苏明珠的脸色潮红,小口喘着气,“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我只告诉你一人,因着别人我是万万信不过的。”
“……”她前几天说什么来着,苏明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明珠几次张口又闭上,最终,以二人将将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地说道:“我的脑子里前些日子,莫名出现了一个声音……”
“你怕不是烧糊涂了,我还是叫人来把你抬走吧。”苏银朱抬脚就要出去叫人。
“别去,阿朱,我是说真的,我起先也不信,那个声音给我呈现了一角画面……”苏明珠也站起身来,拦在她身前。
“那你当时,是在做梦吗?”苏银朱权当是在哄小姑娘了,耐着性子听她说。
“我看到了你!”苏明珠紧紧抓着苏银朱的手,不让她离开,眼里不知什么时候盛满了泪水,“我看到你……”
“横死在许屋坳的破旧山庄……死状凄惨……”
苏银朱打了个冷战,慢慢地抽出手,咧出一个笑,“想必姐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惊惧这画面是真的,我让娘亲专门派了一趟马车去……”苏明珠知道没那么简单让对方相信自己,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脑海里的恐怖记忆甩出去,“那个声音给我看的第二角画面,苏家马车被鲜血溅洒……阿朱你……”
“手裹着一方绣着柳叶的帕子……身首异处。”
苏银朱笑不出来了……回府路上,春柳给她包裹手伤的帕子,正正袖着柳叶。
如果苏明珠说的是真的,那么系统不止一个。
“姐姐没必要,也不需要,编这些虚妄之言。”苏银朱心下已有判断,但露出几分怯意说道:“银朱能回到苏府,便已经是天大的荣幸,阿朱真的很感激姐姐来看我,但姐妹之间不该有嫌隙……”
若是原主在……
可惜……此时的苏银朱并不是苏明珠分别八年的妹妹。
以目前的情况,她是不想和苏明珠扯上太多交集的,只能先稍作安抚苏明珠,让她以为自己是还胆怯不安。
“阿朱无福,自也不强求能姐妹情深。”
话音刚落,祠堂门口却躁动了起来。
天光已经全亮,两侧的嬷嬷哎哟哎哟的被扯了起来。
“她既是不领你的情,你这又是何苦?”
说话的是苏正德,今日休沐,却久久不见大女儿来请安,他昨日回府才得知二女儿被母亲关进了祠堂,想着今日再去和母亲解释。
却没料想苏明珠,果真偷偷地来了祠堂。
苏银朱暗道不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苏正德恰恰好听见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听前言也太容易被断章取义了……
扑通一声,一个人影在她身侧跪下。
“我与银朱一母同胞,血肉相连,有罪当同罚,还请祖母明示!”
“小珠儿!”苏老太太看到宝贝孙女出现在孽障苏银朱的身边,简直要气到站不稳。“快些离她远点,慧元大师说你万万不能再和她靠近的啊!”
“珠儿你跑到这地方来做甚么。”苏夫人大惊失色,忙使唤下人,“还不快去把大小姐带出来!”
“我不!”
不知道苏明珠发着烧又是哪里来的力气,扑着抱到了苏银朱的身上,死死的圈住了苏银朱的上半身,紧紧地拥抱着这个和她一母同胞,却被视为孽障的亲妹妹。
“阿朱别怕,姐姐一直在,姐姐不会丢下你了。”
“不用怕……我知晓你在生我的气……”
“你回来了,姐姐在的。”
细听之下,有些语无伦次,带着热气的话语扑撒在苏银朱的肩膀上,闻热的液体蹭到了她的脖颈。
“……”
苏银朱明白了那天让她感到不舒服的目光究竟是源自什么了,眼里含着泪水的古怪表情。
是对逝去亲人,而又复得的难以置信和惊惧不安。
晕过去的苏明珠被扒了下来,苏夫人一触额头,大惊失色,连带着苏老太太忙不迭的带着人赶紧去请大夫。
“父亲……我……”苏银朱刚想开口。
“回菖蒲馆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苏正德头有些嗡嗡的疼,本来事情安排的好好的,偏生母亲要来插一脚。
到时候两个女儿有一个出问题,他的两手准备不就白做了,气到哼声,拂袖而去。
苏明珠的离开,一阵凉风又穿堂而过。
让刚刚习惯了拥抱热度的苏银朱感到有些发冷。
她转身往外面走去,却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白琉霜。
祠堂门口的一角,白琉霜以衣袖掩面,半张脸上满是不忍心和怜惜。
可无人知晓她衣袖下,是一个病态的微笑。
她昨晚便和苏正德待在一起,细细说了苏老夫人把苏银朱关在祠堂一事,今早言语之间又提及大小姐最近的异样,似乎有些过分关注二小姐了。
果不其然,苏正德一猜便带人来了祠堂,再只要向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提上一嘴看看苏银朱是否悔改,这一家子都过来了。
看苏明珠的脸色,好像是染了温病……
天助她也。
什么天生凤命,也硬不过煞星命格。
“见过小娘,小娘好。”苏银朱行了个礼,叫人挑不出错,面上依旧是装着一副人人可欺的软弱模样。
“二小姐可得当心些,大小姐的路好走的话,二小姐您的路可就没那么顺当了……”白琉霜把手放下来,交握着紧贴小腹。
“谢小娘提点,琅弟弟的事情……”苏银朱想了一下,还是实说了自己并帮不上什么忙。
“无妨,二小姐保重自个儿便是。”
苏银朱心里一沉,上次白琉霜见她还说要和苏明珠搞好关系,常来常往。
怎么如今反倒是指点起她和苏明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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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轩内,秋意渐浓,风吹动竹叶簌簌的声音,零星几片泛着黄的竹叶飘进窗子。
苏明珠拖着还在发烧的身子,硬是从床上强撑着下来到小桌上,拿出笔墨,写下一封信。
仔细地折好,又叫来丫鬟,细细吩咐。
“离枝,将这封信务必送到那个人手中。”
“这可万万不行啊,小姐!上次已是逾矩,没被发现是万幸。”离枝扑通跪地,她从未想过温驯的大小姐能一而再,再而三,做出此等出格的举动,“被夫人老夫人知道,奴婢是要被打杀发卖出去的!”
“你既是我的丫鬟,我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苏明珠虚弱的很,一句话断断续续,“跟了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咳咳咳……”
“小姐快躺下歇息吧!奴婢做就是了,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离枝满眼都是不忍心,“千万要保重自己啊。”
“嗯,咳咳咳咳……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
“小姐……”离枝接过信,仔细收好,又扶苏明珠上床,换了系在额头降温的帕子,“奴婢一家都是托大小姐您的福才能活下来,为小姐做事,是奴婢的本分。”
苏明珠看向小桌上飘进来的几片凋零竹叶,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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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竹轩院子里几个丫鬟咬着耳朵,面色不安。
“怎么了怎么了!都不做事聚在一起闲聊什么?一个个的不怕被赶出去?”离枝刚从屋内出来,大步踏着正准备往外走。
“离枝姐姐,是二小姐。”
听到是关于苏银朱的消息,离枝停了下来,“二小姐怎么了?”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不明白。
“小桃你过来,你说,怎么了?”离枝把小桃单拎出来,小桃是大厅洒扫嬷嬷的女儿,机敏能干,嘴也利落。
“老太太和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夫人劝不动老太太。”小桃一边比划一边说,眼睛瞪地大大的。
“二小姐要被赶出去了!”
“什么?!”
不行,得赶紧把信送出去,离枝忙往外赶。
竟是没发现,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在门口的苏明珠听完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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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菖蒲馆内,苏银朱不见春桃,倒是平常时最不爱说话的白芨见了她,行了礼后絮絮叨叨。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小姐吃过饭了吗?”
“小姐,先洗漱还是?”
“春桃呢?”面对白芨又生疏又热络的关切,苏银朱很不习惯。
“春桃姐姐有事告假了,约莫要两日才能回来呢。”白芨给苏银朱卸下头上佩戴了一天的发饰和耳坠,又打来热水湿了帕子卸掉脂粉后,想重新给她匀面。
“好……不必了。”苏银朱只想好好休息,她在祠堂睡的囫囵觉,现下回到熟悉的环境,只想好好放松。
可才打不一会儿的盹……
几个嬷嬷便好大的架势闯入菖蒲馆,直接带了她去老太太的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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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珠跪在地上,感觉好累好累。
说真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宅斗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情,比开茶行十六年还累。
要不她就这么死了算了?可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让她觉得讽刺至极。
【提醒宿主:距离完成主线任务一时限还有二十三日。】
是了,她的寿命还有23天。
心不在焉的,就这么听着上面苏老太太和苏夫人商量着怎么处置她。
苏银朱不甘心,就算是在上辈子,被父母关在家里,不让她去上学也没有这么不甘心过。
她还什么也没做,自己的命运就被两个思想封建的古人,这么轻巧的攥在手里,只能任凭她们搓扁揉圆。
巨大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她颓靡的低着头,不再去想其他。
“无需告知我儿,将这孽障快快送回庄子才是!”
“娘切莫动气,老爷把人接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苏夫人也是焦头烂额,私心而论她也想把苏银朱给送走。
“有什么能比小珠儿的命更重要!”老太太已是气急,拐杖笃笃杵地。
正当苏银朱听到要被送走。
这不是正好的机会把她丢回庄子?她精神一下就振奋了,开口正欲接罪。
一个人影出现扑通跪地在旁,几个丫鬟跟着进来伏倒纷纷告罪:“老夫人息怒,夫人喜怒!奴婢拦不住大小姐!”
“我已经失去妹妹八年,如今好不容易将妹妹接回来,为什么又要将她逐出府去!”苏明珠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她一回来,你便染了病症,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所在吗?”林氏大着胆子,看老夫人眼色回到。
“小娘莫信口雌黄,我身子弱,常年药物将养着,祠堂两侧秋风穿堂,我病因如何,难道不是祖母将妹妹关去祠堂而起吗?”苏明珠愤愤而道。
“是我要将妹妹带去太学!”
“是我求的父亲……祖母为何不责罚于我……咳咳咳咳……”苏明珠脸涨的通红,咳的下一秒好像就要背过气去。
“我愿以命做赌,阿朱绝无害我之心!”
众人哗然,就连白琉霜也没想到,苏明珠能为了苏银朱做到如此境地。
不过也好,她既想被克死,那么就是再好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