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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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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珩第二次去承恩公的山庄是在华阳及笄礼前五日。

    他收到华阳的请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独自前往承恩公家里摘桃子。

    桃子不易保存,他不敢提前太久。到京郊之后,他熟门熟路摸到承恩公的桃林。

    天气渐热,那桃子一个个水灵灵地挂在枝头,瞧着并不是奇形怪状,只是没那么圆罢了。正遇上雇农收桃子,一个精壮的汉子瞧见他,认出他来,便下树,用衣服下摆擦了擦桃子,递给了他一个,又派人去寻承恩公。

    王珩啃了一口桃子,果真是汁水丰沛,唇颊留香。华阳尝了,必然会喜欢的。

    承恩公夫人倒是先出现了,她看见王珩,快步上前,一边在腰间的围裙上搓了搓手,随后拉着王珩左瞧右瞧:“几日不见像是瘦了,范家小子没一起来?”

    王珩笑着答:“他忙着帮王家的姑娘一起筹备十五娘的及笄礼,这次就我来了。”

    承恩公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眼角深深的皱纹都鲜活了一些:“一晃眼,十五娘都要及笄了。”她拉着王珩的手,把他往家里引。

    “我估摸着你们差不多也该今天来了,提前杀了鸡炖上。跑一路,饿了吧,先吃点垫垫!”说着将他按在圆桌前,递了筷子和碗来,一锅金灿灿的鸡汤端上了桌。

    王珩享受着承恩公夫人的热情,有些羞涩地请她同坐。承恩公夫人坐是坐下了,可就是看着他,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手底下不住地搓着围裙。

    不多时,承恩公到了。

    上次离开前,他也和承恩公提起过华阳及笄礼的事情,承恩公见他来,高兴道:“六郎啊!你说的东西我都备下了!你随我来。”

    他领着他到了初见的那个草屋,指着一块木料说:“你叫我斫下来的桃木,晾好了,你要做什么?”

    王珩道:“我想做个钗子给十五娘,恭贺及笄之喜,只是我手艺不好,以前也没做过这些。”

    王渐之很是沉迷于手工,时常做些小东西给华阳,譬如马球会上的彩头玉兰冠啦,一按屁股会跳的铜丝小青蛙啦,拧转一圈可以打开八个抽屉的百宝匣之类的,华阳没少拿来弘文馆现,但是他并不会这些,只能从材料上下手,取个好意头。

    承恩公道:“无妨无妨,庄上有一个很厉害的木匠,叫他带着你做!”说罢,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人来,正是此前桃林里的汉子,“这是钱师傅。”

    王珩行了一礼,便随着钱师傅去了他的工作间,里头手斧短锯锤子磨子俱全,王珩抱着那块桃木,和他商量着样式,一点一点的学。

    连着做了三天,终于把簪子做得了。是瓜蔓缠绕的样式,顶上开了一朵小小的花,花下藏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甜瓜。

    做得不如王渐之的精致,但是是他最好的水平了。

    之后,他便去向承恩公拜辞,顺便带走了刚刚从那棵最大的桃树上摘下来的丑桃子。

    回到长安,休整了一夜,第二天,他突然发起烧来。

    起先是四肢无力,接着上吐下泻,太医院来人摸了脉,脸色立刻变了,询问他最近去了哪儿。

    他说,才从京郊回来。

    那医官收拾了东西,拜辞出去,过来一会儿,又来了五六个医官,各个面覆白巾,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竟然是御医正。

    几个医官轮流摸了他的脉,又背过身去商讨了一会儿,御医正转过来对他说:“恐怕要请王郎君移尊驾往太医署去了。王郎君染的是疫病,是会过人的。”

    王珩只觉得心都要沉下去了:“疫病?”

    御医正道:“如今天气炎热,蛇虫鼠蚁猖獗,疫病本就容易横行。近日京郊已经有多个疫病病例,为防疫病扩散,只能请郎君往太医署隔离。”

    王珩只得听从,却还是问道:“我是从承恩公山庄处来,我染上疫病,只怕承恩公和承恩公夫人也有危险,还请大人能通禀内廷,着人去给二老医治。”

    御医正看向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很快便掩饰了下去,答道:“郎君的意思我会禀报的。”

    王珩又问:“那我要在太医署待多久?”

    御医正回答:“十来日总是要的,其间一应生活起居都会由我们照顾。”

    十来日……明日便是华阳及笄礼了,他无法出席啊。

    他只得道:“那大人可以替我将一些东西转交给我的同窗,范功泽范三郎么?”

    御医正说:“恐怕不行,郎君的一应器物都需要消毒,等郎君隔离结束后,自然会归还。”

    王珩看向地上筐里的几个桃子,十来日……那桃子根本放不住。

    御医正瞧他为难模样,又说:“不过郎君有话,我们是可以代为通传的。”

    王珩叹息一声:“那请告诉范三郎,我要在太医署待一段时日不能见人,明日我答应他的事,只能等我出来再说了。实在是对不住。”

    那天王珩躺在太医署的隔间里,高烧不断。恍惚间听见宫中传来鼓乐,热闹非凡,他怀中抱着一支桃木簪,是瓜蔓缠绕的样式,熨帖着胸口。他的心跳便随着鼓乐而越发清晰。

    门被推开,戴着面纱的小医官捧了药前来,听见他口中喃喃什么餐不餐的,以为他饿了,放下药碗正准备去传膳,王珩却清醒了过来:“是嫡公主笄礼么?”

    小医官点了点头,立刻又离开了。

    过了几天,王珩烧退了,但还要留在隔间观察,又听见宫中礼乐,规格甚高,待医官前来把脉时询问,答道:“是圣人降旨,东宫册妃了!”

    又过了十来日,医官给他把脉,觉得他终于可以离开了。他谢过御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太医署,临去前去药房抓药时,听见几个小医官议论:“东宫太子妃娘娘的父亲是太乐署的书吏诶。”

    有个不知轻重的小医官问道:“我听说前朝的娘娘都是世家女,怎么咱们的娘娘都是这种出身?”

    另一个压低了声音:“还不是琅琊王氏的事情?当年那个王太后差点把咱们业朝颠覆了做女皇帝,如今皇宫里谁还敢娶她们这种世家女!不怕再出一个王氏么?”

    “那我们太医署会不会也出个娘娘?”

    “小声点,这可不能妄议。”

    “前几天公主及笄,是不是很快也要指婚下嫁了?”

    “大约是吧?她指婚给太原王氏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么?太子妃的出身这样低,公主肯定是要嫁一个权贵的。”

    他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叹息,他有什么资格不悦呢?

    这时他听到一声娇喝:“王六郎!”

    他一愣,还未转身,便被人拍了一些肩膀。

    是华阳,她拎着一个漆木匣,眼睛晶亮:“御医正说你今天可以放出来了,果然不错。”

    王珩看着她,竟有些惶恐,他后退一步,还未说话,脸就红了起来。

    华阳笑着摊开手:“我的及笄礼呢?”

    王珩从怀中将那发簪掏了出来,那手工拙劣,又晚了那么多日,他实在是拿不出手。华阳却劈手夺过了,瞧着上头憨态可掬的甜瓜,并不在意礼物的粗陋,先是问了句:“你自己做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高兴地将簪子直接戴到了头上,告诉他:“行啦,我很喜欢,原谅你了。只是你没有瞧见我戴博鬓花树冠的样子,委实有点可惜。下次我再戴给你看。”

    公主的祭服并不是随便都能看到的,下次能见到她再次戴博鬓花树冠,恐怕得到她的婚礼。

    他的心一瞬间就揪了起来,丝丝麻麻地疼。

    见他脸色不好,华阳以为是大病初愈的虚弱,连忙安慰:“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看你脸色像是酱菜一样。”

    王珩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赶快掩饰道:“我……我给你带了桃子,可是都放坏了。我洗了几个桃核……你要核雕么?”

    华阳歪着头看他:“核雕?那很难啊,渐之都做不好的。你大病初愈还是别劳心劳神了,不如把桃核都给我吧!”

    听她这么说,王珩更加难过了。他从怀里掏出了捂得发热的干净桃核,吞吞吐吐了半晌:“你是要托王常侍去做么?”

    华阳摇摇头,很奇怪地看向他:“我找他干什么?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呀。我要拿去种在大明宫里。范三都和我说了,这是你从阿翁那里拿来的。我种在宫里,来年就能吃得上阿翁家的丑桃子了。掖庭令难道还能管我吃自己宫里的桃子不成?”

    王珩松了一口气,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华阳将手里的漆木盒子塞给他:“这是我宫里的一些补品,你先拿回去吃。我以后就去不了弘文馆了……你和范三要记得想我!嗯……倒也不必太想我。”

    不远处传来了宫娥急切的呼唤:“公主!公主!”

    她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匆匆向他摆手:“我得走了。”

    后来他再见她,便是在东宫册妃的大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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