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怀灵
那场面,在远处的王珩的眼中,却另有一番韵味。
长身玉立的少年将手制的玉兰花冠戴在了少女的头上,并亲自为她整理流苏。少女手握小铜镜,前后照了照,颇为满意,抬头瞧见少年那双水光潋滟的双眸,突然羞涩地低下头去,手指不安地绞着,许是那情义太过热烈,她避无可避地将目光往场外看去,只同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交错,便很快又移开了。
好一对璧人。
他扶着球杆,心中不知是艳羡还是妒忌。偏头看向一旁自己的表妹义阳公主,她旁边站了另一个约莫同龄的少女,看样子也是某位公主,她打着扇子安慰失落的义阳:“那王渐之本就是东宫的人,那玉兰冠子估摸着就是他给华阳制的,借着这马球会走个过场送罢了。输了这一场又如何?”
义阳绞着帕子,气鼓鼓说:“就是恨他们拿我做筏子。”
南阳说:“谁让你急着将那香囊丢出去的?没瞧见我同丹阳衡阳都没动静么?”
义阳瞥了一旁王珩一眼,心想自己冲动了,也怨不得谁,便整理了下情绪,走过去说:“表兄,是我唐突了,才叫表兄同我输的那么难看。”
王珩连忙摆手:“公主哪里的话,是下臣没能帮到公主。”
义阳便说:“我打了这一场也累了,接下去不打算玩了,表兄自便吧。”说罢便提裙离去了。
王珩和义阳不熟,凑在一处本就不自在,他躬身送走义阳,反而松了一口气,一直在一旁不敢上前来的范润便也找到了空子钻了过来:“我瞧着那王常侍的马术真是精绝,同华阳公主的显然出自一路,这两人联手打起了,就算是十个义阳公主也不够打的,你方才坚持了那么久,已经是很厉害了。”
范润长在西北,对马术颇有研究,他说这话并不是为了安慰王珩。
王珩叹息一声:“是啊,等转过年,怕是长安又要多一对佳偶。”
范润显然没能察觉他话中的酸意,嘿嘿笑了笑,却说:“我瞧着义阳公主也是识趣的,她如今走了不打了,不若你同我组队吧?”
王珩求之不得。
一下午下来,他两人又上场了两回,不多不少赢了些东西回来,转头看华阳,却半天没有动静,只是坐在帷帐后头吃茶,或者转头同身旁王怀灵说话,又或隔着帷帘同太子珉和王渐之笑语,对场上的赛事倒是没有什么关注了。仿佛赢了那个冠子,就是她今日最大的差事了。
直到王珩的那对耳珰上场。
内侍将耳珰放在朱红绸缎的托盘之上,绕场了一圈,那耳珰太小,这么些距离根本看不真切做工,便鲜少有人想要争夺,半圈下来,竟无一人丢香囊出来。王珩的脸上有些热,转念想,若无人要,这耳珰便又回到他的手上,只能算是全场无人有缘罢了,如此一想,反而释怀。
可是没想到当那内侍走到华阳她们的看台前时,华阳探头掀起帷帐看了一眼,便抬手将那香囊丢了出去。
王珩想不到华阳竟然会喜欢他那小东西,颇有些惊异,可旋即便听见她娇笑着对隔壁的王渐之说:“瞧着那样子很是精巧,同你这玉兰冠子挺配的,是不是?”
她头上那朵白玉兰,开得缱绻。
王珩的心不知怎的又冷了下来。
许是见到华阳公主都投香囊了,当下便又有几个小娘子往台下扔了香囊来,那内侍回到王珩的面前问道:“王六郎觉得选谁同谁对决为好?”
王珩沉吟了一阵,抬眼瞧见华阳掀起帷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便说:“既然是华阳公主首个赏识,自然是以华阳公主为先……第二个投香囊的是……”那内侍立刻替他答了:“清河崔三娘子。”
王珩便说:“那就崔三娘子。”
他不知道那崔家姑娘是谁,也没有心思去瞧一眼,只盯着华阳又一次从看台上下来,她先是小心地摘下了头上那顶漂亮的花冠,随后又在手上用纱布绕了几圈做护腕,身旁的宫娥上上下下地替她和一旁的王渐之打理着,十分熟稔。两个人上场前依旧是对视了一眼,场中的配合便打得极其漂亮,清河崔家的二位自然是不敌,很快便败下阵来。
那崔家郎君远远朝着王渐之拱了拱手,范润凑在王珩的耳边说:“那崔家的似乎也是东宫常客,瞧他们,一早就知道打不过的样子,消极得很呢。”
王珩瞧着华阳这场的打法确实不如之前和义阳抢冠子的时候凶狠,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懒散,他心想自己那对耳珰的成色,本也不值得见惯了世间珍奇的华阳公主抢破头,便说:“本来就是个小玩意,崔家和公主都是见惯了的,不过是颜色恰好同王常侍的那个玉兰配了些许罢了。”
范润说:“说实话我瞧着这满场的珍奇,也就是王常侍那个玉兰冠子和你那耳珰能入得了我的眼,其他的,看起来都太浮艳了些。想来公主的审美同我的也差不离了。”
他语气颇为得意,王珩见他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竟然羡慕的紧。
不多时锣鼓响起,崔家败下阵来,华阳脸上洋溢着笑容,纵马穿过半场到王珩的跟前来。王珩身旁捧着托盘的内侍黄门立刻将那战利品奉上,华阳下马,掀起那盖着耳珰的纱来,开心地用两指捏起一枚耳珰,对着日光仔细瞧了瞧,赞了句:“水头果然是好。”说罢,便又让人将她的玉兰花冠拿来,与那耳珰比对了一下,说道:“你瞧,这两的玉色,仿佛纯然本来就是一套的一样。”
王珩垂着眼睛:“公主喜欢就好。”
华阳很是高兴:“既然如此,王六郎你便替我戴上吧!”
她很自然地将那两枚耳珰递到了他的手里,王珩一愣,木在了原地,盯着她那饱满的带着粉色的耳垂,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倒是一旁的宫娥极为乖觉,递给王珩一方绢帕,华阳伸着脑袋凑到了他身边,王珩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好容易隔着绢帕将那耳珰给戴了上去,华阳又当着他的面戴上了玉兰冠子,对着铜镜看了看,极为满意地骑马穿过全场,将她那浑然是一整套的耳珰花冠都炫耀了一番,耀武扬威地回到了看台上。
王珩实在是想不清楚,私心里,他确实存了那么一些许的念头,想让那对耳珰成为华阳的囊中之物,可如今她拿去做了王渐之送她的那顶花冠的陪衬了,心里却又苦又涩的,说不上话来。
他横放了手里的球杆,对范润说:“我有些累了,准备回去休息了,你若接下去还想打的话,寻别的搭子吧。”
范润瞧着他脸色发白,真以为他是打了两场体力不支,便揽过他的肩头说:“反正我那彩头也被人赢走了,接下去也无甚可看,咱们不若一道回去了吧。”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地穿过拥挤的人群离开了去。
回到看台上的华阳回头一望,便已经在那头瞧不见人了,她一蹵眉,心想方才王珩给她戴耳珰时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实在是品不出什么深层的奥义来,耳旁是王怀灵轻声悦耳的声音:“确实是很配呢。”
她心不在焉地对答着:“是啊,很配。”
日头渐渐西沉了,马球会接近尾声,华阳这次只赢了副耳珰配花冠,比之平时马球会她的赢面,着实是有些小。太子珉瞧着她下半场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侧首问她:“怎么了阿璨?累了?”
华阳只是绞着那花冠的流苏,望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流云道:“没有,只是今儿个彩头杂七杂八,却没什么好东西,下回咱们还是几个人办个小球会算了,那帮子人,请他们实在没意思。”
太子珉只无奈地笑了笑,对身旁的王渐之说:“六郎你瞧,阿璨就是这么个放肆性子,之前还央着孤给她办这么一场,结果还没完呢,就嚷嚷着没意思了。”
王渐之便答:“十五娘这样多好,无忧无虑的,想说什么便说,想做什么便做。”
太子珉叹息了一声:“作为阿兄我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但往后出了阁,就不能再像做姑娘似的毫无遮拦了。幸好我阿耶阿娘都是属意你的,我也放心你这里……”
王渐之的眸子暗了暗,只轻轻嗯了一声。太子珉继续说:“反而是我这儿,东宫里人人瞧着都金碧辉煌的,不过是个鸟笼子罢了。”
他看向看台最北侧,那儿是最末流的娘子们坐的位置,所有姑娘们都穿红着绿的,根本瞧不清眼睛眉毛,太子珉指着那看台的一角说道:“阿娘给我指了正妃,就在那儿。阿耶对她也颇为满意,听闻家里不过是个录事罢了,今儿个也不见她上场,想来是不会骑马了。”
王渐之看着那因夕照的光线而模糊的人影,可以想见那出身不高的姑娘今儿个见着这东宫马球会的盛况而局促不安的样子。他复又偏头看了眼正在同华阳咬耳朵的王怀灵,心里头想,比起他的妹妹来,他实在是要幸运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