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使
华阳皱眉看向王珩,她知道,晋王肯定不愿意出使,免不得要派他手下的人去,可是没想到王珩竟然主动站了出来。
他对晋王如此赤胆忠心?
华阳问:“王郎觉得,以你的身份,可以劝服幽州、并州节度使?”
这是在朝堂之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华阳的目光尤其灼热。
王珩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回答:“臣出自琅琊王氏,至少也是个世家子弟。幽州节度使崔朝,为博陵崔氏,与王氏有姻亲。并州节度使范希,其子范润是宝历十四年进士,与臣同榜。且此去路上,经过青州,琅琊郡就在青州,臣,也想回自己的家乡去看看。”
他笃定地望着华阳。
华阳的手捏紧了裙边,他说的理由有理有据,且最后一句,想回家乡的剖白,让她更为动容。
她说:“此去艰险,或会遇上燕国人劫掠,王郎不怕?”
王珩说:“不怕,大业儿郎,总得为大业做点贡献。”
华阳的目光,从王珩的脸色,滑到一旁静默的晋王的脸上,然后嗤笑了一声:“叔王麾下有如此忠肝义胆之士,本宫羡慕。”
晋王冷着脸,机械地说:“王侍中是朝廷之臣,自然一心为朝廷、圣人办事。”
下朝之后,几个人把王珩围了起来。颜光率先说道:“你竟然要去幽州、并州?”
王珩冷静地道:“大长主如此诘问,必然得有人领了这个差事。大王身份金贵,如何能冒险北使?”
晋王瞧着他的眼神有些微妙:“你当真是为了我?”
王珩一愣……他的确,初衷并非是晋王。
见他垂眸,谢浮又上前和稀泥:“璀之兄如何不是为了大王?大长主还真是厉害,竟然让大王如此下不来台。璀之兄若不站出来,难道真让大王前去?”
晋王的眸色森冷:“此女心机,有朝一日,或死于她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这话过于敏感,四人都不敢多言。毕竟前日太微殿一事,除了颜光,各个都是亲历者。
半晌,桓浩说:“大长主远虑,臣倒是觉得,她的看法并非无理。如今南业流民日多,各地都有流民匪作乱,若那些匪徒变成士兵,便是把这一作乱的势力变为我们自己手中的利刃。至于幽州、并州,就今局势来看,的确是必须收入囊中的,若我们有幽州、并州的军队,夺回长安指日可待。”
晋王抬起眼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夺回长安?”
桓浩说:“难道任由我国都沦陷敌寇之手?”
晋王的目光仿佛变成了百丈之冰,他眯起眼来看向桓浩:“如今我们的国都是建邺!”
“可……”桓浩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谢浮拉了一把。
晋王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重的戾气,他冷冷地看向桓浩:“看来桓卿确实忠君爱国,不若桓卿去镇守信阳?”
信阳是江北前线一座重镇,直面被燕国人占领的洛阳,此刻虽然还在南业的手中,但常常忍受燕国人的挑衅骚扰。桓浩闻言一愣,可片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前日手刀击晕了晋王,是怕他真的让人攻上太微宫,那不忠罪名便坐实了。就算他推翻了少帝自己继位,民心也失了一半。可他当时已然疯魔,听不进半句劝说,故桓浩只能出此下策。
但晋王却不认同他的想法,还记了仇。
他看着双眼猩红的晋王,这几个月来,他处处同华阳针对,此时的政见,又非常保守,同桓浩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他忽然觉得,这个追随了多年的主公,已经不适合他再为卖命了。
桓浩未作争辩,只是抱拳答道:“臣领命,只是臣麾下的羽林军,毕竟是宫闱禁军,不适合调往信阳前线。”
晋王冷笑一声:“你那些谯国兵不都是打游击出身的么,把他们带走,羽林军,孤王自然会想办法扩充。”
说着他望了一眼谢浮,谢浮赶快把目光移开,自己却不知道为何会惧怕他的目光。倒是颜光年轻气盛,上前一步说道:“大王,如今璀之兄出使幽并,阿浩再去信阳,朝中可堪用之人便……”
晋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颜光的话便凝在了口中,他无言了。
晋王拂袖,推开众人,独自走了。唯余王珩桓浩,相视一眼,苦笑了出来。
桓浩搭上王珩的肩膀,叹息一声:“我原来想,上次事情之后,大王与我有隔阂,幽州并州之事,必然是让我去的了。没想到你倒是替我接下这锅。”
王珩摇了摇头:“我是为了自己。”
桓浩并不解他“为了自己”的含义,歪头问道:“别告诉我,答应这个差事,就是想回趟琅琊么?”
王珩朝他笑了笑,意味不明。
华阳回了寝殿后,苦思冥想,不知道王珩主动趟这一趟浑水作甚。莫非是他真的对晋王忠心不二?一想到他此前说,晋王和他有如手足,华阳就有些气紧。
那若是有一天她和晋王一起掉水里了,王珩会先救谁?
等等——王珩知道她会凫水,晋王倒是不知水性如何。
华阳想着,把自己的裙子揪出两道深深的褶子。
许娘子见了,有些奇怪:“今日大朝会,大长主大获全胜,晋王气得脸色铁青,大长主不高兴?”
华阳捏着自己的裙角,胡扯一通:“我和叔王本应该联手辅佐圣人,如今却针锋相对,不是好事。”
许娘子却笑了:“奴婢看,大长主是在担心王郎。”
华阳双眼一瞪,怒视许娘子:“我担心他做什么,他是自己上赶着要去幽并的。”
许娘子轻笑一声,并不接茬,只是道:“王郎出使幽并,若成了,乃是一桩奇功,大长主在他出发前,当为他践行。”
华阳想了想,许娘子说的有理,便吩咐她下去准备,恰在这时,有女史来报,晋王遣桓浩往信阳。
桓浩在太微宫那件事情上,得罪了晋王,但她没想到晋王会赶他走——她以为他们五个之间,关系多紧密呢。
她叹息一声:“是我连累了他,不若把他也一起请来吧。”
于是,宴会便定在了栖燕阁,出席者桓浩、桓揽月、王珩。
说是宴会,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的聚餐,无丝竹相伴,也无女史布菜,只上了几壶好酒,几道菜品,华阳更是亲自下厨,烤了羊肉。
酒过三巡,众人皆是有些醉了,知己好友一起畅饮闲聊,本就醉人。桓浩都有些糊涂了,拉着华阳的手说道:“大长主,我,谯国桓浩,这辈子没倾慕过什么人,唯独你——”
华阳两颊绯红,不知是醉酒还是被他言倾慕,她也不缩手,任由桓浩拉着。
桓浩说:“我只恨不能早点遇到大长主,大长主的见识、才学、勇气,都让我桓浩自叹不如!你的雷霆手段,实在是……实在是——”他眯眼打了个嗝。
华阳笑眯眯地回答:“桓将军为人,也让我敬重,望你此次去信阳,一定要珍重。”
桓浩说:“有大长主的话,我一定好好带兵,好好打仗,不让燕国人再往南一步!”
坐在桓浩对面的王珩,只觉得这场景扎眼,他也想握住华阳的手,让她对他说一声珍重。可是瞧着她们两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实在又不忍打扰。他抬头,瞥见华阳簪在发髻上的那朵绢花姚黄,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说道:“我有些不胜酒力,去廊下吹吹风。”
但华阳和桓浩根本没一个理他的。
桓浩又把华阳朝自己的身边拉了拉,拍着她的手说:“我只恨,大长主你是女儿身,若是男儿,我必然要拉着你,同我歃血为盟,做一辈子好兄弟……“
华阳也拍着他的手:“我也渴望有一个如桓将军一般,威武的兄长,有时候,我还羡慕揽月。我的亲阿兄,虽然人是不错,也有抱负,却体弱多病,个性绵软,小时候,被其他皇子欺负,还得我这个妹妹替他出头……”
桓浩瞪大了迷糊糊的眼睛,看着华阳:“竟然还有人敢欺负太子殿下……?”
华阳叹息一声:“桓将军有所不知,内廷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后不得是世家贵女,以防外戚专权。我们的阿娘,只不过是个乡下出身的农女罢了。宫中其他的妃嫔,家世都比我阿娘好些。”
桓浩一掌拍在桌子上:“农女怎么了!我们桓家人,原先也是种地的!”
华阳也跟着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对啊!最后,东宫太子不还是我阿兄?当了皇帝的,不还是我侄儿?”
两个人大笑间,互相倒作了一团。
桓揽月见他们二人聊得火热,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来,又见王珩离席,便也起身,去找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