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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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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已越来越接近深冬,城郊草屋早已堆雪三尺。

    天还未亮清明,宋枝落就悄无声息地披上衣服,从宋府侧门出去了。

    没有惊动一个人。

    冬季的早晨,当头的还是那弯残月,远远的才看见天边的一道弧白,沿街店铺还挂着灯笼,微黄的灯光倾洒在青苔小路上,大街上只有偶尔挑着两箩筐萝卜的菜贩子经过。

    弯弯绕绕走过两条街,宋枝落停在榆江边。

    榆江发源自晋县,可绵延的江道却能纵横长安城,被长安百姓奉若神明也有好些年头了。眼下潺潺的面上已经结起薄薄一层冰,没有了活力。

    依江而造的有一排高矮不一的房子。有楼阁台榭,亦有稻草茅屋。

    宋枝落从袖子里翻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六个字:卯时,玄陵院见。

    这字条是昨日夜里走之前秦晚给她的。一看这字,便知道是景离的手笔。

    玄陵院在一众房子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富丽堂皇,宋枝落费了一会功夫方才找到。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玄陵院”。

    宋枝落走近,发现门虚掩着,便轻轻一推,“吱嘎”,门顺声而开。

    走进院内,宋枝落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碧瓦朱甍,四周的院壁虽是白色砖石,但宋枝落识货,这是羚羊峡才有的瑊玏,寻常百姓家可用不起。

    还未离开夜幕的月光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院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帘后站着一人。

    宋枝落掀帘而入,就看到景离立在一排供奉的灵位前,目光铮铮地盯着那些灵位,脸色凝重,道不出的味道。

    刚想开口说话,只听背对着她的男人蓦然启齿,“等你很久了。”

    说着,半转身子,朝宋枝落侧眸看去。

    宋枝落一怔,抬眸看向景离,那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眸一别寻常的深晦。

    “卑职腿短,自然来迟了,望王爷恕罪。”

    “本王就喜欢知错就认的人,不过记住了,下不为例,本王不喜欢等人。”

    那挑起的眉梢,真够显眼的。

    宋枝落不动声色地白了景离一眼。

    景离收敛了上扬的唇角,绕过灵位,拿起搁在桌子上的一本书,交到宋枝落手上,沉声说:“看吧。”

    宋枝落接住封面已泛黄的书,翻开一看,扉页上赫然写着“锦江案”。

    宋枝落心里一滞,景离要查这宗案?

    随即,宋枝落继续往后翻,缃色纸卷上印着的黑字就像三月闷雷,波动人心。

    许久。

    宋枝落合上书,将垂下的一缕青丝别于耳后,抬头问道:“这就是王爷所说的,值得起一世荣华富贵的事?”

    景离站在屋檐之下,双手背在身后,那身墨色的长袍被冷风缓缓掀起,面色端凝,脸上慵懒不再,眸里的冷意渐渐,“当然。”

    宋枝落没有搭话,站在景离身后,正垂头沉思。

    “明日你再验一次尸。”

    闻言,宋枝落携揉笑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放下书,走到景离面前,笑道:“两年,只怕尸首都已化成灰了。”

    一具尸首能保存一个月已是极限。

    落下这句话,就从景离身边擦肩走开。

    可下一秒,宋枝落的手腕就被景离握住,一个用力,景离将宋枝落扯进怀里,另一只手顺势搂住宋枝落的腰。

    宋枝落身体贴向他,之间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她矮景离一个头,目光正好直视在他的胸膛上,男人炙热的体温扑向鼻尖,让她的心赫然一紧。

    一个激灵,用力将景离推开。

    宋枝落有些愠怒,看向景离的水眸也有了冷意,“王爷这是做什么?”

    景离把锦江案的书塞进宋枝落的怀里,无害地笑道:“回去再看看。”

    宋枝落瞪了他一眼,点点头,不再过问,“是,卑职必定将书中一字一句看得清楚明白。”

    这般乖顺,对景离很受用。

    走出玄陵院,外面的天已经全亮了,东升的朝阳照在榆江上,仿佛要磨去万物的棱角,柔和了宋枝落的视线,却剪不断蜂拥在脑海中的思绪。

    锦江案,两年前一宗震惊权野的疑案,至今仍未找到凶手。

    两年前的冬天,开国郡公荀秉离府巡游,一连两个月,依旧没有回府,府内的人于是就报官,官府的人查了一周之久,才在离京不远的锦江发现了荀秉的尸首。

    因为案子涉及到开国公荀秉,如今在位的祁胤帝命刑部彻查,可等到来年春天,这件事却意外地不了了之,再无一点音讯。

    至此,这件悬案搁到了今天。

    期间开国公府的人曾多次上书要求翻案,但一次次的奏折就像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一点波涛。

    说到底,还是朝廷里的暗涌在作祟。

    一盏茶后,西厢院。

    宋枝落散下三千青丝,再次和衣而卧。

    大冷天的,还是被窝里暖和。

    这一觉,宋枝落足足睡到午时,才悠悠转醒。

    睡眼朦胧的宋枝落掀起帐幔,看见房里空无一人,眉头刚一皱起,就见烟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饭菜。

    烟儿放下饭菜后,才抬眼看见了宋枝落,愣了一下,“小姐,你醒了?”

    宋枝落“嗯”了一声,淡淡抬眸,对着烟儿说道:“你过来。”

    说着,折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烟儿。

    烟儿的手悬在半空,不知该拿还是不该拿,宋枝落见此,摊开烟儿的手心,将锦盒放在了烟儿的手里。

    烟儿低眼看着手中的锦盒,还是乖巧地打开了。

    黑绒布上安静地躺着一块帝王绿玉佩,通体的翠绿一时竟让烟儿红了眼眶,声音变得有些呜咽,“小姐,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宋枝落就淡声开口,“收着吧,过年给你娘送去,保平安。”

    烟儿站在原地,手紧紧抓着玉佩,嘴里絮叨着,“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宋枝落看了一眼泪眼朦胧的烟儿,无奈道:“别哭了,我饿了。”

    烟儿闻言,立马止住了摇摇欲坠的眼泪,用手背抹了抹脸颊,把锦盒小心翼翼地收好,才走到桌子近前,端来饭菜。

    宋枝落吃着嘴里的饭菜,却味如嚼蜡,一时间,一间房,两人各怀心事。

    吃完饭,宋枝落正在净手,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偏过头对烟儿说:“去把我的东西拿来。”

    烟儿一听,有些呆愣,宋枝落所说的东西是她在云城当仵作的那一套东西,眼下回了长安城,那套东西就被藏在了西厢院的小书房里。

    每年秋冬,都是烟儿陪着宋枝落去的云城。

    “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宋枝落取下手帕,擦拭着白净的手,挑眉答道:“要出活了。”

    事至此,烟儿没再多问,乖乖地去拿了东西。

    回到长安城还没多少日子,那紫檀提盒已经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宋枝落用指腹抹去灰尘,开箱一看,还好,都还能用。

    就这样,挨到了第二天约定的酉时。

    宋枝落拎着盒子,从后门小路出去了。

    长安的义庄设在城内,却偏在西城,从宋府过去,宋枝落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义庄的门外点着一盏红灯笼,那扇大门被印照得格外陈旧破败。

    云城城门口的义庄她倒是去过不少次,反倒是这长安的义庄,还是头一次来。

    宋枝落提着灯笼,推开义庄的朱门,到了大院里,宋枝落将手里的灯笼挂在一旁低矮的隅角上,拍了拍衣袍上的灰。

    正巧,守义庄的年伯正好拿着一大把点着的香从里面出来,佝偻着腰,一身满是补丁的粗质麻衣,戴着一个泛黄的布帽。

    宋枝落虽然不认识,还是点头示意。

    “姑娘,里头那位公子等你很久了。”

    “好,我知道了。”

    义庄布局较宋府就简单多了,穿过院子就是正屋,萧瑟的冬风穿梭在停距着的棺材间,倒吹起了宋枝落的一身鸡皮疙瘩。

    远远的,宋枝落就看见了停立在一具棺材前的挺拔身影,脚步不觉加快。

    “怎么这么久?”景离收回自己的目光,侧眸看向宋枝落。

    “是您来早了。”宋枝落连看都没看景离一眼,不卑不亢道。

    宋枝落垂眸看向那具棺盖大开的棺材,不禁有些讶异。

    檀香木棺材里躺着的尸体完好无损,一点也不像是死了两年之久,倒像是头七。

    景离侧目看了一眼宋枝落,启齿道,“下葬时用香脂油和黍酒泡过,且两年间未曾开过棺。”

    宋枝落一惊,香脂油是从西域远传而来的,据说当时皇帝只分赐给了众皇子,还有就是诸如开国将军等百臣之重的人。

    说话间,宋枝落已经从提盒里取出一把宽刀,垂眸看向尸体,即便穿着华服,但浸染渗透出的凝固血迹依然清晰可见,想必,这衣服下的躯体必然会是伤痕累累吧。

    她伸手想去解开荀秉的寿衣,但一只手堪堪地挡在了眼前,景离眉间神色未变,只是轻咳一声,“这种事还是让秦晚做吧。”

    说着,叫来了秦晚。

    宋枝落两手一摊,由着秦晚将荀秉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

    当衣衫褪去时,宋枝落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荀秉身上的伤痕,一道道血口子早已结了痂,伤口外翻出了皮肉,暗红的结痂在蜡黄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渗人。

    不细数,也有大大小小十几个个深浅不一的伤口。

    宋枝落将尸体的下颌抬起,刀挑开颈部伤口的痂,一条六公分的伤口从下颌蜿蜒至锁骨。

    紧接着,她又仔仔细细看了每一处刀伤,柳眉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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