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折叠的粮仓
“伯父,您请节哀。”蓝知非努力平复忧伤的情绪,但仍旧难以抑制沙哑颤抖的声线,“我能参加静宜的葬礼吗?”
“谢谢,葬礼已经办完了,我为静宜制作了永生塔,那里保存了她的所有意识和影像,她从未离开,以后也永远不会离开。”
“没有让亲朋好友一起缅怀吗?”
“三十一世纪了,一切都宜从简。更何况,我的悲痛并不想与别人分享。”
“那她葬在哪里呢?”他知道高产阶层都有权限和能力购买政府规定区域的土地作为墓地的,董达没有理由拒绝,“我只是想去她的墓前悼念一下。”
“我说了一切从简,自然和常人一样对待。”董达走到那根立木前,抚摸着那千年沧桑的纹理,他说道,“知非,其实那样没什么不好,科技发展到近乎极限的今天,人类的寿命最多也就不到两百年,科技哪怕再来一次大爆炸,人类总是不能像这根立木那样活几千年的,这是自然规律的壁垒,是打不破的;诚然,立块石碑可以万年不朽,但对于冢中枯骨又有什么意义呢?既然如此,又何必死后再浪费资源呢?”
“那静宜……最后是葬在?”
“她喜欢大海,她曾对我说,一定要建一座海底别墅,让她每天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姿态妖娆的珊瑚以及色彩明丽的鱼以及微不足道却构建出整个海洋生态系统的浮游生物,她的死,也算是完成她的夙愿吧。”
“等等,您的意思是,她的尸首没有找到?”
“某些层面上来说,是的,不过,找不找得到尸首又有何意义?昂克逊的海岸线绵延上万公里,而梦境岛海域又是三国公海,是自大洪水以来,全球最大的三角洲。除非静宜显灵告知我具体坐标,否则,要打捞她上岸,无异于海底捞针。”
“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咯!”蓝知非重燃希望,哪怕这希望就像针尖般渺小,一千多年前物理学家偶然发现了原子内的电子以及只有原子亿万分之一大小的原子核的时候,不也就此奠定了上千年来屹立不倒的科技大厦吗?他又想起了一句古话:死马当活马医。无论是哪一种偶然或幸运,都得尝试一下,于是他继续说道:“伯父,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我愿意倾尽一生寻找静宜,哪怕希望非常渺茫,哪怕最后在海底地狱入口旁找到她的尸骨!”
蓝知非这番诚挚的话语,本应该使董达更加感激涕零的,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但董达只是轻描淡写的回道:
“是啊,人活着总得有些寄托。”董达朝着马槽后面市民大楼的方向走去,一路再没做声。蓝知非只得知趣地跟随他的脚步。走进大楼,董达径直来到控制室,当然,所谓的控制室也就两部老掉牙的话筒,和叛军搬来的一张办公桌——那是洪流的地盘,虽然他只使用了不到十分钟。办公桌后面是一个落地窗,窗外荒芜的情景,蓝知非很熟悉,那里是洪流那套歪理邪说的开端以及大开杀戒的所谓动机。
“咱们就去那里交接吧。”说罢,董达便握住右边的话筒喊了一声,好像就一个字,但因为那个字的尾音很长,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响不止,就像一句单字重复的话:唵唵唵……董达便如崂山道士般穿越那扇封闭的落地窗。蓝知非见过冯补以太仓那套把戏,自然也轻车熟路地跟着董达走了出去。
但当他跨出窗外的时候,面前的景象让他傻眼了:这哪是后院啊,这分明是一座巨型仓库!相比控制室往外看的视野,就拓展了成千上万倍:白得反光的箱体在间隔至少一百米的两堵墙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延伸到模模糊糊的尽头。每个箱体都用醒目的黑色字体标明了属性——米啊面粉什么的!这是一座粮仓!单看到这些黑色标识,就足以使蓝知非这头饥饿了十几年的野兽,产生一口气吞掉这里的想法了。每个箱体约两米见方,层层堆叠,高度直达屋顶,屋顶的高度,是蓝知非的脑袋充分仰倒与后脖颈呈九十度角才勉强望及。
蓝知非狠狠地咽了咽口水,好奇又谨慎地跟随着董达的脚步走进这座粮仓。底部虽然有些模糊,但随着继续深入,仓库的两旁还是逐渐看清了,原来这些白色箱体的分布极其规范:左边的都是大米,大米由前往后的顺序大致分成一级到九级;右边的是面粉,等级排布与大米相同;在好奇与兴奋中,往往时间过得很快,他终于跟随董达来到u形的底部,满满的白色箱体上,什么都没写。
“我们现在开始交接。”董达转过身,正色寒芒地说道,“去随便开一扇带字的门,抽查标识与内容是否相符。”
“怎么开?需要钥匙吗?”
“不需要,我已经授权了,你直接按一下门就开了。”
于是他便就近按了下九级大米的门,顿时白花花的米浪奔涌而出,堆起一人多高的米之冰川。蓝知非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哪怕下辈子再投胎,也是不敢想的。他习惯性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举动逗得董达这张向来深沉晦暗的圆脸,瞬时红润了起来,估计离他那零下一百度的笑点已经无限接近了。
“标识……标识与内容相符。”
“哦?你怎么知道呢?你见过九级大米长什么样吗?”
“没见过,但这大米看上去真的很白闻起来真的很香啊。”他不禁又咽了口唾沫。
“这么和你说吧,九级大米是最次的。”董达微微一笑,这是老师或者长辈宽和的笑,“其实你也不必花太多精力去甄别,因为你见过了最次的,以后遇见好的自然就能分辨出了,反过来也是,你知道什么是好的,那遇见次的,也会一目了然。”
“嗯,明白了伯父。”
“别叫我伯父,我现在还是马槽售货员。”
“那董售货员先生,这算交接完成了吗?”
“以后请你善待这份工作!”
“我一定会的,只不过,”蓝知非望着那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箱体墙说道,”我有点好奇,那里面都是什么呢?”
“好奇啊,那你猜猜?”
“合成面包?”
“你这点格局啊,注定就只能做一辈子基础公民!”
“莫非推开任何一扇门都对应一个像这间仓库一样的折叠空间?”
“嗯,这才是作家该具备的想象力嘛,不过,还是没猜对。算了,你不用猜了,我暂时也没打算告诉你,这片区域还没经过我授权,你也打不开,蓝秘书,就留点悬念吧,这对你以后的工作没有任何影响。”
“那……”
“你是不是想说,怎样处理这堆粮食,才能让政府既不起疑心,又能让你获得政绩,又能让这座城市的民众对你感恩戴德,是吧?”
“嗯……嗯。”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只能任由自己在这位长辈面前变得清澈如水,虽然这挺操蛋的。
“办法很简单。”董达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巨大的方框眼镜,但始终很难看清楚他的眼睛,“你明天就给秦总统打个报告,就说你发现了一座隐藏在马槽后院的粮食仓库,你怀疑是叛军截留的战略物资,这样一来,非但秦总统会加奖你,全新都的民众会感谢你,最重要的是,洪流必然难逃干系,懂了吗?”
“对啊!这样洪流就百口莫辩了!”蓝知非想到终于能惩治那个杀人魔王,心中波涛澎湃,但转念一想,这位准岳父——当然,在得知董静宜的噩耗后,他已经把他当做岳父了,哪怕他终生不娶,总之,他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对待这位老人——他无父无母,而董达又痛失独女。只不过,他为这位老人不值,他记得董达说过,他散尽家财换了赈济难民的粮食,这个粮仓,应该是他的最后底牌吧?这样双手奉送,如果只为了报复那个早有防备阴险毒辣的仇人,太不值了。应该还有其他办法的。于是他继续说道,“伯父,这样做代价太大了,何况,即便我在报告上那样说,领袖也奈何不了洪流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粮仓的一切,真就是他的截留物资?”董达说道,“小伙子,你的格局能否打开一点?多为民众着想,少寻思那些阴谋论。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也没你想的那么大度。当年散尽的家资,对于我来说,与斯特烈总统玩一把轮盘,用祖传的概率学就能轻而易举赢他个百万千万的;或者与图格拉小姐,嗯,那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总统,随随便便传授她一些让男人x取向改变的基因学,就能让我赚的盆满钵满。我想说的是,这座仓库里的粮食一粒都不是我的,但仓库是我建的,仅此而已。”
“哦,明白了,您是一直以售货员的身份卧底在这里的,没人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小伙子,你总算开窍了。要不然,总统会越过审议会下达最高追缉令吗?他们会与叛军暗通款曲?直接派两个秘密警察把我从这里带走就是了。至于洪流会不会遭到惩罚,不是你和我甚至这整个混账秩序所能决定的,我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在这遮天蔽日的幻象中,还算有一点实在,仅此而已。”
“感谢伯父,我照你说的做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