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
不怪南星把送信任务忘得彻底。
任务面板可隐藏暂时不做的任务。
那会儿他刚出新手村, 忙着找师门、忙着熟悉日常、忙着赚钱、忙着跑图、忙着弄家园、忙着大任务……反正就一通瞎忙活，眼看就要突破40级大关了，刻意卡级、夯实纸面修为, 这几天才清闲了下来。
再看这隐藏任务的名称：
“一品鲜”店小二的委托——送信。
对比老白的“追寻名将踪迹”, 以及蚕月二人的“孽海情天”，“送信”二字太特么朴实了, 看起来就像个日常跑腿任务。
偶尔查看被隐藏的任务栏, 一眼瞄过去, 只当是没来得及做的日常呢！
《踏古》那么大、城市那么多, 跑图任务层出不穷, 繁琐又累人，被广大玩家不知从哪学到的现代网络流行语, 亲切称之“搬砖”……除非没事做了，他才会去“搬砖”。
扯远了。
言归正传。
南星一边收拾着炼药房，一边检查武器装备的耐久度, 红药蓝药解毒药啥的带足了, 一边跟宗聂打探着当前的任务进展。
宗聂做事靠谱、细致, 仔仔细细说起他发现线索的经过——
“送信”任务看着只是跑腿，其实难度真不是一般。
不知道目标NPC任何信息，只说姓“柯”，是个老头, 有一个大概的范围，在贺兰山一带活动……拜托，贺兰山占地有多广、海拔有多高，真当是姑苏城外不足100米高、半个小时就能逛完的谢阳山吗？
“这回也多亏了星辰你……”不管三七二十一, 宗聂先夸起某人多么“劳苦功高”。
南星睁大眼睛：“诶？我？我啥也没干啊！”
男人微笑：“如果不是你提醒, 可以去敦煌刷皇竹草, 恐怕我很久都发现不了离火族的线索。”
哦对，还有一条信息，店小二说他是离火族的。
南星挠了挠脑阔：“敦煌离贺兰山远着吧？还是说，店小二不靠谱，给的信息不对？”
抑或，目标NPC特能跑，从贺兰山一直跑到了祁连山？
宗聂温声说：“我从凤城蒙古大夫那得到一些确切的情报。”
在敦煌刷到的皇竹草，玩家得不远千里跑到焉支山脚一个隐蔽的镇子“凤城”提交道具，兑换“二益丹”或“八珍丹”。
作为三个月步行能达到一万里的神人，宗聂自然将凤城乃至整个焉支山地域，用双脚丈量了一遍。
“我发现，凤城镇长姓林哥。”
按照夏土的背景，西北一带多是少数族群，奇奇怪怪的姓氏反而才是正常。
“林哥？”南星用手在掌心比划，忽是“啊”地一声，“是柯？”
[木哥木]是“柯”的异体字。
老家同乡有个村，村名沿用古时名，就是新华字典查不到的异体字，里头有这个“柯”，他初中同桌是这个村的，所以印象深刻。
（后来撤乡并镇，村子跟隔壁的合并，古名就弃之不用了。）
宗聂轻颔首，继续说：“焉支山有一个梧桐岭，岭间散布几个村落，都是林哥氏，我无意间找到他们的祠堂，发现牌位都刻着这样一个图案……”
用信息框给南星分享着图像。
南星挑眉：“是火字，看起来是篆体？”
弯弯扭扭略微夸张，可能是大篆？但“火”字结构简单，图文弄得再怎么复杂，还是挺容易辨认的。
宗聂笑了笑：“我就顺便打听林哥氏的来历。”
凤城太小，当地的情况随便找个路人就能打探一二。
说，林哥氏是一两百年前迁居过来的，甚至“凤城”这个小镇，都是由林哥先辈建成的，据说为躲避战乱……这种事在夏土太常见了。
后来攒够一组“皇竹草”，也不兑换什么二益丹、八珍丹的，全拿来讨好蒙古大夫NPC。
蒙古大夫早年避难才定居在凤城的，不是林哥氏人，拿到皇竹草，高高兴兴给他的爱马饱食一顿……就跟宗聂说起林哥氏的来历。
林哥氏确实是离火族，来自贺兰山，准确地说，是凤凰城几百年前的主人。
本朝建立后，国力一度强盛无比。
武帝时期，更是开疆拓土，国土面积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伊州、沙州、栖州，包括如今属于雍州的“贺兰山-祁连山”少数族群的领地，全数划归治下。
“离火族跟独明族自称神凤后裔，却有着血海深仇。”宗聂讲起古，“当年独明族协助夏军，拿下凤凰城后，就将离火族人驱逐了……按照蒙古大夫的说法，独明族对离火族发起了灭族屠杀。”
侥幸逃过一劫的少数离火人，东躲西藏，迁移一千多里，改头换面变成林哥氏，来到当时还是无人区的梧桐岭一带定居了。
南星恍悟：“凤城，凤凰城，一看就有联系。”
转而问：“所以咱们这是去凤城？”皱了皱眉，“小二哥还是不靠谱啊，他出生时离火族已经变成林哥氏，也不在贺兰山了，要不是宗哥你心细如发，这个任务根本就没头绪嘛。”
宗聂摇头：“店小二应该没说错。”
“怎么说？”
“林哥氏早已不以离火族自居，但店小二很为他离火族人的身份自豪。”
南星想了想，道：“也对，当年可能有个别离火人，没跟着族群一起迁移，留在凤凰城隐姓埋名什么……啧，胆子真大。”
便是发问，丝毫不想动脑子：“现在到底去凤城，还是凤凰城？”
宗聂耐心地回：“我后来去凤凰城寻找离火族的线索，找到一个当地人称‘鬼仙湖’的地方，在贺兰山一个峡谷。那里有迷瘴跟阵法，我想办法破入，发现一座祭坛。”
南星惊叹，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宗哥你好厉害。”
别看说的轻描淡写，可是打开世界地图，看看标注的贺兰山地域，范围有多广阔……这一个“找”字花费多少时间、心力，旁人难以想象。
“宗哥你该叫上我一起的。”
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任务，共同分担责任才对。
宗聂笑：“还好，无名观有个叛出师门的前辈就在凤凰城，给了我很大帮助。”
“啊，为什么叛出师门？”南星关注点一下子歪了。
“二十年前，悟能师叔背着师门，跟峨眉派的长老成婚生子。”
南星顿时来了劲：“然后呢？”
——悟能，啧，道号吗，居然跟二师兄一样的名号，主脑取这个名怕是意有所指啊。
宗聂顺着他的话题回：“无名观不沾世俗，悟能师叔这种情况犯了门规，理当逐出师门，”顿了顿，又说，“后来他悟道忘情，抛妻弃子……峨眉是一方大势力，前辈为不给无名观带来灾难，就自导自演一场戏，变成无名观叛徒。”
南星囧：“好渣！”
宗聂轻笑，对NPC的作为不做评价，只是话锋一转，很自然将话题拉回来：“我在鬼仙湖里里外外寻了一遍，发现没有人居住的痕迹。祭坛看起来也年久失修，有些破烂了，但……”
石阶、墙壁不见苔印，缝罅积沉着多年的沙土，却没有一根杂草。
“我猜有人定期，或者近期有清理打扫过。”
南星只会“嗯嗯”点头，表示宗哥分析得很对。
“后来打听到，当地人很忌讳鬼仙湖，一般不会有人到附近。”
但总有些不听话的调皮孩子，漫山野地乱跑，用两根糖葫芦打听到，鬼仙湖附近住着一个古怪老汉，靠砍柴卖炭为生。
南星闻言振奋了：“你找到老头了？”
宗聂点头：“我在山里找了好几次，一直碰不到，后来在凤凰城的坊市，发现NPC每十天，会在固定位置卖炭。”
南星笑：“今天吗？”
宗聂也笑：“NPC总是在日落后才离开。”
南星看了看日头，已经西斜了，当即迫不及待：“走走走，别让他跑了！”
宗聂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凤凰城是主城吧？走驿站直达没问题吧？”
“可以。”
家园所在的春潮里，离驿站不远，两人便没召出坐骑。
宗聂边走边补充一些细节。
南星脚步微顿，转头看向男人：“诶，宗哥你怎么认得柯的异体字？”
男人回：“问金灿灿借了康熙字典查出来的。”
“这个好啊！”南星眼睛一亮，“什么时候咱们也弄一本。”
“好。”
“不过宗哥还是好辛苦啊。”
曾在网上看过康熙字典的影印版，他一个现代人，排版看着都不大习惯，何况宗哥这样的不懂……唔？
“宗哥学过汉字？”
“学过皮毛。”
南星忍不住笑了，对这人的自谦已然很了解：“那起码是精通了。”
宗聂摇头：“大略能读懂白话。像你之前说的庄子，就很难理解。”
南星默。
作为21世纪“古人”，他对庄子也是半懂不懂的。
闲谈着，两人抵达凤凰城，驿站直达坊市外。
隔着半条街，南星看到宗聂说的老头，“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很契合卖炭翁的人设。
“信呢？我去递交……”
有些兴奋，同时也是想做些贡献嘛，不能什么事只让宗哥一个人做了。
走近了，看得更清楚，老头饱经风霜的面容，布满深深的皱纹，他嘴巴抿得很紧、唇角下垂，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和气。
南星没多想，发挥他无与伦比的亲和力，满脸是讨喜的笑，跟NPC搭话。
可，连怪脾气的沈仙人都吃的笑容，这一回没能起到丁点儿作用。
老头一脸冷漠，对他爱答不理的，实在烦了，才说：“你找错人了。”
没多看他手中的信一眼。
南星眼珠滴溜溜地转，笑意不减：“是晚辈鲁莽，打扰老人家您了……哎，这炭看起来不错，请问老人家这些怎么卖？我与友人初来乍到，真的不习惯凤凰城的气候，太冷了。”
老头对他套近乎的话浑然不在意，只回：“一个银元。”
“这！这……么便宜，哈哈。”
为了博得NPC的好感，南星含泪掏钱：“炭我包了，老人家您看看，钱可够了？”
老头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钱，一声不吭将炭火往前推了推。
南星正暗暗心痛着，忽是发现……
竟是紫阶的兽金炭！
——加8%的[制药]成功率。
整整两组100份，1银相当于市价一半了，赚大发了。
不由得乐开了花。
南星嘴巴更甜，夸赞老人家的炭多么多么好，试图打听清楚对方是不是姓柯。
老头很冷酷，忍无可忍说了声“聒噪”后，收拾起货担，转身离开了。
“……”
南星摸了摸脸，回头问他宗哥：“我长得不好看吗，笑得不讨喜吗，为什么老头这么凶？”
宗聂目光温柔，回：“好看，可爱。”
某人受伤的心灵一下子被治愈了。
转而苦恼：“这可怎么办？难不成找错……不，宗哥当然不会出错的。”
宗聂轻摇头：“说不准是我疏忽了哪里。”
沉吟片刻，他建议：“不如再去探一探鬼仙湖？”
南星附和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召出坐骑，打算跑一趟贺兰山。
忽地一阵喧哗，有NPC高呼：“避让，避让！”
南星最爱凑热闹了，反倒凑得更近：“怎么了怎么了？”
挤在路人NPC中，他看到了墙上贴着的告示，准确地说，是通缉令。
白纸黑笔，画的人像只看得出是个男的，二三十岁的模样……就，平平无奇，随便一个路人甲都能对得上号。
通缉令说明，昨夜大盗夜闯太守府，偷走了西域使者即将进献天子的佛宝舍利；特此发出告示，居民一旦大盗的线索，就立马报官、不得延误隐瞒，否则同罪论处。
南星伸出食指，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指尖点在鼻梁：“真相没那么简单的感觉。”
“可不。”有人接话，“佛宝舍利丢没丢不清楚，反正太守一家子死得可凄惨了。”
“……哦？”
南星转头，看到长着一张猥琐脸的小胡子NPC，目光流转，当即笑得亲热：“这位……哥哥，好有风仪，天质自然而伟容色，真真卓尔不群、不似凡人。说来冒昧，可小弟一时难以自禁，觍颜想邀请哥哥去茶室坐谈片刻。”
小胡子闻言，眉飞眼笑，哈哈拍着某人的肩膀：“哪里哪里，我见小兄弟也是龙章凤姿、颜美无度……来，哥哥我这儿有间食铺，何必去劳什子茶室。”
南星作出崇拜之色：“小弟素闻凤凰城寸土寸金，哥哥竟拥有一间铺子，真真是豪富！”
小胡子被吹捧得越发得意，偏还故作谦虚：“一点儿薄产罢了。”
一人一NPC“哥哥”长“弟弟”短的，短短不到两分钟的路，两人就打得火热，好像真是多年不见却互相挂念的兄弟，在街头意外重逢了。
宗聂：“……”
铺面不大的食肆，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看他们一身短打，基本是底层NPC了。
南星反客为主，给小胡子，自我介绍名“吴不有”的NPC斟酒——
“适才听哥哥口风，莫非佛宝被盗一事另有隐情？”
“嗐，什么隐情。”NPC酒量不佳，几碗浊酒下肚，黑脸就透着红，表情飘忽，眼神迷乱，“整个凤凰城谁人不知，是鬼仙降罪。”
“鬼仙？”
南星跟宗聂对视了一眼，问：“跟鬼仙湖有什么关系？”
“弟弟也知道鬼仙湖？”
“曾不小心误入，结果，哎，险些没吓死了。”
吴不有哈哈笑：“遇到鬼打墙是吧？莫怕莫怕，弟弟不是独明人，鬼仙不会找上你的。”
“独明……”
“对。”NPC摇头晃脑，大谈特谈，“报应啊报应。当年独明人将离火人赶尽杀绝，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后来又能怎样？好处被别人拿了，自己一族白白送了命。”
南星作出吃惊的表情：“怎么回事？”
吴不有回：“弟弟初来乍到，想是没听过那些传说？
“离火人死绝后，独明人陆陆续续得怪疾也一个个没了命。原本十几万的大部族，百年之后剩余不足两万人。可就这两万人……”
南星等不耐烦他吊胃口，赶紧追问：“这两万人怎么了？”
“鬼仙湖原名灵湖，是离火人的祖地。”NPC说，“大概三十多年前吧，独明族族老请高人算命，要两万族人去被他们灭了族的离火人祖地祭祀并请罪，才能解除诅咒，好让族群能延续下去。”
“独明人倒是照做了，偏偏有人心怀鬼蜮，中途阻断祭祀，惹得鬼仙大怒，降下罪罚。”
“什么样的罪罚？”南星忍不住好奇问。
“啧啧，”吴不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两万人，整整两万人，一息间死在了祭坛……”
“可是有人下毒？”
NPC摇头：“当年我才五六岁，偷偷跟着大人跑去了鬼仙湖。来了官差、仵作，他们检查说，这些人身上没明显伤口，也没中毒，死的时候不但没反抗，脸上还带着笑……那场面，真的太渗人了，我一个不懂事的小鬼，回来后夜夜噩梦，大半个月没能睡个囫囵觉。”
“所以，灵湖就改名鬼仙湖？”南星若有所思，又问，“为什么说是鬼仙？”
吴不有笑：“离火人有神凤之灵护佑，便是枉死，魂魄凝而不散，也不用经历轮回之苦，修成鬼仙，他日一朝道成，便能肉身复活。”
啊这。
串场到神话故事了都。
南星遂问起一开始的问题：“所以佛宝一案跟鬼仙有什么关系？”
“弟弟啊，你还不明白吗？佛宝丢不丢失，不是最重要的，官府必须要捏造一个‘大盗’，将太守一家的死归到他头上。”
“太守一家……”
吴不有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据闻，太守的老母是独明后裔。”
南星撑着下巴：“这样啊……”
长达几百年的恩怨情仇，有点儿小复杂。
可，跟他的任务，到底可能存在着多大的关系？
下一步，先去找祭坛，如果还没线索，是不是得跑一趟太守家？
正在纠结着，突然一声大嗓门：“好你个吴癞子，又来我家白吃白喝，今天总算被我逮着个现成吧，走，跟我去见官。”
“哎哎，误会误会啊赵爷，今个是我兄弟请吃酒。”
“兄弟？你一家子人死绝了，哪里来的兄弟？”
“这，这不是吗？”吴不有目光热切，望向囧着脸看他二人互动的某人，“弟弟，来，给你介绍下，这位赵爷，就是铺子主家。”
一个看起来精壮强悍、四五十岁的汉子，黑着脸，低头看向南星：“你是吴癞子弟弟？”
这一分神，滑不溜丢的吴不有就从他手下挣脱，跑得飞快，一瞬消失在门外。
南星心里狂汗，面上笑吟吟的：“我与哥哥一见如故，便称起兄弟，心里欢喜，就请哥哥来贵店吃酒。”
闻言，赵爷顾不得追吴癞子，神色古怪，上上下下将某人打量了个遍，摇头叹息：“看着也不傻啊，偏偏是个瞎子。”
南星：“……”
赵爷为人仗义，转而提醒：“你看起来挺面生，想来不是本地人，吴癞子坑蒙拐骗，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现在本地人很少再上他的当，他就开始骗起外地人。”
南星微笑：“是我好奇跟吴哥打探消息，才请的酒……赵爷你这回真误会他了。”
赵爷眉头一拧：“打探什么消息？”
南星顿了顿，还是说了：“我与好友是行走江湖的游侠，这不，看到官府告示贴，对赏金心动，才找吴哥打听佛宝一案。”
赵爷摆了摆手：“太守都死啦，凶手怕不是寻常人，这里头水深……”好意叮嘱，“你们这些初出江湖的毛孩子，别整天想着搀和大案。”
言罢，不等南星回复，果断转身离开了。
宗聂在南星耳边轻声说：“这位赵爷，我之前在悟能师叔家远远看到过，应该不是普通NPC。”
“隐士高人啊？”南星沉吟道，“侧面正明，吴癞子说的至少不全是瞎编的吧。”
“接下来……”
“星辰。”宗聂忽是喊他的名字。
“诶？”
宗聂目光投向后桌。
南星转头看去……咦，是卖炭老头？
疑似他们的目标NPC，正垮着一张风干橘子皮般的老脸，慢吞吞地吃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