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陈无咎日记(三)
明日。
是新年庆典的日子。
照例凌晨便要进宫准备排演。
我一大早便已经沐浴梳洗,换上了厚重的朝服,并和女相慕容嫣然一道儿,敲定了参与的名单。
我本想把小师弟也带上。
不想,却一整日都未在秦府瞧见他。
就连小师妹也都不知所踪。
这可真是奇了。
据李家的小子说,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过小师弟了。
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能干嘛去呢?
兴许是在准备什么惊喜吧?
我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又重新回了家中,演说起这回的稿子来。
今年,多事之秋,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以至于,此次的新年庆典也变得尤为重要,不容许有一丝差错。
而,这也是我正大光明站到朝堂之上,站在那个位置的第一次,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计划一般,有条不紊地推进着,除了小师弟不在家中之外,没有一点儿意外。
忽然。
女相慕容嫣然命人传来消息,陛下偶感风寒,不能见风,更不能见人。
为了不耽误庆典的举行,临时将地点改到了天子的寝宫,披香殿。
这可真是奇了。
陛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如此急病?
既然病了,为何不事先透个风声?
何必眼瞅着便要举行典礼了,却又临时改换地方呢?
难道是得了重病,为了安定人心,这才出面?
我忧心忡忡,找到老魏。
他也一头雾水。
甚至宫里的御医都蒙在鼓里。
但有药王孙华原在,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我和老魏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强装镇定,与那些个百官谈笑风生。
终于。
时辰到了。
大家进入了披香殿,看清了主殿的情形。
陛下坐在厚重的纱帐与珠帘之后,看不真切,但依稀能瞧见一道模糊的人影。
或许是陛下出事了?
我和老魏对视了一眼,心中一道升起了一个猜测。
仪式开始,女相慕容嫣然便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我趁机扫了一眼帘内,依稀能瞧见陛下的身影。
而后宫人捧过一封黄绫诏书,双手奉上。
我展开诏书,声音洪亮地念道:“诏曰:昊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
嗯?
什么声音?
我立在金阶上,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响。
我当即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
这稿子我背得很熟,就算是凭肌肉的记忆,也能一字不差地讲出来。
“昔我太祖武皇帝受天之命,统有天下。”
我那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着,可是那奇怪的声音却不见了。
莫不是我这些日子操劳过度,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我缓缓将诏书往下挪了几分,余光瞥了瞥老魏。
只见他恭恭敬敬低着头,似乎在恭聆圣谕,很是认真。
莫非,真是我听错了?
“文德武功,被于四海。及至先帝,夙夜辛劳,不幸违豫,龙驭宾天……”
“叽咛——”
我肩头忽然一震,整个人仿佛被雷劈到一般。
真……真有声音!
我还发现,老魏也微微侧过头,似乎是在搜索声音的源头。
这是什么声音?
为什么宫里会有这么个声音?
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是刺客试图破坏大典么?
我的脑中,满是疑惑。
……
帐内。
燕姣然咬着牙,身子微微往后挪动了少许,强忍着凶猛火热的感觉,咬紧了牙关,尽力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龙冠上的珠玉不断摇晃着,撞到了额前。
燕姣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大了。
她努力保持着上身的稳定,只靠纤腰使力,轻轻起落。
一边是宏伟庄重的宫殿、威严肃穆的大臣。
一边却是隐密不堪的情形。
帘外是万众瞩目、堂皇华丽的登基大典,帘内无人看到的暗处,却在行着难以启齿的羞事。
燕姣然蛾眉紧锁,如花的娇靥满是痛楚,唇角却忽然间绽出一丝笑意。
她能感觉到,秦渊体内狂乱的气息正在平复。
随着双修的进行,他失控的气息正在好转,虽然很细微,但危难正一点一点被化解。
……
我念完了稿子。
回到了群臣之前,却瞧见女相慕容嫣然的姿态有些奇怪,肩背像弓弦一样绷紧,看起来很是紧张。
帐内,出了什么事情么?
我不禁又想到了那个古怪怪异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拜!”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我高声道。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再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三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仪式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古怪的声音却越来越多。
甚至还听到了仿佛腻响一般的鸾鸣。
我豁然抬头,却瞧见女相慕容嫣然一直挡在帘前,似乎是想掩盖什么。
师弟,老魏却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暗暗扭头,看了他一眼,表达了下心中不解:怎么了,老魏。
老魏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
女相慕容嫣然,我,老魏三人。
仿佛三座大山,将百官的视线全都遮住了。
这一下,我彻底明白了。
这帘子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屏气凝神,仔细听着,仿佛听见了数声“啪啪”的肉响,像是有人被连续掌掴一般。
我一身冷汗登时便流到了脚后跟。
陛下那奇怪的姿态。
那时有时无、微弱的古怪的声音。
真相,呼之欲出,只要是开过荤的人都知道。
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背后百官们那异样的目光,甚至还听到了一点窃议声。
“肃静!”
我大喊一声,将心中的愤懑全都发泄了出来。
有辱斯文!
这是什么场所?
这是什么地方?
堂堂大周天子,还要不要脸了?
我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那么拼尽一切的意义和价值到底在哪儿?
天子若不知,何以安邦?
我!
为何大周会有这样的天子?
究竟是有多少欲望,非得现在做?
非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关上宫门,垂拱而治,谁又在乎你是否浪荡?
陛下不是已经励精图治,变得贤明起来了么?
为什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陛下,您不要脸,我们百官可还要脸呢!
虽然,不曾瞧见老魏的神色。
但共事多年,我同样能感受到他面色的凝重。
他的手似乎紧紧攥成拳头,整个人都气得在发抖。
是啊。
摊上这样的女昏君。
谁又能不气呢?
仪式仍在继续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眼前也仍是这厚重的纱帐与珠帘,将所有的目光都遮挡住,甚至仿佛连声音也都隔绝了。
但我却分明瞧见,女昏君头戴龙冠,正襟危坐,身后依稀幻化出一个怒发飞舞、状如魔神的影子,正双手搂着她的腰身,扬天狂吼……
我的道心,我存在的一切,全都碎了,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所以,小师弟是早就看穿了昏君的本性了么?
小师弟,你是不是带着小师妹退隐山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