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食子
在重男轻女风气盛行的地方,他们习惯把生的女儿叫做讨债鬼,是来讨债的。
刘老爹长叹一声道:“这村里老一辈说的还真不假,生女儿啊,一生就得生一窝!就像那木工做的四腿板凳,少做一条腿都不行!”
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他父子俩说话,没人注意到我。
刘志刚像个漏气的气球,他颤抖了半天,这才弱弱的道:“爸,要不咱算了吧,我不要儿子了……我和翠霞好好拉扯大这闺女”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婴儿,眼中露出了怜爱的神色。
刘老爹顿时大怒,抬腿踹了刘志刚一脚,破口骂道:“你这不孝子孙,你这是存心让我老刘家断子绝孙啊!你怎么对得起地里头埋着的那些祖宗,你这个废物,你是要气死我!”
他爸说着连连咳嗽起来,刘志刚急道:“爸,爸你别骂了,一会翠霞听见了,那个……不好……她刚生完孩子,身体虚……”
刘老头狠狠推了他儿子一把,怒道:“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就别怨我说话难听!呸,我老刘家这点脸都丢尽了!”
刘老爹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对刘志刚道:“拿来我看看!”
刘志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襁褓递给他爸。
刘老爹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孙女,长叹一声,眉头紧锁着摇头。刘志刚犹豫了好一会,才低声问道:“爹,我怕翠霞受不了这个打击……”
刘老爹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你忘了你前两个女儿了?养得活吗!这些都是讨债鬼!养不活,你不处理掉这些讨债鬼,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刘志刚始终有些不舍,刘老头扒开襁褓,看了眼孩子,顿时脸色一变,低声喝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还想养,你想养都养不活!这闺女就是讨债鬼投胎,来讨债的!”
刘志刚被他爸骂得一愣一愣的,一句都不敢顶嘴,他顺着他爸的眼神低头一看,顿时也吓傻眼了。
原来襁褓中才出生的女儿,浑身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唯有两脚的脚踝处,竟有一圈灰黑的印记,像是一圈胎记。
“看见了吧,爸没有哄你,这胎记这么明显,你自己想想吧,上个女儿怎么死的,你自个还不清楚吗?”刘老爹说着拿手比划一下。
我听得有些心惊,站了起来,好奇的看着刘志刚。
借着院里的灯光,我看见刘志刚颤抖的伸出手,捏着女儿的两条小腿,女婴脚踝上的黑印子竟跟刘志刚的手完全吻合。
女婴被倒提着,呜哇呜哇的大哭,刘志刚吓得倒退了几步,脸色惨白。
他看着老头子,恍然道:“没错,没错……还真的是讨债鬼又来投胎了,我,我……”
说完他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两眼突起,抱着孩子大步朝院子角落一间小蓬屋走去。
我看了眼那个蓬屋,屋子里放着两只木制大桶。
在乡下,一般家里都会放只木桶,那是用来解小便用的,农家的小便都会集中尿到桶中,满一桶就会挑到菜地里用来浇菜,这是施肥的上等好料。
刘志刚怀抱着女婴,一脸决然的走到皮桶前,双手倒提着婴儿两腿,直接往尿桶里浸去,看来他也认定这个刚出生的女儿就是讨债鬼投胎,这就打算要溺婴了。
可怜的小女孩,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产房里他的媳妇还在那痛苦的呻吟,这边他却打算把刚出生的女儿给溺死了,虎毒尚不食子,我看得眼皮直跳,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女孩。
我看得眼皮直跳,想大声叫外婆来劝阻,却又害怕大人训斥,这时就听刘老爹喊道:“等等!等等。”
刘志刚一愣,回头看向他爸,刘老爹道:“快拎出来,快拎出来。”
刘志刚看他爸回心转意,忙将娃娃拎出,臭烘烘的拿毯子包裹着。
刘老爹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摸出旱烟斗,又掏出一个布包,从布包里头摸出烟丝塞进烟斗里,然后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火柴盒,抽了支火柴滑着,点了几次才把烟斗点上。
他手有点抖,闷声不吭,吧嗒吧嗒的埋头吸着烟斗,任他孙女哇哇的大哭着。
刘志刚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就这么杵在院子角落,等着他爸的指示。
约莫过了半管烟的功夫,刘老爹总算站了起来,对他儿子道:“我看不成,这样溺死在家里肯定不行,我看她还是照样投胎来讨债,咱老刘家真经不起来回折腾了。”
“那咋办?溺又溺不得,养又养不得……”刘志刚没了主意,一脸的愁眉苦脸,反正他一切都听他爸的安排。
刘老爹吐了口痰,道:“我好像记着,村里谁说过,乱坟岗里那座石塔,叫做保童塔,死了的人魂魄在那里头就出不来了。”
“可是上一个咱不也是丢进去了吗?这不又”
老刘道:“上一个就是死了后才丢进去,这样没用。这讨债鬼不让它消停,终是没法,看来你只能试试老李家那个办法……几年前听人说老李家就这么弄过,他家转年就添了个大胖小子。”
刘志刚不解道:“咋弄?”
哪知道刘老爹并没有说出口,他朝女婴的脸上吐了口烟,幽幽道:“先把娃裹上,一会出去了被村里人看见难看。”
刘志刚忙将孩子包裹起来,刘老爹进了柴棚间,不知道他要对女婴做什么,我想过去喊外婆,可又怕被他父子发现,这种事传出去肯定对他家声誉有碍,到时候挠起来可就不好看了。
两分钟后,刘老爹出来了,手里拎着条麻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沉。他将麻袋递给刘志刚,低声道:“进到塔里再整,被人看见了不好。”
刘志刚接过麻袋时,整个人抖了一下,脸色煞白,刘老爹在柴棚间里叫道:“送走了就赶紧回来,别让人看见了,快去快去。”
刘志刚抱着襁褓,拖着麻袋朝着院门口走去,出院门时,麻袋过门坎磕到一块石头,传来一阵金属的响声,听着应该是把斧头……
刘老爹目送刘志刚走向西坡后,猛抽几口烟斗,回房间去了。
我的心猛的颤了一下,看着院子里没人,一路悄悄跟了过去。
黑风刺骨,月色朦胧。
我远远的跟在后面,前头一个身影快步的走着,他一手抱着个襁褓,另一手拖着麻袋,沿着婆槐村里蜿蜒的小路,步伐凌乱的朝村郊走去。
那方向,是乱坟岗。
村路坎坷,人影一脚深一脚浅,走的并不轻松,他手里那个麻袋时不时发出几声金属敲击的声音,走得急了,怀里的襁褓也会发出几声孩子闷哼的哭声。
前头就是乱坟岗了,大半夜的不会有人来这里,四下一片漆黑。刘志刚从怀里掏出手电筒,打着灯走进乱坟岗,我远远的跟着,心头砰砰乱跳。
很快他来到了乱坟岗西,那里矗立着那座近两米高的石塔,跟周围的土坟比起来,它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在清幽的月光下遗世独立着。
他将襁褓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摊开来看,女婴脸色发白,张着小嘴,四肢乱摆。
刘志刚将手电筒放在一旁,他似乎是在忏悔,跪在婴儿前面,低垂着脑袋,嘴里低声说着什么,我屏息凝神听了会,只听到他说:“对不住啊闺女,孩子啊,你千万不要怪我,爸爸也是没办法……你不要再来投胎了,来了那是受罪啊……”
他说着抹了抹眼睛,似乎还流下了眼泪,“我这辈子咋这么命苦啊,想要个儿子咋就这么难,村里人家家户户都生儿子,就我,就那不争气以后让在村人面前怎么抬头做人啊!”
哭到这里,刘志刚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他将襁褓一裹,连着婴儿系在自己怀里,从麻袋里拎出一把劈柴用的斧头,脚下有些踉跄的朝着废塔上爬去。
外婆说这塔里阴气重,我自然不敢靠近,看着他恍惚的爬上塔顶,手里提着那把明晃晃的斧头,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塔里。
周围一下子静得出奇。
片刻后,塔里传出一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转瞬间就没了声音,只剩下塔里传出“劈咔、劈咔”劈柴般沉闷的斧头声,一下,一下,听得人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