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盈盈一水间
从开元寺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裴洛城一个人走在前面,微皱着眉头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陵因为见寺院里排队的人少许多了,便擅自跑去领了一瓢糖水,回头见大人已经走远,她快步追了上去。
裴洛城看了看她,“怎么这么久?”
“领香汤嘛!对了,我刚刚在殿内祈祷的时候,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名字,”
“嗯,说来听听,”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中带着几分慵懒。
“我跟文殊菩萨说,保佑我可以把翠苑轩经营得红红火火,求他老人家保佑我想到一个好名字,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水云间这个名字,大人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还不错,”
“是吧,我也觉得好听,”
“其实也不是突然就想到的,只是我祈祷时,脑海里突然冒出一首诗来,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所以就想到了水云间这个名字,既朗朗上口又好记,”
裴洛城心中一凛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江陵。
大约半个时辰前,他抽中一支中签,那签文内容就是江陵在文殊殿想到的这首诗。
老僧曾问他想要求什么,既是占卜不外乎问的尽是事业,家庭,姻缘之类,他不想在外人前泄露更多关于他身世秘密,便随口道了一句求姻缘。
他清楚记得那老僧对他说,“目前你的姻缘为环境所阻碍,你和她之间隔着一道清浅的河水,暂无可望。可僧人还说了,看得出他不是个逆来顺受安于天命之人。所以若想成就这段姻缘,务必要耐心等待时机到来……”
一路上他之所以默然无语,就是在反复揣摩这句话的意思。若说签文的话不可信,可这老尚和在这之前说的话句句料中了他的心思,让他无法置若罔闻。
这些年,跟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柏叶一人,并无其他女子,他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江陵……
暂无可望,清浅的河水,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心里乱糟糟的,有些理不清头绪。
他们一起来到城中的凌烟河边,临河两岸的建筑大都十分精巧华丽,大红灯笼已经点燃高高悬起,把个凌烟河照得如同白昼。河中游船首尾相接,密匝匝地一个连着一个,游船烛影摇曳上不时传出箫鼓琴鸣和婉转歌声。
江陵一抬头见无数盏孔明灯漂浮在夜幕上空,好似五彩繁星闪烁灿然的光芒,于是她指着天空道:“大人,咱们也去放孔明灯吧!”
裴洛城见她难得这么开心,无忧无虑的神情像极了儿时的小姑娘,只好任由她去。
“大爷,这灯多少钱一个?”她兴冲冲地跑到一个摊位前,那里摆放着五颜六色的孔明灯,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知该挑哪一个。
“两文钱一个,小郎君要几个?”那摊主老人笑盈盈地问道。
江陵扭头看了裴洛城一眼,“大人也来一个吧!”
不等他回答,她便已经开口对那摊主道:“来两个!”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麻布袋子,正准备付钱,只听那摊主道:“哎哟,不好意思,现在这里剩下的灯孔都是一成对的,”
江陵怔了一下,“灯笼怎么还有成双成对的,”
摊主道:“小郎君不知,以往每到浴佛节或是七夕的时候,来凌烟河边放灯笼的人都是眷侣居多,自然一买便是两个,后来我们索性就把灯笼做成一对,他们倒是也喜闻乐见,单独的灯笼也有,只是准备得少,一早就卖完了……”
呵——这样啊,江陵回头看了看裴大人,他却只是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一对就一对吧!”江陵摸出四文钱递个摊主。
摊主接过钱塞进腰带里,一边翻出两个新的灯笼给他们,一边笑着打量了他俩几眼,“……其实,没什么不好意思,”
江陵呆住,什么叫其实,还,没什么不好意思——
她想要摊主解释,裴洛城却在一旁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她还不计较了,江陵看了看大人,这才就此作罢。
这两盏灯笼上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摊主把笔递给他们,要他们各自灯笼上写下一句祝福。
写点什么好呢……
江陵提笔远眺,笔冠撑在下巴上,正发愁些什么时,裴大人那边已经提笔蘸墨三两笔便已完成,并交由摊主将它放飞。
她的视线突然落在裴洛城的侧脸上,他正仰头看着手中的那只灯笼一点点飞起,一闪一闪的在夜空中格外的好看。
他目光异常安静,光影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轮廓流畅分明且不失柔美,江陵竟看得有些入神。
还是摊主提醒她两只灯笼放飞之间不要隔得太久,江陵听完毫不犹豫提笔写下了四个字,交给摊主。
放飞后,摊主笑盈盈地看着江陵,又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裴洛城看了看,“你们两个都是好人啊!”
江陵有些意外,“为何这么说啊?虽然,我们的确是好人,”她笑了笑。
“你可知你身后那位郎君写了些什么?”
江陵摇了摇头。
摊主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朝江陵身边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愿君长安!”
江陵愣住,垂下眼睫莞尔一笑,原来大人和她写了同样一句话。
回府的路上,他们还是一前一后走着相隔不远。
今晚月华如洗,黝黑的天幕上月朗星稀,大人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江陵低着头,一直踩着影子往前走。
戌正已过,快要到宵禁的时间,各坊门即将关闭,外面不许有人随意走动。路上游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走着走着,江陵突觉得心下一阵刺痛,大概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和江蓉琪吵了一架,原就有些不舒服,后来一高兴又喝了生冷糖水。
她紧咬着下唇,一只手捂着心下的位置,尽量让自己坚持回到家中。可事实常是如此,越是担心的事越是会发生。
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慢慢流下,她越走越慢,逐渐追不上那条影子。
许是感觉到身后脚步声不对,裴洛城停了下来回头看她,见她正蹲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只手放在心下,脸色煞白。
他快步走回江陵身边,“不舒服吗,”
“没事,老毛病了,休息会儿就好,”
“来,把手给我!”裴洛城不等她开口已经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江陵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只感到身下一轻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虽然她和裴洛城年幼时关系十分亲密,可这毕竟都过去那么些年,而且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这么近距离靠近他还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他走得很急,喘息声就在她耳边,可她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他的脸就好像一尊毫无瑕疵的玉雕一般,江陵感到心跳有些加快。
“大人,把我放下来吧,”
“别说话,前面就到了,”他朝她看了一眼,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
“这叫别人看了不太好,大人就不怕别人误会你有断袖之嫌?”
他勾了勾唇,带着几分隐匿的笑意,“这样倒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