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搁浅
起伏不定的海潮继远方波动而来，晃荡着飓风号的船身，带起阵阵规律的回响，深夜下的虚无之海也未曾片刻停息，云层遮蔽的淡薄月光洒下几分明亮，映衬着海面的波涛。
伊莱斯躺在船舱的床板上，目光注视着放置在船舱顶部、散发出微弱亮光的石块（微光石），四周各样的声响经久不息。
飓风号的船舱内，除了镶嵌在船身的木制床板和一张仅能摆放几块餐碟的圆桌外，几乎没有其他装饰物，但这并不代表着船舱的布置很简陋，相反，船舱内准备了粗棉和亚麻布编织的被褥，以及用轻柔丝绵作填充的枕头，温暖而又舒适，是漂泊在外的疲劳的旅客们最为期盼的温床，可即便如此，伊莱斯却仍旧无法入眠，他的思绪还挺停留在德罗斯科船长所讲述的那些新奇纪实上，或许，也跟飓风号不间断的颠簸有关。
船舱外的声响发生了些许变化，零碎的滴答声越来越清晰，渐渐汇聚成密集不断的噼啪声，突如其来的一场降雨打乱了原本和谐的韵律，使得飓风号的船身更加晃荡不平，狭小封闭的船舱内，这种晃荡感尤为严重，伊莱斯在船舱内来回踱步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去宽敞的甲板上透透气。
船舱外的通道上同样放置着微光石，但通道过于狭长，微弱的光亮几乎只能用于指示进出道通的方向。
伊莱斯沿着倾斜向上的阶梯走到甲板。通往船舱的通道位于两层甲板之间，飓风号的设计者巧妙地利用高层甲板为往外的通道延伸出了大片避雨的空间，在通道的右侧，靠近船舷的地方，伊莱斯看到德罗斯科船长正坐在一把藤椅上，他叼着烟斗，安静地吞吐着烟雾，此刻，欣慰的满足感正由衷地显露在这位传奇船长沧桑的面容上。
“在海面感受下雨，和在陆地上完全不同，大地是平坦的、安稳地，你可以感受到雨滴滴落在身体上，但它没办法撼动你，但在海面上，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大雨可以操纵海面，让波涛摇晃你的身体，完完全全地掌控你，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在面对着漫无边际的海洋时，它随意的一个浪头就能轻易地将你卷入海底，我们应该对海洋保持敬畏。”
德罗斯科船长用近乎呢喃细语般的声音说到，伊莱斯往船舷边凑近了些，以便能够听清，但伊莱斯很快意识到，或许船长的这番话本意就是诉说给他自己的。
雨越下越大，连绵的雨幕顺着高层甲板的边缘倾泻而下，犹如大片浑浊的水晶，模糊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完全掩盖了汹涌的海潮声，海雾从翻涌着泡沫的海面不断升起，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正逐渐弥漫在空气中。
德罗斯科船长立刻警觉起来，多年的航海经验表明，海面无故生成的刺鼻气味往往伴随着极端天气的到来，德罗斯科船长离开藤椅，冒雨走到甲板的最前端，眯着眼朝远处的海面上望去，厚重的黑云正快速聚集着，数道银白色的闪电从天际劈下，直入海底，层层叠加的海潮几乎汇成了一堵密不通风的墙壁。
所有异象都在预示着一场海上风暴的到来。
德罗斯科船长敲响了预警的铁钟，船员们迅速集结。瞭望员攀爬上数十米高的桅杆，踩在桅杆顶部带有围栏的圆环形木板上，一手抱紧桅杆，用望远镜窥视着远处的风暴——海潮正向着天空席卷而上，与酝酿着银白色闪电的厚重黑云相融一处，雨势更加磅礴了，本就起伏不定的海面也更加汹涌起来。
“船长，大量风暴团正在近海区快速生成，飓风号必须尽快向远海区驶离，否则会被卷入海上风暴中！”
瞭望员向德罗斯科船长大声呼喊到，但微弱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了嘈杂的喧嚣中，瞭望员只好取下头顶缠绕的红色方巾，用力挥舞起来，示意危险和撤离，德罗斯科船长看到瞭望员发出的信号，立刻转动船舵，驶着飓风号向远海区航行而去。
巨大的风暴团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由最初的一道龙卷风，逐渐汇聚成大片龙卷风，整个近海区完全笼罩在了深黑低沉的云层之下，尽管飓风号仍在朝着远海区航行着，但在逆风向的情况下，依靠船桨提供的动力，根本无法逃离海上风暴的影响范围。
距离飓风号最近的风暴团已不足十公里，在风暴可怕的牵引力下，就连飓风号四周的雨况都发生了异变，它们不再向海面垂直坠落，而是在半空中移动、旋转着，如同完全静止了一般。
“船长，飓风号的航速仍在减缓，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不超过二十分钟，飓风号就会被卷入风暴团中！不过，好消息是，飓风号的船身并没有任何明显的异常！旅客们也全部安全！”烂牙跌跌撞撞地跑到船舵处，向德罗斯科船长汇报了飓风号的现况。
“我们必须冒险一搏。”德罗斯科船长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让所有船员做好准备，全部去船舱底部提供动力，命令所有旅客们抛弃过重的行李，同时将船锚、铁链，储藏室里的食物以及放置在底舱的火炮和弹药全部卸下，收紧船帆，尽最大可能提升飓风号的航速，赶在风暴团靠近前离开影响范围。”
指令立刻传达，无数杂物被抛向大海，卸下负重的飓风号开始全速进发。
伊莱斯蜷缩在封闭的船舱里，用被褥裹紧了身体，只漏出双眼死死盯着船舱的木门，门外满是船员们来回奔跑的脚步声，飓风号似乎撞上了一些东西，船身震荡着，发出更为刺耳的声响，圆桌翻倒在地，摔碎了桌上摆放的餐盘，船舱外的脚步声愈加急促，伊莱斯听到有船员在大声呼喊，要求旅客们不要离开船舱。
四周嘈杂的声响在船舱内持续回荡着，过了一段时间，伊莱斯听到飓风号又发出了一声巨响，随后整个船身向一侧倾斜过去，翻倒在地的圆桌沿着船体倾斜的方向滚动着，船舱顶部的石块也从放置的凹坑中掉落下来，伊莱斯伸手抓住，将石块丢回床上。
喷涌的水流自木板下呲出，淹没了船舱内的部分区域，附近船舱传来旅客的尖叫声，不过水流很快就被排了出去。
飓风号的船身再次回正，继续全速航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又过了很久，直到劈啪作响的雨声逐渐平息，直到咆哮的风声逐渐平息，直到船舱外的一切异响全部平静下来，终于有船员打开了船舱，伊莱斯走出船舱，通道内一片狼藉，微光石散落在地，摔成了数块，各样杂物漂浮在未完全排出的积水上，散发着恶臭。
在船员的指引下，伊莱斯跟随着其他旅客缓慢地朝甲板上移动，亮光从通道尽头向内照耀着，通道外，日光灼热，湛蓝色的天空比以往更加清澈，海面平稳，少有浪潮，波光泛在海面上，无比和谐，就像根本没有经历过昨晚的风暴一样。
飓风号搁浅在一处荒岛上，一处完全被虚无之海包围的荒岛，四周甚至看不见其他岛屿或是礁石。
德罗斯科船长靠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休息着，在船员将旅客们全部安全指引下飓风号后，他起身向旅客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是德罗斯科船长，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昨晚我们遭遇了一场极为可怕的海上风暴，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飓风号向远海区航行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最后搁浅到了这座小岛上，我们现在可以知道的是，这座荒岛并不在任何一条航线上，也就是说，没有船只会发现并救援我们，飓风号的船舱底部受损严重，现在已经无法再进行航行了，实在抱歉，我没能履行好船长的义务，导致大家被困在这处荒岛上。”
德罗斯科船长身上的衣物已完全湿透，水珠顺着帽檐和袖口滴落着，他身后的船员们同样狼狈不堪，鲜红的血丝充斥在他们每个人的眼球中，疲劳和困倦几乎是肉眼可见。
尽管德罗斯科船长将飓风号搁浅的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德罗斯科船长，可能飓风号早已沉没，至于对海上风暴的预知，那更是无端的指责，虚无之海总有它自己的想法，也总是喜怒无常。
对飓风号的船身进行细致的修检后，德罗斯科船长给出了更为准确的答复，甲板上的三根桅杆遭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其中一根几乎从中折断，船舱底部共有二十七个舱室受损，涉及储藏室、蓄水室、动力室以及客舱室，其中动力室受损最为严重，提供主要动力的船桨装置全部损坏，船体右侧因撞击而留下坑洞，直径达七八米，所幸飓风号的整体结构并没有因此出现解体的迹象。
船员们陆续带回了对荒岛的勘察信息，情况远比想象中要乐观得多——这座面积不大的荒岛上有着一片矮植林地，矮植树的木质较为松散，但足够用于临时修补船身，除此之外，船员们还在荒岛上找到了多处水源。
德罗斯科船长将旅客们安置在没有受损的船舱内，飓风号的维修计划也快速实施起来，返回永夜港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一段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