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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雨歇夜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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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色衣袖被风迎面吹起,那如画中走下的郎君好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欲坠。

    胡幼宁急得都快破了声,可小郎君什么都听不到。只一股脑地往长山沟里冲。

    捂在胸口的掌心下,是那一方羊脂玉。

    “李夫郎!”胡三娘惊得顾不上手边的付兰仙,她一把拦住孟均,飞快道,“您这会去,实在太危险了,不如等这泥石缓和,咱们再一同上山去寻。”

    李阮棠一向对自己夫郎疼爱有加,胡三娘自是不敢举止粗鲁。

    她示意愣在原地的胡幼宁上前,又急急劝道,“李夫郎不必忧心,李娘子的确说过有应对之法,李夫郎只需等待三日,到时候就算雨仍不停,小的也绝不推辞,亦不会阻拦李夫郎去往长山沟。”

    “妻主她,真的这么说过?”

    眼看孟均半信半疑,脚下慢了许多。胡三娘忙不迭的点头,“小人不敢欺骗李夫郎,更不敢以李娘子的性命信口开河。”

    她顿了顿,低道,“这也是李娘子的意思。”

    胡三娘面容诚恳,就是一旁地付兰仙也附和地点着头,“李夫郎,小人亦可作证。”

    面前的郎君姿容俊朗,便是紧着眉头,也依旧芝兰玉树。

    天地云乌风起,可他在这站着,就好似自云端走入俗世的仙君,连带着这一方都明媚起来。

    付兰仙一贯心疼美人,这会一改之前鬼哭狼嚎求饶的神色,谄媚道,“李夫郎莫要忧心,到时候便是胡三娘不肯去寻人,您找小人,小人一定亲自陪您走一趟。”

    她身上还中着李府的密药。

    而且刚刚分别时,李阮棠说得清楚,她家小夫郎手中有能暂缓压制此毒的药方。

    付兰仙眼珠精明地转了转,才往孟均身前稍稍挪了一步,就被胡三娘狠狠瞪了回去。

    天上的雨犹如泼水,落得毫不客气,打在蓑衣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小郎君怔怔地瞧着,有些不明白李阮棠为何要定下三日之约?

    他不是不信李阮棠所言,可若她只是不想拖累旁人,才说了这样宽慰的话。

    孟均越想越没底,他摇了摇头,侧身避开胡三娘。

    不行,无论如何,他都得去亲自瞧瞧。

    三两句话的功夫,这一方天地便充斥着湿润的土腥气,嗅得人眉头直皱。

    “啾啾,你别固执了。”胡幼宁急忙小跑上前,死死抱住小郎君的胳膊,咬了咬牙狠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成为李娘子的拖累!”

    这话刚落,他便感觉到啾啾身形猛地一僵。

    可胡幼宁无法,若是不说的重些,小郎君又怎么会听他们的劝。

    拖累?

    孟均一怔,只觉得口中泛苦。阿宁说得不错,原本,李阮棠就不许他跟来。

    如今她既让胡三娘等人先出来,便是要保住她们的命做人证。

    他若再拖下去,只怕这里的任何一人都会被那黑漆漆的泥流吞没。

    天地间风声依旧,孟均的心却好似被山石重重击落,他垂下眼,“我跟你们回去,我”

    清泠的声线颤得发散,小郎君吸了吸鼻子,“我,我不拖累妻主。”

    他紧紧攥着那块羊脂玉,绯红的眼角蓄满了泪珠。

    耳边,好似还有她温柔的声线,“傻啾啾,这案子牵涉宫中争斗,若是不能查出真相,只怕会危及我大晋百年基业。到时候国不成国,何处为家?”

    小郎君默默抿唇,国之大义什么的,他不懂。可李阮棠要护着的人,绝不能因他而没了性命。

    耳边,风声凛冽。

    除了心思几转的付兰仙,其余几人都沉默地跑着,离长山沟越远,那股土腥气便越弱。

    等到了胡家村,雨势渐渐收敛,就连天上的乌云也散去不少。

    屋里还是早上李阮棠离去的样子。

    小郎君静静站着,藏了一路的泪珠在看到那摆在一处,好好放在炕边柜上的花环,吧嗒便从眼角滑过。

    一夜的连绵雨势,让花枯萎的慢了些,可即便如此,也不复当初的鲜艳,稍稍一碰,便落下许多花瓣。

    孟均伸手抹了抹眼泪。

    呜,他不能哭。既然李阮棠说了三日后,那她一定会没事。

    窗外,周夫郎甚是忧心忡忡,悄悄问着同样愁眉不展的胡三娘事情原委。

    胡三娘谨慎地压低了声,如今她倒是不担心付兰仙会有什么小动作,那无赖惜命的很,眼下又是讨好又是谄媚,无非就是为那能够暂且压制毒性的丸药。

    “且等等。李娘子说了三日后,想来她自有妙招。”说这话时,胡三娘特意扬了声。

    小郎君听得分明。

    可他就是担心,天灾面前。人力渺小不说,她她还有伤。一想起李阮棠这几日忍着疼的模样,孟均心尖就越发酸涩。

    偏偏这样的忧虑,小郎君还不能表现出来。

    李阮棠早上那封信写得明明白白,要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慌张,更不要在胡家村村民面前露出难过伤心。

    起初孟均并不觉得此事难办,总归他也并非李阮棠真正意义上的夫郎,但事到如今。

    小郎君难过的心都快要碎成一片一片,他用薄被将自己严实地裹好,偷偷抹着眼泪。可要是李阮棠在,又怎么舍得他这样闷在被里。

    “呜呜呜妻主。”

    含着泪的清泠声线早就支离破碎,周夫郎站在窗外听了半晌,轻轻叹着气离开。

    灶炉旁,坐着同样魂不守舍,没什么精神的宁儿。他心头一沉,轻轻拍了拍走神的胡幼宁肩头,“在想什么?”

    “爹。”胡幼宁抿唇,摇了摇头,“我有些担心啾啾。”

    他细细说了之前劝说时的那句戳人心窝子的话,周夫郎微微蹙眉,“宁儿,此事你且去好好道歉。旁的事先不要提起,免得再勾起李夫郎的难过伤心之意。”

    总归宁儿并非是为了生死未卜的李娘子,周夫郎松了口气,又兀自念了几声佛号。

    “宁儿,一会你陪爹去山神娘娘庙里拜拜,求山神娘娘保佑李娘子平安。”

    胡幼宁低低应了,抬眸望向对面紧闭的房门。

    啾啾那么难过,应该不全是担心她。

    多半还是怕李娘子失踪,再也无法和离的缘故。毕竟,啾啾说起魏姐姐时可是极为崇拜的。

    可他亦没有忘记,昨夜里无意瞧见的光景。捏在手里的柴火因被雨气浸润,始终烧不起来。

    木刺伤手,胡幼宁倒是没觉出疼,只心酸的无法呼吸。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顾一切地去寻她。

    这一日快尽头,好似破了口子的天,方才停下了雨势,就连那黑沉沉的乌云也被风吹得干净。

    胡家院门,又被火急火燎的付兰仙再次敲开。

    她一改过往飞扬跋扈地态度,极为谄媚的笑笑,“三娘,劳烦你替我问问李夫郎,这药”

    “等着!”

    胡三娘没什么好气地打断付兰仙,若非李阮棠交代过,她宁愿付兰仙就此毒发生亡才好。

    不过,现在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周夫郎与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敲响了紧闭了大半日的房门。

    “李夫郎,您可歇下了?”

    问候的话刚刚才落,薄薄的木门吱呀一声自里打开。

    面前的郎君一身霜色衣衫,那双漂亮的丹凤眼还有些肿,却是极为淡漠地递来半颗红色的丸药。

    “每夜子时服下,方可缓解五脏烧灼之效。不可早亦不能迟。”

    子时?

    周夫郎抬头望了望天色,站在院门口的付兰仙显然也听到了孟均的话,她脸色一白,原本还想着拿回去让人研究一番,此刻却是再也等不得,慌忙吞下丸药,还没尝出味道,一股清凉登时由腹内升起,隐约有通向谷道的趋势。

    不等胡三娘落下门闩,付兰仙便窜没了人影。她冷冷呸了几口,转头看向那间已经熄了烛火的屋子,压低声问道,“你刚才瞧着李夫郎情绪可还好?”

    “看着是平静了不少。”周夫郎有些犹豫,跟在胡三娘身后,“要不今晚还是让宁儿过去陪着李夫郎吧。”

    “也好。”胡三娘点了点头,又亲自将胡幼宁叫到面前嘱咐了几句,才遣了他去敲门。

    雨后的夜寂静,胡幼宁轻轻说明来意。不多时,那清泠的声线响起,似是刚刚被惊醒,带着迷糊道,“阿宁,我今有些累,已经睡下了。”

    门外的人一慌,显然没料到他竟如此无心无肺,却还是温温道,“那啾啾你好好歇着,明早我给你做好吃的。”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里,坐在炕沿的小郎君这才轻手轻脚地打着小包袱,先是放上了白日里没有吃完的馒头,又将今早剩下的野生黄芪装了一口袋。接着,又把那两个花环也放了进去。

    大开的后窗,透出丝丝冷意。

    提着灯笼的小郎君脚下飞快,在夜色里朝长山沟跑去。

    反正她也从未将他置于查案的谋算之中,所以只他一人偷偷去寻的话,理应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况且他还留了一颗半的红色丸药在桌上。

    若是三日后李阮棠没有回来,那付兰仙必然是要给她陪葬的!

    小郎君冷下脸,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

    不远处,仍是有淡淡的土腥气蔓延。孟均掰下一根稍粗的树枝,一面往积水泥潭中试探着深浅,一面四处望望。

    听胡三娘说,她与李阮棠是在进山沟后的两个大弯处分别的。

    小郎君咬咬牙,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向前。好不容易快要走出第二个大弯,葱郁的树林里,忽然来了不少悉悉索索的动静。

    孟均一愣,不等他反应,一股寒风直起,倏地扑灭了他的灯笼。

    四周登时黑黢黢一片。

    他又惊又怕,下意识地就往里跑去。还没迈出几步,又不知踩到了什么,趔趄着快要摔倒之时,一双手自身后扶住了他。

    温热的气息浅浅扫在孟均耳垂。

    沟谷里不会有别人。

    刹那间,小郎君只觉得心尖颤得发慌,他下意识地握紧放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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