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老房子
从飞机舷窗向下看去，朵朵白云缓缓掠过，我们已经飞过蔚蓝的海洋，进入了陆地。群山已不再翠绿，这正是北方深秋的颜色。距上次离开家，也才过去半年多，但我感觉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临行之前，我给齐子铭打去电话，毕竟妹妹回家会待上一段时间，需要向她的老板请个长假。齐子铭以为娇娇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在电话里好一阵沉默。我安慰他说，娇娇只是回家探望长辈，过段时间就会和我一起回来。
从家到机场有几十公里的路程，我没有让莱子警官接我，知道他工作向来很忙。飞机临近机场时，在空中开始盘旋，却迟迟不降落。不一会儿，空姐用广播通知大家：“女士们，先生们，抱歉的通知大家，我们的航班目前正在执行空中管制。现在，接回第九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的专机，即将抵达机场。我们的英雄先辈，离家尚是少年之身，归来已是报国之躯，阔别祖国七十余载，今天终于重归故土，本次航班机组和客舱全体工作人员建议大家，共同向我们最可爱的人致以崇高的敬意，感谢您的耐心等待。ladys and gentleman……”
客舱里响起了《我爱你中国》，很多人在随着音乐轻声吟唱，还有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又让我想起了莱子，他外公就是一名志愿军老兵，小时候，我最喜欢和莱子去他外公家，听老爷子讲当年抗击美帝国主义的艰难往事。老爷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老啦，昨天的事我都不记得，但是70多年前的事，我忘不了，没有那段用生命拼出来的和平岁月，哪有现在的山河无恙和国富民强啊……”
飞机盘旋了50多分钟后，开始缓缓下降，轻盈地降落在跑道上。娇娇的额头紧贴在舷窗上向外张望，她比我更加渴望回到家乡。下了飞机，凉爽的秋风吹得我心旷神怡，出了航站楼，我叫来一辆出租车，和妹妹上车后，直奔家的方向驶去。高速公路上，所有的汽车都在飞快地奔驰，不时卷起落在路上的树叶，北方四季就是这样分明，前一天还是闷热的桑拿天，到了立秋，转天就会凉爽怡人。车子驶进城区，距离老房子还有一段距离，我便让司机停下来，不是不着急回家，而是肚子饿得已经开始抗议了，我准备带妹妹先尝尝我小时候吃的美味。
我们来到家附近的老城区，这里从战国时期就具备了城市雏形。我们步行来到正阳街，这条老街的名字包含着“品正行端，一心向阳”寓意，街边的道路和楼宇也延续着百年前的风格，据说在清朝刚建立的时候，只有皇亲国戚才能住在这里。我们家的老房子，是解放之后从土豪手中分得的，算是祖产，所以父亲一直守在这里，哪怕是条件更好的楼房，他也坚决不去住。
沿着正阳街向南走，我发现这里和半年前又有了变化，路面和人行道已经重新修整过，路两边的各种小店比之前更多了一些，而且所有门店的牌匾都是统一样式，看起来非常悦目赏心。我带着娇娇拐到正阳街的一个胡同里，来到一家涮串店，这个店的老板是一对姐妹，起初，她们只是推着一辆小车沿街叫卖，每天准备的食材不多，卖完为止。后来生意越来越红火，于是她们便买下了这间小门市，取名“姐妹涮串”。即使有了固定场所，这家店也是每天售完即止，通常到下午3点左右就打烊了。现在不是饭时，所以屋里还有闲桌，我点了小时候爱吃的毛肚、豆皮，土豆和沙肝，和娇娇饱餐一顿之后，出来继续朝老房子走去。
每次穿行在这个胡同里，我总会好奇在几百年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我们一样，为了柴米油盐而奔波劳碌。拐个弯，看到了那棵百年大杨树，深褐色的树皮上沟沟壑壑，写满了历史沧桑。树下停着一辆蓝色的清洁车，身穿橘红色马甲的清洁工大爷正在一下一下地清扫着落在地上的叶子。
继续往前走十几分钟，就到了老房子的大门口，我推开门，还没等走进去，就听到父亲在屋里正剧烈地咳嗽着。
“谁呀？”
“爸，是我，我回来了。”
我快步来到屋里，看到父亲正在用纸巾擦着嘴，感觉他比半年前又消瘦了许多。我把娇娇拉过来：“爸，你看这是谁？”
父亲盯着娇娇看了半天，转而又看着我问：“这是娇娇吗？”
“是的，爸，您交待我的事，我完成了一半。”
“大伯，您好！”娇娇在很小的时候见到过我父亲一两次，之后再无往来，但此时此刻，血缘和亲情，打破了所有隔阂与陌生，娇娇双膝一软，跪趴到大伯的腿上哭了起来。“哎呀，孩子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上次看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父亲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笑着比划着。“女孩子家家的，下回可别跑那么远啦，千万别像你爸那么不让人省心。”也许是病情的加重，让父亲语气平缓而沉重。
父亲和娇娇说了很多关于二叔的事情，好多都是我之前没听他讲过的。娇娇原名叫任北娇，当年堂妹被送到福利院的时候，二婶对二叔伤透了心，一气之下让孩子跟了自己的姓，改姓了沈。这么一改，还真的是福不是祸，如果她在缅北以任北娇的名字出现，那我们逃跑的计划可就不会那么顺利了，任北乔、任北娇，换成谁都会认为这是兄妹俩。
二叔的情况虽然还不明朗，但我把娇娇带了回来，父亲的心情出奇的好。我把一间没人住的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暂时给娇娇住。屋子虽然有些老旧，但娇娇很喜欢，可能只有住在这儿，心里才会踏实。安顿好堂妹，我回到父亲的房间，眼睛扫了一下茶几，这才注意到在茶几下面大包小包都是药。
“爸，这些药是莱子帮您买的吧？”
“不是，他买的药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些药是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位老藏医讲课推荐的。”父亲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马上找出药品包装上的售后电话，打了过去。
“您好！这里是宇宙神医公司，我是您的健康管家，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呦呵，还宇宙神医！你们家背叛祖宗的秘方药卖多少钱？”我问道。
“先生，我们治疗肺病的特效药，一个疗程1999，一般需要3到5个疗程才会见效的。”听到他说这些，我实在是压不住火了。“你们咋不抢钱去呢？酵母片加维生素，就敢卖2000多？我告诉你，我们家老爷子背着我不知道，让你们给骗了，他之前花多少钱，你们一分不差的给我退回来，要不然我他妈把你老巢端了！”
父亲在一旁看我对着电话大嚷，也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没想到，他拿起拐杖，照着我的脑袋就是一下：“你个不孝的冤家，我花钱为了健康，难不成你盼着我死吗？”
这下算是完蛋了，父亲已经被他们彻底洗脑了，我一下就想到老周头，这样的场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时，竟然一时无言以对。无奈之下，我给莱子打了个电话。
“忙什么呢，魏警官？”
“哎呀北乔，我还想问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
“已经回来了，在老爷子这呢。”
“咋不提前说呢，今天正好是周末，要不然平时我还不让喝酒，这你回来不得庆祝一下啊。”
“你这大忙人，吃饭喝酒这种事向来不靠谱，多少次都是吃一半就被单位叫回去。哎，先说正事，我爸最近看电视信了假神医的话，花好几千买了不少假保健药，我是不是应该找你报个警？”
“嗨！这老爷子，我不止一次告诉他，医院给开什么药，咱就吃什么药，真是不听话。不过啊北乔，你不能怪老爷子，人上了岁数都希望自己长命百岁，这很正常。你让老爷子先别吃这些粉面子，翻翻垃圾桶，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快递单，还有售后服务电话，这些信息都给我发过来，我们现在正打击这种养老诈骗犯罪呢，这帮兔崽子，也蹦不了几天了！先不说了啊，一会见！”
晚上6点多，莱子开车来到我家，从后备箱拿了两瓶酒和两箱水果，我帮他一起搬到了屋里。魏莱进屋先和我父亲打了招呼，看到娇娇先是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她就是我去寻找的堂妹，魏莱赶紧说道：“妹妹你好，别说，你们兄妹俩长得真挺像。”
“娇娇，这就是我常提起好哥们，魏莱警官。”当我说到警官两个字，堂妹的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不知道莱子有没有察觉到。娇娇礼貌地朝莱子笑了笑，转身就去厨房洗水果了。营救堂妹的具体经过，瞒一瞒父亲还行，但肯定躲不过魏莱的眼睛，索性我编了一个“飓风营救”的故事，避重就轻地把缅甸的那段经历讲述了一遍。当然，在诈骗公司骗人的那段和回国开公司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和莱子说。
魏莱听完沉默了一小会儿，并没有提出质疑，转而聊起了父亲的病情，把医嘱详细和我讲了一遍，又告诉父亲千万不能相信那些假神医的骗人话。说完，莱子拿起外套，给我使了个眼色：“走吧北乔，出去喝点。”
不知道莱子是单纯想告诉我父亲的病情，还是他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