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至亲情深

    滴——嗒——

    屋檐掉落的水滴浸透了发髻，冰凉凉地黏在头皮上。

    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浑身哪哪都不舒服。一股潮湿腐败的霉味夹杂着臊味飘荡在空气中，菀凝蜷缩着身子，躺在牢房里唯一的光亮处。

    她在恐惧和疲倦中睡去，梦见了一些画面，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和事，仿佛是一段段记忆，被强行灌输到她的脑海中。

    醒来时，她恍惚了一会，拼命回想梦中场景，却模模糊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睡醒后，她的精神恢复了很多，心态也调整了过来。

    她不甘心，绝不愿坐以待毙，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她必须自救！即使是失败，也要试试。

    夜里，天气逐渐凉爽起来，等到外面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了，菀凝才开始动手。

    这牢房设在背光阴暗的一面，地面泥土潮湿绵软。用吃饭时悄悄留下的木头汤匙戳了戳，便撬起一小撮土，菀凝一喜，接连着又刨了数下，咔嚓——木勺从细杆处折断。

    憋了两天的火气陡然蹿上心口，菀凝捡起断掉的木勺左右开弓，不断地往地上戳洞，到后面直接徒手刨起泥来，不知疲倦似的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听得第一声鸡啼响起。菀凝终于停了下来，拖来一堆稻草仔细掩住洞口，才蜷缩着躺在上面睡了过去。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户部府衙院子的后巷。帘子开合间，前面那辆红衫木铸就的双头马车上下来个一身白衣，有着玉石之姿的男子，后面的青木马车跟着出来一个文雅清隽的中年男子。

    两人并肩而行，径直进了府衙的后门，几个辗转，来到西南角的一隅。守门的侍卫值了一个通宵，正掩面打着哈欠，看清远处迎面而来的人，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抖擞精神，身体绷得笔直，躬身行礼。

    “把门打开。”走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晃了晃手上的令牌。

    侍卫毕恭毕敬，立刻取了钥匙去开门。随着金石相击的转动声，那扇厚重严密的铁门应声而开，扑面传来一股浓重的潮湿霉味。

    “侯爷，请——”白衣男子率先抬步跨入，启唇相邀。

    温雅的中年男子松开捂住口鼻的手，紧跟着进去了。

    菀凝这两天体力和精力严重透支，现下正睡得香甜，被突如其来的锁链碰撞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纳闷这时候是谁来扰人清梦。

    “阿玖！”一个浑厚深情的声音传来。

    一抬头，她便看见站在牢房门前的中年男子，穿着青色直裾，束发簪玉，一脸慈爱。

    隐没在记忆里的身影陡然清晰起来，菀凝还来不及反应就脱口而出：“爹爹!”

    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奔跑着扑进了中年男子的怀里。这一抱不仅宁桥舟愣住了，就连他身后的白衣男子都挑了挑眉。

    “小女娇憨，让殿下见笑了。”宁桥舟轻轻拍了拍菀凝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宁姑娘误入牢狱定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好在一切皆是误会，现在也算是因祸得福。待我和啸坤改日亲自到府上赔罪，还望侯爷海涵。”

    菀凝此时才注意到后面还站了个人，抬眸看去，惊觉眼前人竟是之前在林间遇见过的蓝袍公子！当时她还被他的姿容惊艳过，但现在，再看这白衣仙姿的男子，菀凝却有些气恼了。

    拜林啸坤所赐，自己被关在这里担惊受怕了两日。他和林啸坤是一伙的，才不要给他好脸色看。

    察觉到有视线投在脸上，越垚转眸，只看见那女子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他视线触及时迅速地低下了头 。

    “王爷真是折煞老夫了。说来，还得感谢这个误会，若不是林大人遇见小女，将她带回京都，下官真不知如何是好，又哪来赔罪之说呢？”后退一步，宁桥舟轻轻朝越垚做了一揖。

    越垚上前扶起宁桥舟，“侯爷是我大周国的股肱之臣，晚辈承受不起。”

    客气了一番，三人方出了那阴暗牢狱。宁桥舟解下肩上的兜帽，披到菀凝身上，将她脸颊遮挡的严严实实。

    晨时，太阳还未升起，薄雾未散，空气微凉，菀凝一时有些不适应，微微打了个颤，心情却是轻松不已，只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是清甜的。

    宁桥舟如愿接到菀凝，总算松了口气。回程路上见她神色憔悴，也不多问，只让她先休息，一切等回府再说。

    菀凝深陷在马车的软垫中，眼睑轻阖，身体疲乏，意识却无比清醒。

    见到宁桥舟后，她脑海中的开关仿佛被打开了，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都清晰了起来。她刚才竟然被这些瞬间涌入的记忆和情绪左右了。

    马车行驶了两刻钟，在宁安侯府偏门的后巷里停了下来。菀凝随着宁桥舟进了院门，七拐八拐，通过角门，穿过花枝繁盛的香园，绕过九曲廊桥，一路来到风雅轩。

    紫氏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翘首以盼，在一方庭院里来回踱步。一旁的邀月亦步亦趋地跟着，劝她用些吃食，紫氏哪里吃得下。看见丫鬟点星满脸欣喜地跑回来通报，一改往日的沉稳从容，急忙迎出门去。

    前方响起一阵脚步声，菀凝目光循声而去，只见一个穿月白色兰花刺绣襦裙，美的过目难忘的妇人朝自己迎来。

    她水眸一红，冲了过去，紧紧扑入那妇人怀中。

    “母亲！”哽咽着出声，泪如雨下。

    菀凝已经放弃了挣扎，这是属于原主的情绪，她暂时还不能控制住，索性放开，也免得引人怀疑。

    她窝在紫氏怀中，被温暖环绕，感到无比安心。一直压抑的委屈、恐惧、不安，终于冲破心房，倾涌而出。

    紫氏见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禁好气又好笑，便道：“当初是谁和父母吵架，信也不留便离家出走的，现在又哭着回来，瞧你这花猫似的，是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想起家中的好了？”

    菀凝从紫氏怀里扬起小脸，抽嗒着气道：“是女儿错了，是女儿顽劣，肆意离家，让父亲母亲担心了。还请爹爹和娘亲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声音透着说不出的软糯可怜。

    紫氏看着女儿蓄满泪水的星眸，再多责备和怒气也消融了。抬手轻轻抚摸着菀凝的小脸，叮嘱道：“知错能改便是好孩子，这几日你祖母也急坏了，呆会去她老人家跟前认个错。”

    听着紫氏温柔的叮嘱，菀凝思绪翻涌，鼻子又是一酸，只背过身子，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擦泪。她想自己的父母了。

    见自家女儿邋里邋遢，身上还带着伤，想来她这段时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紫氏心疼得紧，忙吩咐了菀凝院子里的浓华和浓露搀着她先回去休息。然后才向伫立在侧未发一言的宁桥舟询问起这次的事。

    原来，那天林啸坤带菀凝入城时，宁安侯府派出去的人便注意到了。手下众人不敢耽搁，一面将情况回禀宁桥舟，一面调查那男子的身份。终于摸清了该人是林家长房的第三子林啸坤，现任京畿巡防营总司，是秦王的下属。

    虽然不清楚他们和自家女儿有什么牵连，但是宁桥舟爱女心切，连夜去找秦王表明来意，这才将菀凝接了出来。

    之前宁桥舟也确实怀疑过秦王的用意，是为了逼他表明立场，但看秦王得知菀凝身份后露出的惊讶，不像是装的。也许，这事确实是一场误会。宁桥舟安慰了紫氏几句，心事重重地上朝去了。

    菀凝的浣花苑在侯府的东面，背倚假山，北临香园，南接镜湖，地理位置绝佳。但此时的菀凝没有精力去欣赏风景，她被丫鬟浓华和浓露搀扶着进了院子。

    管事嬷嬷已吩咐粗使丫鬟将浴房布置妥当，扶了菀凝进去沐浴。菀凝挥挥手，将浴房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三两下脱下衣服，舒舒服服地坐进了浴桶里。

    几天没洗澡了，她皱着鼻子闻了闻身上的馊味，嫌弃了自己一把。用香胰抹了全身，深深吸了几口清幽兰花香，在氤氲热气中，只觉得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从天灵盖到脚趾头都舒爽了。身体一放松，疲惫跟着席卷而来，她终是忍不住打起了盹。

    里面好一会没有动静，浓露担忧地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她急了，用力拍拍门，加大了音量。

    菀凝悠悠转醒，懒懒回应了一声，发觉水已经有些凉了。冲洗干净后，拿起一旁的巾帕擦干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衫。

    浴房和卧房内里相通。收拾妥当后，菀凝出来，一旁的浓露忙上前用帕子给她揩发擦水，又掏出最好的玉容膏给给她擦拭身上伤口。

    与此同时，浓华带着几个侍女提着食盒回来了。菀凝眼巴巴地坐到桌子旁，看见乌鱼鲜粥、鸡汁汤面、奶黄水晶糕、凉拌核桃仁等小菜，每一样都做得很是精细。她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胃里空空如也，端起碗便急忙吃起来，只觉得无一不鲜美可口。

    浓华和浓露哪里看过自家小姐这幅急样，对视一眼，纷纷劝她慢点。以往小姐很挑食，吃饭最难伺候，如今这样狼吞虎咽，看来在外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层，二人皆有些自责。

    幸好是安全回来了，不然她俩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之前侯爷便要发卖他们出府去，还是夫人拦着，最后只扣了两人一年的俸银。经此一遭，哪敢怠慢，只暗自想要好好照顾小姐，忠心侍主。

    菀凝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吃了饭便去榻上歇着，现在就算有天大的事儿都得等她睡醒了再说。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帐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儿。

    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捋了一遍，她稍稍安下心来，至少现在知道了原身的身份，还有了原身的记忆，只要小心谨慎些，怎样都能活下去。

    宁菀凝，加油。她默默在心底给自己打气。